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进入蛮荒(1)
古老凄凉的欲望在升腾,挣扎着习俗的束缚;频繁从它冬日的长眠中,唤醒粗鲁不驯的旋律。
巴克还没有意识到,有一场灾难即将到来。弗吉尼亚东部海岸像它这样的每条狗都将大难临头。从皮吉特海峡到圣地亚哥,凡是体型健壮毛长的狗类都会大难临头,因为人们在北极的蛮荒中摸索时发现了一种黄色金属。轮船及各运输公司又夸大宣扬这一发现,使得许多人纷纷涌入了北极。这些人都急需用狗,他们需要的是那种身体魁梧、筋肌发达、能做繁重劳动、皮厚毛长能抗衡严寒天气的狗。
巴克住在阳光明媚的圣克拉拉谷的一座房屋里。那房屋叫米勒法官寓所。它远离喧闹的城市,在绿阴半掩半映中,透过树丛可以目睹房子四角漂亮的凉亭。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通向这所房屋,车道穿过广阔的草坪和高大的白杨。道路蜿蜒曲折,树木枝干盘根错节。
后院比前院更显宽敞和开阔。有几个大马厩,十几个马夫及男仆在此看守着马匹;一排排仆人的房舍,墙上爬满了长春藤;还有一串串成熟的葡萄像假珍珠似的挂满了藤架,青青的牧草地、果园及园圃。那边是抽水自流井,还有一个用水泥铸造的大注水池塘。米勒法官的孩子们早上在水池中跳水玩耍,夏日的午后则在水中消热避暑。
巴克可是这块地盘的老大。它四岁了,在这出生,在这长大。是的,还有其它狗。这么大一块领地,不可能没有其它狗,可是那些狗都无关紧要。它们来去匆匆,常挤在一个肮脏不堪的狗窝里,或者悄然无声地躲在房屋的某个角落里,它们和日本哈巴狗图茨以及墨西哥无毛狗伊萨贝尔是一路玩意——都是深居简出,躲在屋里的怪东西。另外,还有二十只猎狗。它们大叫着吓唬图茨和伊萨贝尔,这两只狗胆小得只敢从窗口看它们,还要让一群女仆挥舞扫帚和拖把保护着。
巴克不是一般的狗,而是整个领地的主人。它可跳入游泳池中嬉戏,同法官的孩子们一起打猎;还跟随法官的两个公主莫莉和艾丽丝在夜幕星空下长时间漫步;滴水成冰的冬夜,它还在书房里,守着烧旺的热乎乎的炉火,依偎在法官的身边;还让法官的孙子孙女们驮在它背上,一起在草地上打滚;或是跟在他们后面保护他们,比如一起到马厩所在院子的泉水旁,或再远一点到驯马的围场或园圃中去。在群狗看来,它高傲地一往无前,一点也不把图茨和伊萨贝尔放在眼里,因为它才是统领——是米勒法官领土内所有地上爬的、四条腿跑的、以及天上飞的所有会呼吸动物的大王,包括人类在内。
它的父亲埃尔莫是条凶猛的圣伯纳德狗,曾是法官如影随形的朋友。巴克以父亲为楷模,处处效仿。但它没有父亲魁梧——只有一百四十磅重——原因是它的母亲谢普是一只苏格兰牧羊犬。然而,一百四十磅的体重,加上娇生惯养和众望所归的尊敬养成了它的尊贵,使得它言行都透着十足的王者风范。从出生到现在,巴克过的都是一种称心如意的奢侈生活,对此,它有些骄傲,甚至有点爱慕虚荣,唯我独尊,就像一个与世隔绝没见过大世面的土豹子。幸好,它没有听任自己变成一只娇生惯养的看家狗,打猎及相近的野外训练控制了脂肪的增长,增加了肌肉的强健。巴克和所有喜爱冷水浴的人类一样酷爱玩水,对水的酷爱就像一副灵丹妙药,让它永远的健康。
这就是这条叫巴克的狗在1897年秋的生活。那个年代克朗代克淘金热把世界各地的冒险家吸引到冰天冻地的北极,巴克不会读报,自然不知道园丁的助手之一曼纽尔是个恩将仇报、靠不住的人,这人有一个死不改悔的恶习——酷爱玩中国式赌牌。一上赌桌,他又有一个致命的习惯——一根筋地相信自己那套下赌注的方法;这就注定了他会输。因为只盯着一种赌法要有更多的赌金,而一个园丁助手的薪水能养活一大家子已属不易了。
在曼纽尔做出叛变行为的那个深夜,法官正在一个葡萄种植协会参加学术交流,孩子们也正忙着组织一个行动俱乐部,没有人看到曼纽尔和巴克同时穿过果园走了出去。巴克认为那只是出去散散步。除了一个人之外谁也没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叫“学院公园”的小站站旗下,这人同曼纽尔密谈了几句,之后便是钱币在他俩之间响起当当的声音。
“你不能把‘货’绑好了给我吗?”陌生人凶狠地说。曼纽尔把一根牢固的绳子在巴克颈圈下的脖子上套了两圈。
“只要一拽,就会让它憋个半死的。”曼纽尔说。陌生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巴克沉默而又不失尊严地承受着那根绳子。必定,那让它感觉不是很好,但是它一直信任它认识的人,认为他们比自己机灵。但是当绳子那头握在陌生人手里时,它还是发出了害怕的低吼声。这只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情绪,因为它一直骄傲地认为:暗示就是任务。然而让巴克惊恐的是,绳子紧紧地绕在了它的脖颈上,使它无法呼吸。巴克暴跳如雷,一跃而起,向那人扑去,那人却在半道上迎着它紧紧地掐住了它的喉咙,娴熟地把它扔在地上,之后就把绳子无情地勒紧了。巴克拼命地挣扎着,舌头耷拉在外面,强壮的胸脯徒劳地急速起伏着。它从未受过如此恶毒的对待,从未有事情让它如此狂想难耐。但是,挣扎了一会儿,它的体力开始减弱,眼花缭乱,神智不清。火车什么时候进站,两人怎样把它扔进行李厢,它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久之后它知道的,便是模模糊糊感到舌头生疼,被装在一辆运输车里摇晃着前进。火车头在交叉路口发出震耳欲聋的鸣笛声,这向它暗示了自己目前身在何处。它过去总是跟法官外出郊游,自然知道坐车的滋味。巴克醒过神来,喷射出只有被绑架过的国王才有的那种无法控制的怒火。那人扑向它的喉咙,但巴克躲得很快,反口一下死死咬住了他的手不放。双方都不肯罢休,直到它被掐得再次昏死过去。
“这狗疯病又犯了。”那人一边说一边把咬伤的手藏起来,不想让那个被打斗声吸引过来的列车员看见。“我奉老板的命令把它押到旧金山去,那里有一位神奇兽医有把握治好它。”
在旧金山海边上一家酒馆后面的城堡里,那人口若悬河地胡说了一通那晚乘车旅行的事。
“一共才拿了五十块,”他嘀咕着,“再给我一千块现金我也不干了。”他的手裹在一块血淋淋的手绢里,右裤腿被撕烂。
“另一个人得了多少?”酒馆老板问道。
“一百,”他回答,“少一分也不行,这可是真的。”“那一共是一百五十块,”酒馆老板计算着,“不过这条狗还值这个数,否则我可是个地道的笨蛋了。”那狗贩子脱了血迹斑斑的手帕,看着自己被撕破的手。“要是我得了狂犬病——”
“原因是你该死,”酒馆老板笑着说,“喂,站住,帮我个忙。”他说道。
巴克感到头昏眼花,喉咙和舌头疼痛难忍,生命已死了一半。它想努力对付折磨它的人,却一次次被甩翻在地,频繁被掐得半死,最后他们把沉重的黄铜颈圈从它脖子上取了下来,绳子也解了下来,又把它一下扔进了另一个地狱里。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它卧在那儿,靠着平息心中的愤怒和安抚受伤的自尊来打发这个令人恶心的夜晚的剩余时光。它不知道这一切代表着什么,这些不熟悉的人到底要把它怎么样?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关押在这个狭小的板条箱里呢?它什么都不知道,却因隐约感到祸从天降而心情压抑。这一夜小屋的门嘎啦啦地开了好几次,每次它都很兴奋,希望看到亲人,或者是法官的孩子们也好。可失望的是每一次都是酒馆老板那张胖胖的脸借着凄凉的烛光向里偷看它。每次巴克颤动的嗓子要发出的欢叫都扭曲成了愤怒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