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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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自杀俱乐部(4)

说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他的样子显然又恢复平静了,尽管他心跳得厉害,而且胸口也是热辣辣的感觉。所有的会员都保持安静但却很紧张;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苍白,不过最苍白的要算马尔萨斯先生了。他两眼突出;他的头在脊椎骨上不自觉地晃动着,两只手替换地伸到嘴边,紧抓着颤抖而灰色的嘴唇。显然,这位名誉会员现在正在如此可怖的环境下享受着他的会员的权利。

“各位,请注意!”会长说。他开始慢慢地、朝相反的方向一个换一个地分着纸牌,等分到的那个人把牌翻过来,再接着向下分。几乎每个人都很踌躇;有时候,你看见一个分到了牌的人的手指会颤抖,然后过了好一会才能把那张重要的硬纸片翻过来。当牌快分到王子的时候,他的身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渐渐上升的、几乎使人窒息的激动;不过他天生有几分赌徒的性情,而且他更惊奇地发觉到,这里面居然会有一定程度的快感。结果他分到手的是一张“草头九”;杰拉尔丁分到的是一张“黑桃三”;马尔萨斯先生分到了一张“红心皇后”,这种轻松令他情不自禁地呜咽了起来。那个送奶油馅饼的青年紧接着立刻就翻出了那张“草头爱司”,他的手指一直抓着那张纸牌,显然他吓坏了,一动不动地呆住了;他是为了自杀才到这里来的,结果却成为要杀人的人;王子很同情他的处境,差点忘记了自己和他朋友仍然可能要面临危险。第二轮分牌又开始了,“死牌”还没有出现。玩牌的人除了喘息似乎已经停止呼息了。王子又分到了一张“草头”;杰拉尔丁分到了一张“红方块”;但是当马尔萨斯翻开他的纸牌的一霎那,一声恐怖的喊声划破了寂静,好像什么东西破裂了似的,从他的嘴里发了出来,他从座上一跃而起,但很快又坐了回去,疯痛病像是完全好啦。那是一张“黑桃爱司”。这位名誉会员又玩了一次他的恐怖。

刹那间,谈话声再次轰然响起。其他的人都好像如释重负,他们从桌边站起身来,三三两两、慢慢地回到吸烟室里去。会长张开两只手臂,打了个呵欠,就像一个刚干完了一天工作的人那样。但是马尔萨斯先生却呆呆的坐在原位,两手捧着头,支在桌子上,如醉如痴,一动不动——好像一件被打垮了的什么东西。

王子和杰拉尔丁趁机赶快溜走了。在这寒气袭人的夜色中,再加上他们刚才所亲眼目睹过的刚才那恐怖情景,真是愈加感觉可怕极了。

“哎呀!”王子喊道,“竟被一张誓言束缚在那样一件事情上!任凭如此猖狂的谋杀行为继续成为买卖的对象逍遥法外,骗钱敛财,我真想毁了那该死的誓约。”

“殿下您当然不能这么做,”上校回答说,“殿下的信誓就是波希来亚的信誉。但是我却无所谓,而且我应该去毁了我的誓约。”“杰拉尔丁,”王子说,“倘若你陪我做过的许许多多的冒险事件中,哪件事让你的信誉受到损害的话,我一定不会饶恕你,而且——我相信你更应该明白的一件事就是,可以这样说——我将永远不原谅我自己。”

“我遵从殿下的命令,”上校回答说,“我们马上从这个令人诅咒的地方离开吧?”

“嗯,”王子说,“快去喊一辆马车来,保佑我可以用睡眠把今天晚上发生的倒霉事忘掉吧。”

但值得一提的事情是,王子在离开之前很仔细地看了看这个院子的名字。

第二天早晨,王子刚起床,杰拉尔丁上校就把报纸拿了过来,上面载着下面这样一条新闻:

凄惨的意外事件今晨二时许,韦斯特邦园契普斯陀路十六号马尔萨斯氏,自友人处宴会归家,行经特拉尔加广场高处围栏边,失足落下,脑壳迸碎,一脚一臂折断,当场身亡。惨剧发生之际,与马尔萨斯同行之一友人,适在呼喊马车。马尔萨斯氏素患疯痛病,其失足原因,想系旧疾复发之故。马氏系上流社会知名人物,此次惨遭不测,望广大人士为之深切哀悼。

“假如灵魂会一直落入地狱的最底层的话,”杰拉尔丁严肃地说,“那这个患疯痛病的人的灵魂一定会直直的落入地狱了。”王子两手掩面,一言不发。

“听到他死了,我居然会有些高兴呢,”上校接下去说,“不过一想到我们那位分送奶油馅饼的青年,我心里着实为他感到难过。”

“杰拉尔丁,”王子抬起头来说,“那个倒霉的青年,昨晚之前还是和你我一样的无罪之人;但是今天早上他的灵魂已经被罪恶的血给沾染了。我只要一想到那个会长,心里就会恶心。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只要老天在上,我相信我不会放过那个混蛋。那样玩纸牌的方法,是一种经历,一种教训啊!”

“只能一次。”上校说,“下不为例了。”王子沉默了好一会,杰拉尔丁被王子的这种举动弄得惊惶了起来。“您再也不能去那个地方了,”他说,“您已经被你所见到的情形吓倒了。以您的高贵的身份是绝对不应该再去做这种冒险的行为的。”

“你说得没错,”弗洛列席尔王子回答说,“我也不十分满意自己做过那么多的决定。唉!最伟大的君王,脱去了他的衣服,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吗?杰拉尔丁,我是如此前所未有的感觉到我是多么的懦弱,但是我又不能有足够的勇气去克服它。叫我怎能不关心那位不幸的青年,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共进晚餐?我怎能听任那个卑鄙会长继续干他的无耻的勾当?既然我已经开始了这样一件奇妙的冒险事情,就一定要探查个究竟。不,杰拉尔丁,你是在要求你的王子去做一件违背他自己意愿的事。今天晚上,我们还得到自杀俱乐部去探查一下。”

杰拉尔丁上校跪了下来。“殿下可不可以把我这条贱命留下?”他喊道,“这条命是殿下的——由殿下支配的;但是请您不要这样,哦,别这样!拜托你,请不要再让我去经历这种可怕的危险了。”

“杰拉尔丁上校,”王子回答说,态度或多或少有点傲慢,“你的生命只属于你一个人。我只不过要求你服从而已;既然你那么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你了。我再说一句:你不要再为这件事来劝我了。”

掌马官瞬时起了身。“殿下,”他说,“今天下仐我可否请一个假?作为一个坦诚的人,我必须把我的一切事务全部安排妥当,才能对那幢凶宅进行第二次的冒险。我敢向殿下担保,您的最忠诚、最感恩的仆人,决不会再违背您的意思了。”

“亲爱的杰拉尔丁,”弗洛列席尔王子回答说,“每次当你使我不得不记起我是一个王子的时候,我总感到很遗憾。白天你可以自由安排,你在晚上十一点之前,必须同样把装化好出现在这里。”

第二天晚上,俱乐部里只有几个人在;当杰拉尔丁和王子到达的时候,只有不到五六个人站在吸烟室里。王子把会长引到一边,热情祝贺他马尔萨斯先生的死。

“能见到有才能的人真令我高兴,”他说,“毫无疑问你是很有才能的。你所从事的行业是很精致的,不过你做很不错,干得既成功,又秘密。”

被王子这样气宇轩昂的人称赞了几句,会长显得相当感动。他近似于谦卑的向王子道了谢。

“可怜的马尔查!”他接着说,“我这个俱乐部里缺了他这样的一个人真是损失。我这里一半以上的顾客是年轻人,一些有点诗人气质的人,他们很少和我打交道。马尔查虽然也有些诗意,但是他的诗意,我是可以理解的。”

“这不难想象,你和马尔萨斯先生是情投意合的,”王子回答道,“我认为他有一些性情古怪。”

那个分奶油馅饼的青年也神情沮丧的呆在屋子里,一言不发。王子和上校作为新交的伙伴想跟他攀谈几句,但是谈不上话。

“真是不应该把你们带到这个魔窟里来!”他喊着说,“走吧,在手上还没有沾上血迹的时候快走吧。要是你们听见那个老头儿掉下时绝望的喊叫,和他的骨头碰在人行道上的声音啊!如果你们能对我这样一个堕落的人发发慈悲就请你们祷告,我今天晚上会得到那张‘黑桃爱司’吧!”

天愈来愈晚了,又有几个人来了,但是当他们坐下来时,桌旁总共才仅仅有十三个人。王子不禁又在恐慌之中感到一种快感;但是他看到杰拉尔丁却,觉得很奇怪,因为他比昨天晚上镇静得多,神情自若。

“多么匪夷所思啊,”王子心里想,“一种有形无形的决心,竟会有那么大的力量来影响一个青年的精神啊。”

“注意,各位先生!”会长说,“他要开始分牌了。”纸牌环绕桌子分了三圈,但是最引人注意的那两张牌却迟迟没有出现。当马上要分第四圈牌的时候,大家都异常的激动紧张。剩下的牌刚好够分给在座的人。王子左边坐着分牌的那个人,照俱乐部中倒转来分牌的方式,王子会分到倒数第二张。第三位座位上的玩牌者翻出了一张黑爱司——是一张草头爱司。接着一个人分到一张红方块,再下面是一张红心。这样逐个分下去,那张“黑桃爱司”还是迟迟没有出来。最后轮到坐在王子左上首的杰拉尔丁了,他把纸牌翻开,是一张爱司,但那是一张红心爱司。

就在弗洛列席尔王子眼看就要在桌面上决定他的命运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不跳了。他是个勇敢的人,但是汗珠还是从脸上冒了出来。现在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他会中签了。他分到了牌:正是“黑桃爱司”。他的脑中嗡嗡作响,他眼前的桌子漂浮不定。他听见在他右手的那个人猛地大笑了起来,那声音既欢乐又失望;他看见其他人都快速地离开了,但是他思绪暗涌,心潮澎湃。他认识到他做了多么愚蠢的事,多么罪过的行为,一个身强力壮的王位的继承者,正当青春年少,而现在可把他的前途,以及一个勇敢而忠诚的国家的前途,全都断送在赌桌上。“上帝哪!”他喊道,“请宽恕我吧!”这样说着,他的心不再纷纷扰扰了,很快,他又镇静了下来。

令他意外的是,他发觉杰拉尔丁不见了。只有那个指定的刽子手还留在赌牌室里,他和会长正商量着什么。那个分送奶油馅饼的青年,此刻也还在屋子里,他溜到王子跟前,在他耳朵边低声地说:

“如果我有一百万块来换你的好运气钱的话。”当那个青年离开的时候,殿下不禁想:他倒是真愿意用这么低的价钱把这机会卖给他哩。现在那两人已经结束了秘密商谈。那个分到了“草头爱司”的人,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离开了,然后会长走到了可怜的王子身边,向他伸出了手。

“我很高兴遇见你,先生。”他说,“能够为你略尽绵力,这是我的荣幸。至少,你不用抱怨你耽误的太久吧,仅仅在你来这里的第二个晚上——这是多么幸运的事!”

王子用尽全力想用清楚的字音回答几句,但是他做不到,他的嘴已经干了,他的舌头也不听使唤了。

“你觉得不大舒服吗?”会长相当关心地问道,“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来点白兰地怎么样!”

王子没有异议,于是会长马上给他倒了一大杯酒来。“可怜的圣马尔查!”当王子把杯中的酒全部喝掉的时候,会长突然叫道,“他几乎喝了一品脱酒,但对他似乎没什么作用!”

“我是很容易就可以解决的,”王子说,已经振作了精神,“你瞧,我很快就可以恢复过来了。唔,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沿着斯特兰德大街往城里的方向走去,沿着左手边的人行道,一直走到你和刚才出去的那位先生碰面为止。他会告诉你你要怎么做,你得好好遵照他的建议去做;今天晚上,这个人将担起俱乐部的所有职权。现在,”会长接着说,“我祝你一路顺风。”

弗洛列席尔勉为其难的向会长道了谢,接着向他告辞。他穿过了那间吸烟室,里面许多玩牌的人还都在那儿喝香槟酒,他自己叫来和付了钱的几瓶酒也在里面;他心里不自觉地咒骂起他们来,意识到这一点,他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吓了一跳。他在小间里戴上帽子,披上大衣,找到了他放在角落里的雨伞。他一边做着这些熟悉的动作,一边想到这是自己和它们最后的一次接触,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自己都觉得这笑声听来不甚悦耳。他感觉到对这个小间有些依依不舍,因此就回身朝窗前走去。看到窗外的一片黑暗中那星星的灯火,他恢复了理智。

“走,走吧,我必须像一个大丈夫从这个屋里走出去。”他想。

刚他走到箱形院子的转角处,有三个人突然向弗洛列席尔扑了过来,蛮横地把他摔进了一辆马车,迅速就离开了。车中早已为他留了一个座。

“殿下会因我的热诚而赦免我的鲁莽吧?”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王子在遇救的狂喜中,一把搂住了上校的脖子。“叫我怎么报答你呀?”他喊道,“怎么会这样,你是怎么做的?”王子原来已心甘情愿地去死了,但是对这种友好的强迫手段也兴奋地表示屈服,为重获新生而高兴。“只要您以后不再把自己陷到这种危险的状况中来,我就感激不尽了。”上校回答说,“至于您的第二个问题,那是再简单不过的。这是今天下午我跟一个著名的侦探商量后决定定的。他答应保守秘密,我付了他钱。这件事情大部分是由您自己的仆人办到的。在天黑时院子里的那幢房子就已给团团包围了起来,你现在坐着的是你自己的一辆车子,它已经在这等候您快有一个钟头了。”

“那么,那个要去杀我的可怜的家伙,他怎么样了?”王子问。

“他一离开俱乐部就被抓了,”上校回答说,“现在在王府里关着,听候你的审判,等一会他的一些伙伴都会被抓到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