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充满欲望和否定的世界(2)
杰斐逊下定决心娶帕蒂为妻,并想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他甚至一度对家族流传下来的旧英格兰贵族遗物产生了兴趣。“我有一些纹章,家人告诉我是祖上传下来的,但是它们代表着何种权威就不好说了,”结婚前一夜,杰斐逊在写给自己的英国代理人托马斯·亚当斯的信中说道,“或许很有权威,或许只是些普通的而已。要是这样,你倒是可以帮我买些纹章,用劳伦斯·斯特恩的话来说:带有纹章的衣服其实跟其他衣服没什么两样,只是上面的纹章让人神往。”杰斐逊对母亲高贵的出身总是摆出一副冷漠的面孔,可能是受到了小说家劳伦斯·斯特恩的影响,斯特恩对代表权威的族徽不屑一顾,对自己曾追捧纹章的行为尽情自嘲了一番。假若探究追捧出于何种心理,不是出于虚荣,便是出自好奇。
杰斐逊越来越有兴趣给新娘购买大件物品。他订购了一架古钢琴(从德国汉堡订购的,他说“因为那里的古钢琴不仅制作优良,价格还便宜”),但不久他又喜欢上了钢琴,觉得必须要购买一架。他对自己的英国代理人说,钢琴真是令“我”着迷,先前订购的古钢琴就取消了吧。钢琴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杰斐逊希望马上拥有它。这架钢琴要用结实的上等红木制作,不要镶嵌饰片;中高音区的G~F调的琴键制作双份,以为备用;一定要精工细作才配得上“我”心仪的女人。他还购买了半打白色真丝棉袜和一把别致的伞——“伞要大……配以包裹着绿色丝绸的黄铜伞骨,要整洁精致”——“当然乐器是首要的”,他说。他已迫不及待地要在10月前见到钢琴。如果制作没有延期的话,正好可以赶上结婚典礼。
1772年元旦,托马斯·杰斐逊和玛莎·威乐士喜结连理。杰斐逊28岁,玛莎23岁。
这是冬日的一个星期三。在玛莎父亲的家中,牧师威廉·库茨为他们主持了一场英国国教式的婚礼。婚礼持续了数天。(杰斐逊付给牧师5英镑作为报酬,还打赏了伊丽莎白·海明斯——萨莉的母亲第一次出现在杰斐逊的记录本里。)1月2日,《弗吉尼亚州公报》刊登了他们结婚的喜讯:阿尔伯马尔县议员托马斯·杰斐逊先生和巴瑟斯特·斯凯尔顿的遗孀玛莎·斯凯尔顿喜结连理。
帕蒂是否曾是巴瑟斯特·斯凯尔顿的妻子,杰斐逊并不在意。杰斐逊在准备婚礼的过程中,沉浸在对新婚生活的无限憧憬里,他毫不在意帕蒂曾有过丈夫,因为他的眼中只有她。1771年12月30日,他们领取了结婚证书,杰斐逊竟错误地将帕蒂婚姻状况一栏填写为“未婚”,这时另外一只手将其划掉并改写为“遗孀”。
帕蒂的遗孀经历并不是附带的细节。帕蒂虽年轻,但比杰斐逊更加懂得婚姻所能带给人的慰藉和伤害。在帕蒂开始一段新生活的时候,这段经历给了她更多的信心。
1772年飘雪隆冬的头几个星期,杰斐逊该是这世上最满足的男人了。从随后几年帕蒂接连受孕来看,他们之间绝不缺乏床笫之欢。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玛莎,昵称帕茜,于1772年9月27日星期日凌晨1点降生——他们婚后居住在森林庄园的8个半月后。
婚后,杰斐逊夫妇在森林庄园逗留了一阵,之后他们决定动身去蒙蒂塞洛,在那里度过日益寒冷的大雪隆冬。当他们临近沙德维尔和蒙蒂塞洛时,因为积雪过深,马车已无法前行。卸下马车,他们骑马继续穿越树林。呼啸的寒风漫卷着雪花,地上已结起了厚厚的冰。天色渐渐灰暗,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
日暮时分,他们开始爬坡,缓慢而又艰难地向这座海拔867英尺的小山山顶行进。蒙蒂塞洛沿路树木的枝条几乎要被冰雪压断。杰斐逊夫妇不得不低头穿越低垂着冰冻枝条的灌木丛小路。
当他们到达山顶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山顶是如此荒凉!地上还残留着火灾的痕迹,奴隶们已四处逃散。女儿帕茜说:“一派凄凉、破败的景象。谁也意想不到一场艰辛跋涉后,竟落入如此境地。我经常会听他们讲述那段难忘的回忆。”
杰斐逊夫妇找到了残留的半瓶酒,像以往的夜晚一样,“喝得酩酊大醉、纵声歌唱、大声欢笑”。约一个星期后,他们搬到了麋鹿山的庄园里。这座庄园位于古奇兰县詹姆士河与伯德溪流的沿岸。麋鹿山属于帕蒂——她和她第一任丈夫居住在这里——杰斐逊夫妇充分利用了这里的房屋和土地(麋鹿山山顶面积约669英亩)。
在闲暇时光里,他们喜欢阅读詹姆斯·麦克佛森翻译的莪相诗集,此书据说是3世纪凯尔特的吟游诗人莪相所作。(事实上,这些作品虽有部分是根据凯尔特语民谣写成的,但大部分为麦克佛森自己所作。)“没有哪颗心灵能充满如此温柔、崇高的情感,没有谁的笔端会流淌出如此激昂的文字。”1773年杰斐逊记录道,“我毫不羞愧地承认:我认为这位粗鲁的吟游诗人是北美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人。”
蒙蒂塞洛是杰斐逊心灵的避风港湾,他自己也这样说过。位于山丘的这栋建筑还是一个富有创新的防御之地,主人不仅可以在这座堡垒里寻觅藏身之所,而且可以集中火力展开一场攻坚战。这种灵感应该源自莪相的史诗般的诗文,杰斐逊据此建造了自己的世界。在他的记录本里,他摘录了一段讲述地位、权力、名望和冒险的段落:
汇集于高高岩石上两条深色的溪流在平原上混合、咆哮,
在喧闹、粗野、昏暗的较量中汇合于罗克林与因尼斯费尔。
宛如一场殊死的战争:
两方首领要置对方于死地,人群也早已厮杀在一起,
利器碰撞出铿锵之声,头盔碎裂满地,
鲜血喷涌,烟火四起。
抛光的紫杉木制乐器的弦子在低沉吟唱,
标枪在空中飞驰发出厉响。
暴风雨的夜晚电闪雷鸣,光亮中长矛散落一地。
波涛翻滚的海洋发出不安的声响,
宛如雷霆天国的最后鸣响,这就是战争的嘈杂之声。
这众多死难的英雄,勇士的鲜血喷洒满地。
帕蒂是名细心的主妇,采取行动确保丈夫个人方面一切安好。她会注意家里的肉类、鸡蛋、黄油、水果这些食物是否新鲜,监督奴仆制作黄油和肥皂。她还亲自指导怎样制作更复杂、精致的食物。“杰斐逊夫人走进厨房,手里拿一本菜谱,告诉我的母亲怎么制作蛋糕、果馅饼之类的东西。”艾萨克·格兰杰·杰斐逊回忆道:这名奴隶写下了一本有关蒙蒂塞洛生活的回忆录,并保留在了杰斐逊家族里。
曾有一名德国军官拜访蒙蒂塞洛,杰斐逊夫妇留给了他很深刻的印象:杰斐逊充满魅力,夫人楚楚动人。他羡慕杰斐逊的图书馆书籍丰富且经典,衷心地赞美杰斐逊亲自设计的蒙蒂塞洛府邸充满着“建筑的崇高精神”,他还注意到杰斐逊为客厅天花板设计了一个罗盘以测量风的强度和方向。
杰斐逊夫妇在一起的情形留给了他难以磨灭的印象。“弗吉尼亚人喜爱音乐,杰斐逊先生尤其如此,”这位来访者说道,“他的家里摆放着一架精致的钢琴和一些小提琴。杰斐逊先生擅长演奏小提琴,夫人则弹奏得一手好钢琴。她是一位各方面都很出色,令人愉快、通晓事理、有教养的夫人。”
这是一幅多么温馨的画面,小山丘上如此和谐、快乐的一家人。他们的生活充满构思、创意和动人的音乐。这正是杰斐逊渴望的生活——是他父亲构建、母亲保持的生活;在自己筑建的爱巢里,他所给予家庭的这种生活。
1773年5月16日星期日,是一个令杰斐逊悲痛万分的日子。他的挚友兼妹夫达布尼·卡尔因“胆汁热”离开了人世,留给杰斐逊的妹妹玛莎6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杰斐逊本能地担当起了父亲的责任。他竭尽所能地为妹妹一家提供安定的生活环境,无微不至地关爱他们,而把自己那份痛失年轻时代挚友的悲伤深深埋在心底。挚友的逝去将他抛入痛苦的深渊,似乎姐姐珍的离去也没让他如此痛不欲生。他不能把卡尔亲手埋葬在蒙蒂塞洛,他不能。起初,他只撰写了一篇墓志铭,在一张纸上草拟了朋友的墓碑碑文:
致朋友达布尼·卡尔的墓碑碑文
令人怀念的幽魂啊,天堂赐给每个人的礼物,
祝福像山泉一样涔涔涌出,愿你永得安宁。
这既非怜悯更柔情,也非真理更明亮。
他只遵循内心的声音行事,既不逢迎讨好也不躲避喝彩。
自然中绽放自己美丽的情怀。
轻拭密布着悲伤的眼中的泪水,
给予爱人恬静的温暖,消除她内心的悲伤,让她的心重新欢笑。
马利的远行
杰斐逊把碑文刻在一枚铜币上,将铜币钉在了卡尔墓碑脚下的树上:
那坟墓是否依然被绽放着花朵的枝条缠绕,
地上的青草轻敷在你的胸膛;
梦中涌出思念的泪水让她惊醒于又一个拂晓,
你离去后又一年的玫瑰花是否就要绽放,
白色天使挥动着银色羽翼,
布满贡品的土地如今已神圣庄严。
在墓碑上部雕刻着如下文字:
已亡人达布尼·卡尔,
路易莎县约翰与珍·卡尔夫妇之子,
生于1743年,
1765年和彼得与珍·杰斐逊夫妇之女,玛莎·杰斐逊结为夫妻
1773年5月16日逝世于夏洛茨维尔,
留下6个待抚养的后代,
卡尔品德高尚、判断力强、爱好学习,愿我们的友情长存
托马斯·杰斐逊献上此碑致我最热爱的人
哀伤之事接踵而来。就在杰斐逊努力平复失去挚友的伤痛时,帕蒂的父亲又去世了。1773年5月28日星期五,约翰·威乐士离开了人世,身后留下大笔负债。杰斐逊夫人毫不犹豫地把伊丽莎白·海明斯及她与父亲的孩子——帕蒂的异母兄弟姐妹——从森林庄园接到了蒙蒂塞洛。
我们无法了解帕蒂对父亲和伊丽莎白之间的关系及对他们孩子的真实感受。鉴于她生活年代的限制,无论如何,我们也无法了解帕蒂为何会在父亲死之后,选择把海明斯一家接到蒙蒂塞洛自己的家里。
海明斯家族的命运将永远与杰斐逊夫妇及蒙蒂塞洛交织在一起。伊丽莎白·海明斯的儿子罗伯特,杰斐逊叫他鲍勃,代替朱庇特成为杰斐逊的贴身男仆,直到18世纪80年代杰斐逊动身去法国。伊丽莎白的儿子詹姆斯·海明斯随同杰斐逊前往巴黎担任厨师。伊丽莎白的另一个儿子,约翰·海明斯,成为一名技艺娴熟的工匠和木匠,可以制作精巧的家具和室内用具,还制作了一架杰斐逊自己设计的活顶四轮马车。
杰斐逊现在掌管着与自己和妻子相关的三个家族分支。他自己的家庭:妻子帕蒂和他们幼小的女儿;他的妹妹和他的外甥、外甥女;当然,还有一支不被众人承认的隐秘分支:他妻子父亲的情妇,伊丽莎白·海明斯及他妻子的异母兄弟姐妹,其中包括萨莉·海明斯。
杰斐逊是这样一个男人,有着开放的胸怀和兼收并蓄的品格。他是蒙蒂塞洛的主人、弗吉尼亚州的议员、一名著名的律师。而且他还将成为一名中央领袖,带领一个民族使用武装力量反抗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
约翰·特朗布尔对1776年夏提交《独立宣言》草案情景的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