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幸运的贝儿(9)
我对这个角色曾经做过一番考虑，读过许多有关莎士比亚的诗的文章，最后在舞台上我把我自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个人物和他的环境中去——我所能做的，我全都做到了；至于其他，那都由我们的上帝作主！
我们的上帝！她露出一种略带责怪的眼神说，他的名字在这里用不上！他给了你能力，但是你一定不会相信，他和舞台或者歌剧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贝儿大胆地回答，他在这里也有一个讲坛，不过很多人在这儿喜欢听的要比在教堂里的多！
她摇摇头，说道：凡是美与善的东西总是和上帝分不开的，不过我们最好还是不要随便乱用他的名字。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是上帝的赏赐，但是更重要的是成为一个好的基督徒！她觉得，她的费利克斯决不会把戏院和教堂相提并论，因而她为这些事感到很兴奋。
现在你和妈妈的意见不一样了！费利克斯笑着说。
这是我根本没有想到的！不必为这事伤脑筋吧！只要你下个礼拜天去教堂，你还可以获得她的好感！你可以站在她的座位旁边，向右上边瞧——因为在那里的特别席位上有一个小小的面孔，值得看一看。那就是寡妇男爵夫人的漂亮女儿。我这个忠告完全是出于善意！而且我还可以再给你一个忠告：你不能总住在你目前的地方呀！搬进一个有漂亮的楼梯的更好的公寓里去吧！假如你不想离开歌唱教师的话，你最好劝他也住得舒适一点！他并不是没有能力做到的，同时你的收入也并不少呀。你也应该请请客，招待一下。我自己可以这样作，而且也会这样作，不过你可以请几位娇小的女舞蹈家来！你是一个幸运的家伙！不过，凭老天爷发誓，我相信你还不知道怎样做一个富有朝气的男子！
贝儿是完全知道的，不过方式不同罢了，他用丰满、热烈、年轻的心爱他的艺术。艺术是他的新嫁娘，她报答他的爱，把他提升到阳光和快乐中去。曾经打击过他的忧郁感，很快就消失了；他所遇见的都是温柔的目光。大家对他都表示出一种温柔、和蔼的态度。祖母曾经挂在他胸前的那颗琥珀心，现在仍然挂在他身上。它是一个幸运的护身符，他的确也这么想，因为他还没有完全摆脱掉迷信——人们也可以把这叫做儿时的信仰吧。每一个天才的性格都有类似的特点，而且期待和相信自己的星宿。祖母曾经把那颗琥珀心里蕴藏着的力量指给他看过——这种力量能把什么都吸引过来。他的梦也告诉过他，琥珀心怎样冒出一棵树来——这棵树一直伸向天花板和屋顶，结出好多颗银心和金心。无疑地，这说明在心里——在他自己温暖的心里蕴藏着一种艺术的力量，这种力量使他赢得了，而且还会进一步赢得成千上万颗心。
在他和费利克斯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同感，虽然他们两人在本质上是不同的。在贝儿看来，他们之间的差异是：费利克斯作为一个有钱人的儿子，是在各种诱惑之中成长起来的，而且他也有力量和要求来尝试这些诱惑。至于他自己呢，作为一个穷人的儿子，他是处于一个更幸运的地位。
这两位在同一个地方出生的孩子都有了成就。费利克斯很快就要成为皇家的侍从，而这是当上皇臣的第一个阶梯。这样，他就可以有一个金钥匙吊在背后了。至于贝儿呢，他永远是一个幸运的人，他已经有了一个金钥匙——虽然它是无形的。这个钥匙可以打开世界上的一切宝库，也可以打开所有人的心。
15
现在仍然是冬天。雪橇的铃声在丁当作响，云块载着雪花。但是只要太阳露出几丝光线，人们就可以知道春天快要来到了。年轻的心里所感受到的芬芳和悦耳的东西，都以有声有色的音调表现出来，形成诗句：
大地依旧躺在白雪的怀抱，溜冰人愉快地在湖上奔跑，银霜和乌鸦打扮着树枝，明天这些日子就会告辞；太阳击碎了那沉重的云块，春天随着夏日向城里走来，柳树褪去它绒毛般的手套。音乐师啊，你们应该演奏了！小鸟们啊，请你们歌唱，歌唱：现在寒冷的冬季已经入葬！啊，阳光的亲吻是多么温暖！来吧，采摘车叶草和紫罗兰。树林似乎呼吸得特别迟缓，好让夜里每一片花瓣开展。杜鹃在歌唱，你听得很熟。听吧，你将活得特别长久！你也应该像世界一样年轻，兴高采烈，让你的心和嘴唇与春天共同来歌唱：
青春永远不会灭亡！青春永远不会灭亡！人生就恰似一根魔杖：它变出太阳，风暴，欢乐，悲哀。我们的心里藏着一个世界。它决不会似流星一样消亡，因为我们人是上帝的形象。上帝和大自然永远年轻，春天啊，请教给我们歌咏。每只小鸟都这么唱着：青春永远不会灭亡！
这是一幅音乐画，歌唱教师说道，它适合于合唱队和交响乐队。这是你所有的感情作品中最好的一部。你确实应该学一学和声学，虽然你的志向并不是要做一个作曲家！
年轻的音乐朋友们不久就把这支歌在一个大型音乐会中介绍出去了。它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但却不引起人们的期盼。我们年轻朋友的画前展开了他自己的道路。他的伟大和重要不仅是蕴藏在他能引起共鸣的声调里，同时也包含在他的非凡的音乐才能中。这一点，在他演乔治·布朗和哈姆雷特的时候已经表现出来了。他不喜欢演唱轻歌剧，而喜欢演正式的歌剧。由歌唱到说白，然后又由说白回到歌唱——这是违反他的健全和正常的理智的。这好比一个人从大理石的台阶走到木梯子上去，他说，有时甚至走到鸡埘的横档子上去，然后又回到大理石上来。整个的诗应该在音乐中获得生命和灵魂。
未来的音乐——这是人们对于新歌剧运动的称呼，也是瓦格纳所极力倡导的一种音乐——我们的年轻朋友成了这种音乐的支持者和倾慕者。他发现这里面的人物刻画得非常丰满，整个章节充满了思想，剧中情节是在戏剧性地向前不断开展，而没有停滞或者经常再现的那种旋律。把漫长的歌曲放进去，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是的，放进去！歌唱教师说道，但是在许多大师的作品中，它们却成为整体中最重要的部分！它们正应该这样。抒情歌最恰当的地方是在歌剧之中。
于是他举出《唐璜》中堂·奥塔微奥的那支歌曲《眼泪啊，请你停止流吧！》为例。多么像一个美丽的山中湖泊啊！人们在它的岸边休息，饱餐着它里面潺潺流动的音乐。我钦佩这种新音乐的技巧，但是却不愿意和你在这种偶像面前跳舞。如果这不是因为你没有把你的真心话讲出来，那么就是因为你还没有把问题搞清楚。我将要在瓦格纳的一个歌剧中演出，我们的年轻朋友说，如果我没有把我心里的意思用字句讲出来，我将用歌唱和演技来表达！他演的角色是罗恩格林——一位神秘的年轻骑士。
他站在由一只天鹅拉着的船上，渡过舍尔得河去为艾尔莎和布拉般而战斗。谁能够像他那样优美地演唱出会晤时的第一支歌——洞房中的情歌和那支当这位年轻骑士在环绕圣杯飞着的白鸽下面到来、征服、而又消逝时的离歌呢？
这天晚上，对于我们的年轻朋友来说，要算是向伟大和重要的艺术又迈进了一步；对于歌唱教师说来，要算是对于未来的音乐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但是有附带条件！他说。
16
在一个一年一度的盛大美术展览会上，贝儿有一天遇见了费利克斯。后者站在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画像面前。她是一位寡妇男爵夫人（一般人都这样称呼她）的女儿。这位男爵夫人的沙龙是名流以及艺术和科学界重要人物的集中地。她的女儿刚刚满16岁，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这张画像特别像她，是一件艺术品。
请到隔壁的一个大厅里去吧，费利克斯说，这位年轻的美人和她的妈妈就在那里。
她们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一幅表现性格的绘画。画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一对年轻的夫妇在田野上骑着一匹马奔驰，彼此紧紧地相拥着。但是主要人物却是一个年轻的修道士。他在凝望这对幸福的伴侣。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有一种悲哀的梦幻一般的表情，人们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内心的思想和他一生的经历：他失去了追求，失去了极大的幸福。他没有获得人间的爱情。
老男爵夫人看到了费利克斯。后者对她和她的女儿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贝儿也按着一般的习惯向她们致敬。寡妇男爵夫人在舞台上看见过他，所以立刻就认出他来了。她和费利克斯说了几句话以后，就和贝儿握手，同时友好地、和气地和他交谈一会儿：
我和我的女儿都是你的崇拜者！这位年轻的小姐在这一瞬间显得多么美丽啊！她差不多是怀着一种感激的心情，用一双温柔、明亮的眼睛在望着他。
我在我的家里看到了许多极富特色的艺术家，寡妇男爵夫人说，我们这些普通人需要在精神上常常换换空气。我们真诚希望你能常来！我们年轻的外交家，她指着费利克斯，他将会先把你带到我家里来一次。以后我希望你自己会认识路！
她对他微笑了一下。这位年轻的小姐向他伸出手来，非常自然和诚恳，仿佛他们是老朋友似的。
在一个晚秋的、寒冷的、雨雪纷飞的晚上，这两位出生在富有的商人的屋子里的年轻人到来了。这种天气只适合坐车子，而不适合步行。但是这位富有的少爷和这位舞台上的第一个歌唱家裹在大衣里，穿着套鞋，戴着风帽，却是步行来了。
从这样一种恶劣的天气走进一个豪华而富有风雅情趣的屋子里来，的确是像走进一个童话的王国。在前厅里，在铺着地毯的楼梯前面，各种不同的花卉、灌木和棕榈错杂陈列，显得极为鲜艳。一个小小的喷泉在向一个水池喷着水，水池的周围是一圈高大的水芹。
大厅里显得金碧辉煌。大部分客人已经在这里聚集，很快这里就要变得拥挤了。后面的人踩着前面的人的裙子丝绸后裾和花边，周围是一片嘈杂而响亮的谈话声。这些谈话，整个地说来，与这里的豪华氛围极不相称。
如果贝儿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事实上他不是——他可以认为这个晚会是为他而开的，因为这家的女主人和她的容光焕发的女儿是那样热情地招待他。年轻和年老的绅士淑女们也都在对他表示恭维。
音乐奏响了。一位年轻的作家在朗诵他精心创作的一首诗，人们也唱起歌来了，但是人们却考虑得很周到，没有要求我们可爱的年轻歌唱家来使这个场合变得更完美。在这个华贵的沙龙里，女主人是格外的殷勤、活泼和真诚。
这要算是踏进上流社会的第一步，很快我们的这位年轻朋友也成了这个狭小的家庭圈子里的少数贵宾之一。
歌唱教师摇摇头，大笑了一声。亲爱的朋友，你是多么年轻啊！他说道，你竟然为和这些人混在一起而感到高兴！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有他们的优点，但是他们却瞧不起我们这些普通人。他们把艺术家和当代的名人邀请到他们圈子里去，有的是为了虚荣，为了消遣，有的是为了要表示他们有文化。这些人在他们的沙龙里，也无非像插在花瓶里的花朵一样。他们在一个时期内被当做装饰品，然后就被扔掉。
多么冷酷和不公平啊！贝儿说，你不了解这些人，而且您也不愿意去了解他们！
你错了！歌唱教师回答道，我和他们在一起会感到不舒服的，你也会的！这一点他们都记得，也都知道。他们恭维你，正如他们拍着一匹比赛的马儿一样，其目的是希望它能赢得赌注。你不是属于他们那一伙儿的。当你不再是在风头上的时候，他们就会抛弃你的。你还不知道吗？你还不够自豪，你只是爱慕虚荣，你和这些上层人物混在一起就恰好说明了这一点！
假如您认识那位寡妇男爵夫人和我在那里的几位新朋友，贝儿说，您决不会讲出这样的话和做出这样的判断来的！
我不愿意去认识他们！歌唱教师说道。
你什么时候宣布订婚呢？费利克斯有一天问贝儿，对象是妈妈呢，还是女儿？于是他就大笑起来。不要把女儿拿走吧，因为你这样做，所有的年轻贵族都会起来反对你，连我都会成为你的敌人——最凶恶的敌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贝儿问。你是她们最喜欢的人！你可以随时进出她们的大门。妈妈可以使你得到钱，变成一个望族呀！请你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吧！贝儿说，你所讲的话没有一点儿趣味。
这不是趣味问题！费利克斯说，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因为你决不应该让她老人家坐着唉声叹气，变成一个双重寡妇呀！
我们还是不要把话题扯到男爵夫人身上去，贝儿说，请你只和我开玩笑吧——只是开我的玩笑。我可以回答你！
谁也不会相信，你在这方面是单从爱情出发的！费利克斯继续说着，她已经超出美的范围了！的确，人们不是专门靠聪明生活的！
我相信你有足够的文化和知识，贝儿说，而不至于这样无理地来谈论一个女性。你应该尊重她，你常到她家里去。我不能再听这类的话！
你打算怎么办呢？费利克斯问道，你打算决斗吗？
我知道你曾经学过这一手，我没有学过，但是我会学会的！贝儿说完就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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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两天以后，这两位在同一个房子里出生的孩子——一个出生在第一楼，另一个出生在顶楼上——又碰到一起了。费利克斯和贝儿讲话的态度就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不愉快似的。后者回答得非常客气，但是非常直截了当。
这是怎么一回事？费利克斯说，我们两人最近有些别别扭扭的。但是一个人有时得开点玩笑呀，这并不能算做轻浮！我不希望别人对我怀恨在心，让我们重归于好，忘记一切吧！
你能够原谅你自己的态度吗？你把我们都应该尊敬的一位夫人说成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