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陷泥潭:高盛交易公司的失败(1)
尽管亨利·戈德曼和菲利普·雷曼的个人交情曾在一系列交易中把两家公司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他们共同为56家发行人进行过114次承销——但是两家公司间一直存在竞争关系并且从来没有彻底地信任过对方。高盛的合伙人认为,既然多数业务机会都是他们开发出来的,那么原来五五分成的约定就应该相应地改一改。雷曼的合伙人则认为,高盛这种想法纯粹是贪得无厌。
出于缓和这些矛盾的目的,雷曼兄弟和高盛的合伙人在20世纪20年代保持了一种每天中午都在戴尔莫尼科餐馆共进午餐的习惯,这是华尔街上一家奢华的专供德国高档菜的餐厅。曾有一天,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高盛的一位合伙人突然从位子上跳了起来,高呼:“我忘了锁保险柜!”
“别急,”雷曼的一位合伙人环视了自己的同伴一圈,干练地回应道,“我们的人都在这儿呢。”
随着亨利·戈德曼离开高盛,由他与菲利普·雷曼一手开创、发展、维护的高盛与雷曼兄弟之间的密切关系注定要发生变化。两家公司间的分歧越来越多,争吵也越来越频繁,特别是针对利润分成的口角最多。雷曼一方质问,为什么在双方合作并且是由雷曼提供资金的业务中总是使用高盛的名号做广告,最后所有的好名声也都归给高盛?高盛则质问,雷曼凭什么在由高盛开发并管理运营的业务中也要分一半的钱?争论经常会恶化成谩骂。正如一位银行家指出的那样:“一山不容二虎,双方都强势的婚姻必定无法长久。”
但是事情远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长久看来,双方的分裂实际上对每一方都有好处——对雷曼兄弟更是如此。决裂迫使雷曼家的人真正投身到投资银行业务中脚踏实地地干起来,而不再拄着高盛这根拐棍儿。“雷曼兄弟一直都有充裕的资本,但这和在开发新业务上的强大实力是有天壤之别的,”一位高盛的合伙人多年后评价道,“自从分裂之后,他们才变成了有上进心的人。”与此同时,分裂也使高盛面临亲自筹措资金的挑战。
20世纪20年代晚期,两家公司召开了一系列会议,重新界定相互间的商业关系。“几代人以来(公司内部的权力制衡)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其中沃迪尔·卡钦斯执掌了高盛实际的运营管理权,罗伯特·“鲍比”·雷曼、保罗·梅热及约翰·汉考克等人则掌控了雷曼兄弟。西德尼·温伯格正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割断与雷曼关系的人之一。会议形成了一份为分家起草的正式备忘录,详细罗列了60家当初由他们联合承销的公司。双方根据各自在这些公司内所占的主要权益份额各分走一些公司:高盛得到了其中的41家,雷曼兄弟得到了19家。他们约定不得从对方分得的既有客户中拉生意。
雷曼的经营秉承了菲利普的原则,即主要承销其他投行看不上眼的股票发行。这些当初不起眼的股票发行包括航空公司、电子设备生产商、电影制片商以及酒类厂商等,它们带来的利润最终使得《财富》杂志将其定性为“业内最赚钱的公司之一——甚至独步天下,没有敌手”。雷曼家族喜欢把自己称作以钱生钱的商人,是在想做实业却没钱和有钱但是没事做的人中间牵线搭桥的行家里手。
后来的事实证明,弥补由亨利·戈德曼的离任造成的资金短缺,对于高盛来说还可以圆满地解决;但是要找到合适的人选补上亨利·戈德曼的职位却不是那么容易的——用人不当导致的恶劣后果直到多年之后才被察觉。
承销是华尔街上知名金融企业的主营业务,也是一家金融公司在业内口碑好坏的衡量标准,戈德曼的离任使得高盛一下子在这个领域失去了具有远见卓识的领袖。尽管在承销零售行业公司的股票上有不俗的表现,用业内的标准衡量的话,高盛仍是一家无足轻重的公司。萨克斯家族取得了公司的实际运营权,但是公司中没有任何一位雇员能为公司贡献出果敢、高效的领导才能,这也是高盛无法重整旗鼓,恢复战前在投行领域的风光景象的主要原因之一。
终于在1918年,高盛寻觅到一位新的继任者沃迪尔·卡钦斯,邀请他加入公司领导承销业务。卡钦斯出生于密西西比州,从资历上看,他是继承这个职位的不二人选。身为阿瑟·萨克斯在哈佛的好友,他毕业于哈佛法学院,曾在高盛以后将要聘用的律师事务所苏利文–克伦威尔供职。在这家事务所供职期间,中央信托公司的总裁詹姆斯·华莱士看中了他,多次盛情邀请他领导重组后的新公司:梅里坎兄弟、中央铸造厂以及斯洛斯·谢菲尔德钢铁公司等。这些阅历使得卡钦斯在工业领域有了丰富的经验。战争年代,他供职于爱德华·R·斯特蒂纽斯领导下的摩根大通的一家子公司,专门为盟军采购前线所需物资。在战争接近尾声时,卡钦斯获得了接触高盛的机会,也同时熟识了高盛的客户和相关业务。他在社会上的历练使得大家都认为他是填补公司这个重要职位的最佳人选。除去外部因素,卡钦斯天资过人,很有个人魅力,容貌英俊,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在华尔街上有着不错的人缘。
但是谁也不曾想到,在短短10年的时间里卡钦斯差点儿搞垮了整个公司,再一次证明在金融杠杆的撬动下,由早年的成功吹嘘出来的盲目乐观主义,可能变得相当有破坏力。
基德尔–皮博迪多年的老领导艾伯特·戈登是从高盛起家的,他在评价卡钦斯时说:“沃迪尔·卡钦斯高大英俊,并且具有众望所归的领导气质。更为重要的是,他不仅仅是一名律师,也不仅仅是苏利文·克伦威尔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合伙人,他还是在实业管理领域真正锻炼过的人。他对待雇员和善大方。举例来讲,曾经有一次他要带我去见一位潜在客户的老板,但是当他知道我那个周末要去打野鸭时,他直截了当地给对方的老板打电话,说原来的时间不方便,希望能重新安排见面的时间。他的为人就是这样。”他对自己的社会地位和才干过分自信,潜移默化中这种态度演化成了傲慢。
卡钦斯曾撰写过一套散文集一般的书籍,极为乐观地描绘了美国未来的经济前景。在他写的预言式的,曾上过畅销书榜的《通向财富之路》中,他这样表述自己的见解:“不论社会环境如何,如果生意想要不断做大,生产就得保持高速增长。”他天真地认为商业周期已经不再是一种威胁,美国的经济发展真的是前途无量。卡钦斯认为,哈佛的教授们对可持续发展经济的讨论过于理论化,同时社会中大部分人过分地关注眼前的效益,只有他自己才懂得中庸之道,是唯一能够把理论和实践结合在一起的人。他的目的就是把自己塑造为美国的一位思想领袖,而且公众也真的给予了他足够的注意力。
卡钦斯精力充沛的领导方式也使得高盛内部的信心高涨,公司再一次走上了前进的道路,也就在此时迈入了另一段活跃的实业融资时期。高盛在战后的第一单承销是于1919年为制鞋商恩迪科特·约翰逊进行的。战后生意如雨后春笋般增长,整个20年代业务量持续增长,高盛在此时期从事了大量的并购业务,也在这一领域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随着取得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卡钦斯变得越来越自负并且坚持索要更多的公司股权。截至1929年,他已经成为所有合伙人中个人持股最多的人,摇身一变成为高盛内部拥有一票否决权的大老板。
但是雷曼兄弟的领导人菲利普·雷曼对卡钦斯的表现并不看好。他认为卡钦斯不懂得制衡,过分激进且过于乐观。但是雷曼家族的担忧并不能唤醒卡钦斯的合伙人。就连卡钦斯的哈佛同学阿瑟·萨克斯也曾发出过警示。但是高盛的合伙人铁了心地要弥补亨利·戈德曼留下的空白,对这样一位勇于进取的领导赞赏有加,卡钦斯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贯穿整个20世纪20年代的经济高速增长“新时代”让美国在世界范围内获得了更多的认可,这一时期新科技发明猛增,股票市场蒸蒸日上,个人投资者参与证券市场的程度不断加深。在炒股成为一种普通民众也能广泛参与的投资方式之前,个人投资者所能获得的投资机会被局限在铁路债和独栋私人住宅的抵押贷款上。卡钦斯在此时对公司的交易业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成功地组织了几个集合交易账户,在他自己的办公室单独安装了一台股票报价机,并且大力推动在外汇交易业务上的扩张。当时美国那种举国浮躁的气氛在通用汽车的首席财务官约翰·J·拉斯科布撰写的一篇题为“人人都该做富翁”的文章中得到了最好的印证,文章鼓励人们套用“一个简单而谨慎的计划”,凭保证金额度逐步向日益成长起来的股票市场投资。(但是最终拉斯科布自己卖出了手头的通用汽车股票,15万股中仅留下了3000股。)
在这种容易让人辨不清方向的大环境里,卡钦斯激情澎湃的乐观主义决策以及实际行动中的冒进都使得公司承担了巨大的社会责任,也终于引发了一次大规模的失败。卡钦斯极力推崇成立一家“(经营管理其他)公司的公司”,也就是一家控股公司或者信托投资公司,其他的证券公司之前已经有了类似的尝试。在他的构想之中,一个真正具有活力的商业机构应该能及时从赢利能力下滑的业务中抽身,迅速转投新兴而充满活力的市场或产品。对于通过投资成为企业主的人来说,利润是唯一重要的目标,也就是要从投入的资金上实现收入最大化,开发产品或开拓市场仅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所以,一位真正现代意义上的商业领袖就应该有能力运作一家单纯的信托投资公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通过单纯的资金运作来实现利润最大化上。
信托投资公司通常都是以控股公司的形式出现的,其主营业务就是向其他公司注资,控股,并行使运营管理的职责。在很多情况下,这些控股公司都集中在同一个行业内,特别是保险业和银行业,比如A·P·吉安尼尼的泛美银行,它其实就是从意大利银行衍生出来的一家机构,后更名为美洲银行;此外还有城市公用事业建设行业,比如后来由塞缪尔·英萨尔一手创建的帝国。在企业合并的过程中,通过管理、创新和融资获得的收益一次又一次得到验证,最好的例证就有通用汽车、通用电气、通用食品以及国际收割机等公司。
卡钦斯认为,他卓有远见的策略不应被限制在单一行业内。何不建立一些既能利用现代化的鼓舞人心的融资及管理方法,又能在前景广阔的各行各业中自由进出的公司呢?如此一来,金融专家就能运用现代化的管理和融资手段为投资者创造最大的利益!
信托投资公司的资金运作是基于对美国企业必将长期增长的预测上的,当然很多人都认为长期的增长肯定是不言而喻的。与后来20世纪60年代出现的企业集团一样,它们的专长就是“金融工程”,同时还专注于为股东实现利润最大化。信托公司通常都会用借贷的资金或运用一些“高级”融资手段——如优先股、可转债、可转优先股或附认股权债——筹措资金之后买下其运营的下属公司的控股权。它们收购的下属公司有可能是其他更小规模的控股公司。就这样一层套一层的公司控股关系深不见底,由此带来的金融杠杆同样也看不见底。通过信托投资公司形成的企业金字塔结构在都市连锁商贸的例子中最为明显,其分红要经过8层控股公司往下传递;最终付给个人投资者的红利仅仅是付清所有法定优先股红利及利息之后剩下的部分。当时看来,创设信托投资公司为金融创新开拓了疆域,打造了在美国企业新时代资金运作的新模式。
眼看着其他公司在创设信托投资公司上取得的不俗收益,高盛的合伙人也变得越来越有热情。沃尔特·萨克斯回想起这事时后悔地说:“如果公司能严格遵循多年以来形成的成熟的业务模式,而不涉足其他业务的话,什么麻烦都不会有。”艾伯特·戈登也记得当时的情况:“卡钦斯在20年代的时候曾经对公司的利润增长速度相当担忧,而且一度变得相当悲观。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最不合适的时点,他却十分自信地预测了这个国家美好的未来。他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做出了牛气冲天的预测……时值1929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