唐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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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安金藏剖心明信 僧怀义稔恶受诛(2)

天枢形状似柱,高一百五尺,径十二尺,共有八面,环以铜龙,负以铜兽,柱巅制一云盖,盖上有四蛟,捧一大珠,这番工作,越年始成。三思作文,大旨在黜唐颂周,武氏自著名号,叫着大周万国颂德天枢,一并镌刻柱上。

又将群臣番酋的名氏,亦附入下面,这也是千古未有的特色呢。以有用之铜铁,作无用之柱脚,实是呆鸟。

是年八月,梨花盛开,免不得有人称瑞。武氏也以为瑞征,御殿时笼在袖中,取示廷臣,大众又是称贺。独同平章事杜景佺伏奏道:“目下已值仲秋,草木黄落,不意此花独荣,阴阳失序,咎在臣等。”满廷都是佞臣,独景佺有此正论,恐亦与梨花相同。武氏闻言,未免愕然,半晌才道:“卿算有宰相才。”语毕退朝,会李昭德奏劾王弘义,坐流琼州,弘义行至中途,诈称奉敕追还,返道汉北,为昭德所闻,忙令侍御史胡元礼往验,察出诈谋,立刻杖毙。来俊臣亦坐贪淫罪,贬为同州参军,急得诸武不知所措,忙运动凤阁鸾台,你一疏,我一奏,说得昭德非常专姿,不由武氏不动起疑来。可巧突厥寇边,遂调昭德为行军长史,随着朔方道大总管,率领契苾明、曹仁师、沙吒忠义等十八将军,往御突厥。

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常侵边境,前由程务挺、黑齿常之两人,相继防御,始终不敢深入,至两人被戮,防边无人,骨笃禄出入无忌,只因年老多疾,所以一出即归。延载元年,骨笃禄病死,弟默啜颇有勇略,即自立为可汗,率众寇灵州。武氏却用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人物,出为行军大总管,初令辖新平道,继令辖代北道,旋复令辖朔方道。看官道是何人?原来是辅国大将军鄂国公薛怀义。真是奇极,备述官衔,越觉挖苦。怀义是个秃奴,晓得什么兵法?只因与武氏是老姘头,乃得仰沐荣封。且武氏非彼不欢,如何调他统军?肉战则可,兵战其可乎?说来又有一段隐情,表明后方可知晓。怀义受封鄂国公,越发骄横,所有平时用费,概得向库中支取,不加限制。竟有惟王不会之遗规。他却想出一种巧思,每月开一无遮会,召集善男信女,大会寺中,见有姿色的妇人,就留住禅房,任情取乐。妇女信佛者其听之!

都人统畏他势焰,就是妻女被淫,也只好忍气吞声,不敢过问。他又募度壮僧数千人,作为帮手,这种壮僧,也不安本分,无非是采花问柳,倚翠偎红,所以洛阳女儿,已不知被他糟蹋若干。怀义日在寺中,与僧众肉身说法,还有何心入宫应卯?武氏传召,时常托词不赴,十次中不过应酬三四次,累得武氏欲火难熬,别寻一个主顾,便是御医沈南璆。南璆房术,不让怀义,武氏恰也欢慰,但恐怀义在外闯祸,且闻他僧徒多系力士,索性借御寇为名,令他率众北征,若得战胜,原不愧为知人,否则令他师徒毙敌,也好杜绝后患。揭出武氏心计,发前人所未发。偏是怀义交运,一经出师,胡虏便退。

此次武氏疑忌李昭德,令他为行军长史,又命一个同平章事苏味道,做了行军司马,陪着昭德,掩饰人目,一面令怀义格外得意,连朝廷宰相,都受他节制,或肯不顾存亡,前去效死。怎奈天下事往往出人所料,怀义未到朔方,突厥兵又复退去。那时怀义自然折回,沿途与昭德议事,屡有龃龉,还都后也奏称昭德恣肆,竟贬昭德为南宾尉。嗣又因杜景佺等,附会昭德,不能匡正,也将他贬徙远州。无非由梨花一奏所致,可见前时称为相才,实是一句讥讽语。怀义曾造夹纻大像,留供天堂,像高九百尺,鼻如千斛船,小指中容数十人并坐。夹纻漆成,异常精彩。应三十一回。至是为风所摧,由武氏令怀义重修。怀义又支取库银数百万两,督工赶筑,忙碌了两三月,才得修复原状,因入宫复旨。武氏只淡淡的答了“知道”二字。怀义见武氏没甚兴采,也即退出,默思从前何等亲昵,今自班师以后,修造大像,已历十旬左右,从未经过召幸,此中定是有人庖代,所以这般疏淡;乃私下访问宫人,宫人都受武氏密嘱,未敢通风,因此也探听不出。左思右想,得了一策,特请在朝堂开设无遮会,经武氏批准。即潜在朝堂下面,掘地为坑,深约数丈,埋着许多纸糊殿阁,泥塑佛像,至开会时,乃从坑中引上,对着大众,但说从地中涌出,预兆祯祥。又密取牛血,画一大像头颅,高二百尺,但捏称是刺诸膝上,得血绘成。以己比牛,也没甚荣耀。一时哄动都市,士女云集。

怀义出钱数十车,望空散掷,令他争拾,甚至互相践踏,伤毙老弱多人。次日,复在天津桥南,张像设斋,预邀宫廷大小官吏,届时诣席,官吏惮怀义威焰,不敢不来。只有武氏高居深宫,连日不闻足音,怀义越加怀疑,就从散席以后,留住二、三知己,盘问宫中情状。当时有个快嘴人物,说是御医沈南璆,日夕入侍,那怀义不禁大愤道:“反了,反了。”武氏所防惟反,是对着臣僚;怀义所防惟反,是对着武氏,写来极有趣味。随即送别好友。

等到一更以后,竟悄悄的到了天堂,放起火来。

这天堂在明堂北面,占居高巅,天堂被火,明堂自然延烧,更兼风势猛烈,越烧越旺,照耀都中,几同白昼,一班禁卫军,合力灌救,毫不见效,延及天明,方得扑灭。一座金碧辉煌的明堂,已变做乌焦巴弓,无一完木。

最可叹的是夹纻大像,裂作数百段,漆血气布满都城。都是民脂民膏。武氏正加号慈氏,命设酺宴,忽闻明堂大火,未免惊惶。拾遗刘承庆,请辍朝停酺上答天谴,武氏颇有允意。独纳言姚□,谓明堂是治政地,非宗庙比,不应自加贬损,乃仍然视朝,赐酺百官。左史张鼎,且上言火流王屋,适显周家祥瑞。通事舍人逄敏,复奏称弥勒显道,有天魔烧宫,焚坏七宝台等情,这是意中恒事,无伤圣德。刘承庆谓是天谴,已涉无稽,张鼎、逄敏等语,更不值一噱。武氏微笑不答,但说:“由内外工徒,不知戒火,因有此变。”

当下仍令怀义更造天堂、明堂,又铸铜为九州鼎,及十二神,各高一丈,分置四方。

怀义因纵火无罪,越加骄蹇,且斥武氏负情忘义,别图所欢,当下一传十,十传百,免不得传到武氏耳中。武氏大为懊怅,因恐投鼠忌器,不便下手,忍耐了好多日,已是残冬,又改元为天册万岁,未几又改元证圣,累届朝贺,怀义多不与列。且更说出许多秽语,直把那武氏淫亵情状,一古脑儿都宣扬出来,武氏时有所闻,遂召入太平公主与他熟商。公主本武氏爱女,所有宫中情事,无一不知,便对武氏道:“臣女早欲奏闻陛下,只因陛下不言,臣女亦何敢先言?试思陛下系何等圣佛,托生人间,欲选三、五侍臣,自应就公卿贵阀中,看他姿禀秾粹,方准入选,奈何今怀义秃奴,得侍左右呢?”武氏道:“我亦有悔意,但欲除此人,颇费周折。”公主道:“这有何难?”武氏又接入道:“他手下有许多力士,若略一通风,必将谋变,就使指日剿平,已被他许多毁谤,岂不是大损名誉么?”你亦自顾名誉么?公主笑道:“这事委臣女往办,管教他身首两分,毫无他虑。”武氏喜道:

“我就叫你便宜行事。你须小心!”公主应声趋出,即召驸马从兄武攸宁,密嘱数语,再选十数健妇,嘱令如此如此。大家唯命是从,分头往办。

待到黄昏时候,公主即遣一武氏心腹,召怀义入宫。怀义闻召,未免一喜一疑,喜的是又蒙召幸,疑的是何故复召,乃带着力士数名,策马驰入,行至宫门,见宫中没甚动静,方敢下马趋进,大踏步上了殿阶。阶前只有数妇,阻住力士,不准随入。怀义见殿阶上下,只立妇人数名,料想没有他变,放心入殿。不意背后突遭一击,痛得眼花缭乱,跌倒殿中,才呻吟了一声,已被众妇人揿住。用着最粗的铁链,捆缚起来,再把木丸塞入怀义口中,令不得言。怀义尚望徒众入救,杀猪似的狂喊,谁知武攸宁已指麾健卒,拥出阶前,一阵乱斫,将怀义的随身护从,杀得精光,乘势入诛怀义,刀光一闪,了结性命。当将尸骸拖出,掷入火堆,剩得几根烬余残骨,送入白马寺,压置塔下。小子有诗叹道:

淫僧敢自乱宫闱,况复骄横肆毒威。

粉骨非真能蔽罪,徒留秽史付人讥。

怀义既诛,太平公主遂荐引一个妙年郎君,入为武氏的男妃。

欲知此人为谁,容至下回再表。

本回以安金藏、薛怀义为主脑,而外此各事,随笔穿插,无断续痕。此由阅史时独具眼光,见得当时事实,俱属相因,因甲得乙,因乙得丙,因丙得丁,彼此关连,自然绾合耳。其所以用安金藏、僧怀义为主脑者,表金藏之忠,暴怀义之恶也。武承嗣欲夺储位,累谮豫王,盈廷大臣,不闻代白,安金藏一乐工耳,独能剖心明信,为豫王辩白冤诬,此其忠为何如乎?怀义秽乱宫闱,横行不法,虽有武氏之溺情床闼,纵令骄淫,而怀义恃势作威,肆无忌惮,开无遮会以污妇女,火明堂以泄私仇,此其恶为何如乎?表之,暴之,为后世示劝惩,此正维持风教之苦心也。余事多见细评,不必赘述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