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心不是我的错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整天做白日梦的佩妮

麦克布莱德·佩妮的五年级老师建议她做一次心理测验,于是她的父母来找我。初诊时,她的母亲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真怕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我说:“来诊察并不表示你做错了什么。”我提醒自己,即使是现代社会,对某些人而言,为了孩子的问题去看心理医生仍然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当然,这已经比30年前好多了。

“佩妮的问题是什么?”她的父亲说:“她的功课跟不上,只是这样而已。她是个好孩子,从来不惹麻烦。”她的母亲接着说:“她只是一天到晚做白日梦。从小就是爱做白日梦……”

她的父亲打岔说:“告诉他那些故事。”

她的母亲举起一根手指,示意丈夫“别急”,然后继续说:“她是老小。我们有四个男孩,他们相隔两岁,又过了六年我才生佩妮。我有较多的时间带她。她比较像我,比儿子们安静,但我也爱这四个儿子。”她停了一下,望着窗外的树,好像一时间迷失了。接着她说:“佩妮和我一开始就较投缘。我养了四个男孩,都忘了女孩子要怎么养了。佩妮出生后,我觉得自己有了一个伴。这并不是说我不喜欢丈夫或儿子们,只是在一屋子的男生中,有个女孩子真好。我丈夫提到的故事是佩妮和我编的故事。我们把这个故事叫做‘远方的故事’,讲的是一群住在远方的小孩。这个故事的名字的由来是因为佩妮三岁的时候,我给她讲故事,她的眼神好像飘到了远方。我想跟着她,就说让我们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

我问:“她喜欢这些故事吗?”“哦,她爱死了。每次她不高兴,我都可以讲个故事让她安静下来。不过,她不常常生气。”

我问:“她会不会自己编故事呢?”编故事是想象力和语言能力的表现,可以由此做一个大略的估计。

她母亲说:“她比较喜欢听。我一个一个故事说下去,她就坐在那里一面摇晃,一面微笑。如果我问她问题,就知道有的内容她根本没听进去。我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她在好远好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有这种感觉。”

我说:“听起来,你们很了解她。”“她是很爱听故事,可是我现在觉得她可能完全没听懂。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向专家求助呢?”佩妮母亲的声音开始充满懊悔,并掉下了眼泪。佩妮的父亲双臂环抱着她。他们看起来又害怕又困窘。

佩妮的父亲说:“我妻子的意思是,我们不知道有何不对劲。佩妮是个安静的孩子,如此而已。”我说:“我明白,试着别太自责。你们显然很关心孩子,今天到这里来真是难为你们了,让我看看是不是可以帮得上忙。”

我开始问佩妮的个案病史。诊疗时,最重要的是个案病史,而不是复杂的各种测验。听起来,佩妮自小就有语言和注意力问题。

语言问题可以有各种形态和各种程度。孩子也许是听不懂,也许是表达不出来。听不懂的孩子在表达上也会有困难,因为要先听懂了,才能知道要表达什么。表达不出来的孩子在说或写方面会有困难,也可能在理解能力上会有困难。

虽然语言和学习障碍不是这本书的主题,但是我还是要提一提,因为许多分心者同时也具有语言和学习障碍,这会使事情更糟糕。我们也会提到其他一些问题,比如听力受损、视力不佳、口吃、癫痫、记忆力减退,都会引起和分心相似的症状。

我问起佩妮是否很晚才学会说话。虽然语言发展的年纪不足以判定孩子的语言能力是否有问题,但是说话早晚确实是一个线索。当然,什么年纪才算早,每个人的认知不同,必须先搞清楚对方说的早晚是什么意思。有的父母看到孩子10个月大还不会讲话就着急了,有的父母却认为三岁学会讲话是完全正常的。

佩妮的母亲说:“她到了22个月大才说第一个字,三岁才会说短的句子。我们的小儿科医生要我多给她读些故事,所以我才编了那些故事给她听。”

我问:“她很喜欢吗?”“她爱死了。叫人好感动。即使她听不太懂,也会一直认真地坐在那,她会要我说更多的故事。如果我停下来,她会拉我的手臂说‘我还要听’。”

我问:“她会玩文字游戏吗?”“你是指什么?”“比如造押韵的词、自创新字等。”

她向前倾身,打断我的话:“她不会押韵,但是她一天到晚都自己创造新字。她想不出正确的字,就自己造个新字。比如,她想不起‘机场’这个词,就用‘飞机的家’代替;或者她想不起‘生日礼物’这个词,就用‘盒子’代替。”

我说:“你记得真清楚。她这样说的时候,你会怎样反应?”“我会纠正她。我不该这样做吗?”“不是,没有什么不对。我只是想了解她的情绪反应。”“她会好好重说一遍。我不希望她觉得自己很笨。”

我问:“你觉得她笨吗?”

佩妮的母亲认真地说:“不,完全不。如果我觉得她笨,就不会一直纠正她了。可是我知道她很聪明,又想学着好好说话。我觉得她会找别的字代替不会的字,这就表示她很聪明。”

我说:“你说的对。看样子她的问题可能是无法在脑子里找出正确的字来。也许她找不到正确的记忆清单,也许她记不住字,或者由记忆清单到正确地表达这个环节出了差错。”

佩妮的母亲说:“听起来好复杂。”我说:“是很复杂,不过这样才好。以前我们想得太简单了,只觉得一个人不是聪明就是笨。无论是天才还是白痴,都用单一智力来区分。聪明或笨,就这么回事。现在我们知道智力和学习是如此复杂。例如,学习问题的大师梅尔·拉文(Mel Levine)提到七种记忆,其中任何一种出了纰漏都会影响学习。我说的如何由记忆清单找出词汇的意思即在此。我是在打比方。这样说,听得懂吗?”

佩妮的母亲说:“听得懂,而且我好兴奋。”我说:“在学校呢?她在学校表现如何?”佩妮的父亲有一点颓丧地说:“从一开始她就跟不上。”佩妮的母亲显然对丈夫重视成绩的态度不以为然,忍耐着不悦说:“亲爱的,不是那么糟糕啦。她比别的孩子爱看书,虽然不见得都看得懂,可是她总要我读给她听,而且她还是很爱听那些远方的故事。”

我问:“白日梦呢?”佩妮的母亲递给我一叠纸:“这是从一年级开始佩妮的所有的成绩单。老师的评语总是‘发呆’、‘害羞’、‘不专心’以及‘经常需要提醒’等。有一个老师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有抑郁症,因为她总是那么安静。可是一直到现在,楚斯戴尔小姐才……”

我打了个岔:“谁?”“楚斯戴尔小姐,她读五年级的老师。她是第一个说佩妮可能有学习障碍或注意力缺失症的人。老实说,我以前根本没听说过注意力缺失症这个词。我只知道有些男孩子会多动。可是楚斯戴尔小姐说有时候女孩子也会有注意力缺失症,而且不一定多动,只是不能专心。”

“她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女孩子也会有注意力缺失症,只是很多女孩子没被诊断出来。她们就像佩妮一样,被认为是害羞或忧郁。多动症是旧的名称,注意力缺失症是比较新的名称,强调的是注意力的问题。”向佩妮的母亲形容症状时,我特别强调注意力缺失症患者往往具有高度的创造力和高度的直觉敏感度。“在这些孩子之中,许多人具有某些优秀的特质,但是我们还没有一个名词来形容这种优质。他们的想象力和同理心特别强,即使他们听不懂全部的话,他们对别人的情绪和想法却特别敏感。重要的是,早一点诊断出他们的问题出在哪里,就可以尽早避免他们被贴上一堆负面标签。在得到适当的帮助后,他们真的能够表现得很好。”

我花一点时间看了佩妮的成绩单。正如她母亲说的,老师写的都是关于分心、健忘、做白日梦或有始无终之类的评语。这使我想到普希拉·威尔(Priscilla Vail)提到这些孩子时所用的形容词:谜一般的孩子。

佩妮的母亲问:“你要不要见一见佩妮?”我说:“当然要,让我去找她好了。在诊疗室里单独面对医生时,孩子都会比较专心。井然有序的结构和新奇的事物都会减低分心者的症状,即使是害怕的心情也会使她更能专心。这就是为什么小儿科医生在做健康检查的时候,看不出孩子有没有注意力缺失症。症状在诊疗室里是不会显露出来的,而在教室里比较能看得到真实状况。所以,我能去学校看她吗?”

他们同意了,并且帮我和老师安排好时间。通常学校会很愿意接受这样的探访,他们很合作,并且会给予很大帮助。

我安静地溜进教室,坐在一角的书架旁,孩子们正在上数学课。带我进去的老师为我指出哪个是佩妮。我尽量不直直地盯着她看,我悄悄地观察。她是个可爱的褐发女孩,绑个马尾,穿着黄裙子和一双布鞋。我猜她的座位正是她最喜欢的位置:教室最后一排,窗户旁边。

我想谈一谈学校、窗户和分心之间的关系。有些人觉得教室里的窗户简直就是魔鬼的杰作,专门用来引诱学生的。好学生不看窗外,坏学生则一天到晚看着窗外的蓝天,做着白日梦。

分心者确实爱看窗外,他们无法专心,他们容易分心,但是他们不是对这个世界没有感应,而是有不同的、新鲜的感应,他们经常能看到新事物或用新的角度看待旧事物。他们往往可以成为发明家、提案者、发起人。他们不会是那种规规矩矩的人。我们应该有足够的认识,不强迫他们去做他们做不到的事,不要求他们像别人一样。

看窗外又怎么样?有那么糟糕吗?这就能代表教育失败了吗?我怀疑那些乖乖上课、从不看窗外的孩子能有多少创意。

佩妮正在看着窗外。她坐在那儿,右手撑着脸颊,左手的手指无声地敲着桌子。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蓝天和一些树枝。没有人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偶尔,当她听到一些声音时,会看一看黑板上越来越多的数字。今天大家正在学分数。佩妮有时候会皱皱眉头,好像看到了什么。她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是完全无法了解别人在做什么。她会把头发拂到耳后,转头继续看窗外。她不出声,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不惹任何麻烦。我很了解为什么她的问题以前一直没有被注意到。

下课休息时,我向佩妮介绍自己。她的父母已经告诉她我会去看她。“哈罗,哈洛韦尔医生,妈妈说你是个好人。”她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我说:“你妈妈也是个好人。妈妈还跟你说了什么吗?”“好像没有。”但她的表情却好像在说:“应该是说了些什么,我应该记得的,可是我忘了。”

我说:“没关系,你想到操场玩吗?”佩妮说:“妈妈说你可能要和我谈谈。”“只聊一会儿就好。你爸妈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帮帮你。你喜欢上学吗?”佩妮热情地回答:“喜欢。”我问:“你喜欢什么呢?”“我喜欢老师和同学,我喜欢走路来上学,喜欢坐在那里听……”

我问:“你听些什么?”“噢,任何东西。大部分时间是我自己在想事情,我喜欢在脑子里编故事。妈妈和我都是这样……”我说:“她告诉我了,听起来很好玩。今天早上在数学课上,你是不是就在编故事?”她说:“对,我想象一群长得像6的老爷爷和一群长得像9的老奶奶去跳舞,他们跳舞的时候就变成8了。”我说:“太棒了。你觉得这些8会变回6和9吗?”她扯着马尾辫上的橡皮筋说:“也许会,我本来要让他们躺下来变成望远镜,这样就可以看得很远。”

我说:“一直看到远方。”她很害羞地答道:“对。”“那你在学校不喜欢什么呢?”佩妮低头看自己的布鞋:“我功课跟不上,作业也不会写。”“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些方法帮你。我猜快要上课了,也许我们应该找个不上课的时间再见面。”佩妮说:“好,可是你得问我妈妈,是她在帮我安排时间。”

我说:“当然。很高兴认识你,佩妮,以后见。”

佩妮的老师,楚斯戴尔小姐,刚刚完成教师实习训练,对注意力缺失症和学习障碍知之甚详。她跟我说:“真高兴你能来。我刚刚没在课堂上叫佩妮,是想让你有机会观察她平常的表现。她其实很聪明的,你知道的。”

我说:“嗯,而且似乎很快乐。”我想我听出楚斯戴尔小姐的口音中似乎带有一点南方腔调。我自己的注意力缺失症特质立刻发酵,也不管时机合适不合适,便冲动地问:“你是南方人吗?”

楚斯戴尔小姐并不在意我忽然换了话题:“是的,我在南卡州的查理斯敦长大,后来跟着父母搬到缅因州。”

“变化还真大。”

“没错。那你呢?”

我说:“我小时候在查理斯敦住过几年。”顿了一下,我问:“你认识佩妮多久了?”

“这学期开学以来,也才六个星期而已,还不够了解她,但是很喜欢她。她像一个小艺术家,坐在教室后排做白日梦。”

我问:“你认为她沮丧吗?”

楚斯戴尔小姐笑了:“才不呢。一跟她讲话,她就光彩照人了。大家都喜欢她,即使是她发呆,别人也不会笑她。好像大家都接受了她就是这个样子。”

我问:“你担心什么呢?”

她毫不考虑地说:“她跟不上学习进度。我怕她会越来越落后,以后问题会太大。她在我班上有很多东西听不懂,她会试着补起来,可是我知道她可以学得更多。”

我们一直谈到上课铃响,我谢谢她的帮忙,道别时答应再联络。

我的心里浮起一长串可能的原因。我又见了佩妮一次,也和她的父母会了一次面,并给佩妮做了一些神经心理测验。结果发现她有非多动型的注意力缺失症以及语言上的接收和表达障碍。

分心症和近视一样会影响学习:孩子因为看不清楚而无法发挥潜力。治疗的第一步就是配眼镜,即治疗分心,然后才能知道剩下的困难有多大。

佩妮的父母本来以为只是她的个性使然,是无法改变的。而现在找出了原因,并贴上了医学标签,对他们来讲这是很振奋的。一旦大家都能接受现实,我们就开始采用药物治疗。虽然药物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但在佩妮的治疗中,药物的疗效很惊人。

治疗分心的药物有好几种,这些药物都可以帮助分心者专心。它们就像隐形眼镜,帮助大脑接收到更清楚的事物,并把不重要的杂音消除掉。

我选了地昔帕明(Norpramin)给佩妮服用。这是一种三环抗抑郁剂,不仅被用来治疗抑郁症,也被用来治疗注意力缺失症。此外,最常用的药物是一些兴奋剂,例如利他林(Ritalin)和右旋安非他命(Dexedrine),只要谨慎使用,两者均很安全有效。我选地昔帕明是因为佩妮一天只需要服用一次,不像兴奋剂一天要服用两三次。

佩妮开始服药几天后,她的父母和老师都打电话来表示惊讶。她在班上可以专心了,能够持续自己正在做的事,并积极参与学习。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上学,她开始喜欢学习。对佩妮而言,这种药物唯一的副作用是像普通感冒药一样,会引起轻微的口干(三环化物会阻挠神经传导,因而影响口水的分泌)。这是可以忍受的,通过含糖可以改善口干。她想做白日梦的时候,还是可以神游。药物并没有剥夺她任何原有的能力。

虽然我们才刚开始治疗佩妮,但是这是最令人感动的一刻。正如佩妮的母亲说的:“这好像是把佩妮眼前的面纱拿掉了。她看得到我们,我们也看得到她。她还是爱作梦,可是现在她是想做梦才做梦了。”

分心的真相

·别把分心看成人格的一部分,顺其自然的态度是不对的。

·有分心的人通常很聪明,他们活力充沛、直觉强、创造力强,但无法在任何一件事情上持续专心。他们不断地经历着失败、被误解以及其他情绪上的打击,所以他们往往自尊心低落。

·分心不只会伤害分心者的学习和工作,也会给他们的人际交往造成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