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温克尔先生不是打鸽子而杀了乌鸦,而是因打乌鸦而伤了鸽子。丁格莱谷板球队大战全玛格尔顿队,全玛格尔顿队大吃丁格莱谷队。附带其他有趣又有益的事情白天产生的疲劳,以及牧师的故事产生的催眠作用,唤起了匹克威克先生的睡意,因此在到寝室还不到五分钟,他便熟睡了起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当太阳强烈的光线照射进他卧室时,他才被太阳唤醒。匹克威克先生可绝对不是懒汉,他像一个战士似的从他的帐篷——床架中跳了出来。
“多么美好的乡村,”这位热情洋溢的绅士推开格子窗,一边叹息说,“看见过这样美丽景色的人,谁还能忍受天天盯着砖头和石板呢?若是没有充满生机的母牛,只有烟囱顶上的母牛造型。若是没有什么东西具有牧神的气息,有的只是波形瓦的整齐划一。若是没有生机勃勃的五谷,而只有石雕中的五谷图形,谁还能在这样的一个地方继续生活呢?住在那种地方苟且偷生,谁受得了呢?我想问问有谁可以忍受呢?”在独自以最完满的方式发表了自己的一番感受后,匹克威克先生把头伸出格子窗并朝四周张望起来。
从干草堆传来一股股浓郁的清香。楼下小花园里的无数鲜花的芳香弥漫在四周的空气里。鸟儿们在放声歌唱,仿佛每一颗晶莹的露珠都是它们的灵感的源泉。匹克威克先生陷入美妙、想入非非之中。
“哈啰!”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联想。他向右边看了看,没有见到任何人。往左边又看了看,只有一大片风景。他凝视天空,但那里同样无人需要他。然后他突然开窍了——朝花园里望去,结果是华德尔先生。
“你好吗?”那个乐呵呵的人说道。“多美的景色啊,不是吗?看见你起得这么早我真高兴。下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匹克威克先生赶紧行动起来。十分钟已足够他洗漱了,到十分钟的末了他已来到那位老绅士的身旁。
“哈啰!”匹克威克先生打了一声招呼。他看见他的朋友拿着一支枪,地上还放着一支。“你要做什么?”“噢,”主人答道,“你的朋友和我准备在用早餐之前去打白嘴鸦。他枪法很好,是吗?”“好像是,”匹克威克先生说,“不过我还没见过他打过。”
“是吗,”主人说,“我希望他能来。乔——乔!”那个胖孩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你上去,叫那位绅士,告诉他,我和匹克威克先生在有白嘴鸦的树那儿等他。你把他带到那里去。知道不?”
那孩子转身去做吩咐他的事情了。主人则像第二个鲁滨孙·克鲁索似的拿着两支枪,往那树的方向走去。“到了,”老绅士说,他们在走了几分钟之后在一条林阴道的入口停了下来。这一说明其实没有必要,因为很远他们就听见了白嘴鸦们的叫声。老绅士把一支枪放到地上,为另一支枪装上了火药。“他们来了。”匹克威克先生说,就在这时,图普曼先生、斯诺格拉斯先生和温克尔先生的身影在远处出现了。那个胖男孩,由于不明白到底要去叫哪一位绅士,为了以防万一,于是就自作聪明把他们所有的人都请了过来。
“来吧,”老绅士冲着温克尔先生大喊道,“像你这样喜欢打猎的人早该来一展身手了,虽说这玩艺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克尔先生报以勉强的微笑,带着异样拿起了剩下的那支枪。
在婴儿蓝伯特的指挥后面才来的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开始爬两棵树。
“他们要做什么?”匹克威克先生突兀地问道。他显得相当惊慌。虽然他不能确定,但他常常听说农业收成不好,他担心这会迫使这些以此为生的孩子铤而走险,把自己当做没有经验的猎手的靶子。
“只是为了把鸟惊起来。”华德尔先生笑着回答说。“什么?”匹克威克先生问道。“呃,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吓一吓白嘴鸦。”“噢!就是这个原因呀?”
“你放心了吗?”“嗯。”“很好。我第一个?”“请。”温克尔先生说。
“那好,你们走开点。现在开始。”一个男孩开始大叫,并摇晃上面有一个鸟窝的树枝。
许多小白嘴鸦停止了交谈飞了出来,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老绅士以开枪作答。一只鸟儿掉了下来,其余的飞走了。
“捡起来,乔。”老绅士说。那个年轻人笑着朝那边走去。鸦肉馅饼的模糊影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拿着那只鸟歇下来时笑了起来——好大的一只鸟呀。“好了,温克尔先生,”主人说,一边又给那支枪上了子弹。“开火吧。”
温克尔先生走上前去,拿起了枪。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们很自然地后退了几步,免得被重重地跌下来的大批白嘴鸦砸伤,在他们看来,一旦他们的朋友开上毁灭性的一枪,那一幕必定会出现的。一阵庄严的停顿——一阵叫喊——一阵羽翼拍击的声音——一声轻微的“咔嗒”。
“怎么了!”老绅士说。“有问题吗?”匹克威克先生询问。“不响。”温克尔先生说,脸色十分难看,也许是失望的缘故。
“怎么会这样,”老绅士说,拿起了那支枪。“以前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呀!嗨,怎么不见火帽呀?”
“哎呀呀,”温克尔先生说。“结果忘了这个。”这一小小的疏忽被纠正了。匹克威克先生又蹲了下去。温克尔先生带着十分有把握的神情走上前去。图普曼先生躲在一棵树后面把脸伸出来望了望。那个男孩大声叫喊。四只白嘴鸦飞了出来。温克尔先生开了枪。一声痛苦的尖叫——不是白嘴鸦的,是人的声音。图普曼先生的左臂接受了一部分子弹,从而使那些鸟儿幸勉于难。
描述接下来的混乱太困难了。匹克威克先生如何在最初的感情爆发中骂温克尔先生“混蛋!”。图普曼先生怎样栽倒在地上。温克尔先生如何惊讶慌张地跪在他身旁。图普曼先生如何恍恍惚惚地叫某个女人的教名,然后先睁开一只眼睛,接着睁开另一只,最后又把两只眼睛全闭上了。要详细描绘这一切根本无法办到。同样,那个不幸的人如何慢慢恢复神情。他的手臂如何被包扎起来。他的焦虑的朋友们如何搀扶着他往回走。要详细叙述这一切,同样极其困难。
他们快到家了。女士们站在花园门口,在等他们回去吃早饭。老处女姑妈出现了,还在叫他们快走。显而易见,她对已发生的不幸全然不知。可怜的人儿!有时候无知真是一种福分啊!
他们快到了。“嘿,那个小个子老绅士发生了什么事?”伊莎贝拉·华德尔说。老处女姑妈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她认为是说匹克威克先生。在她看来屈赛·图普曼先生是一个青年。
“别害怕,”上年纪的主人高声叫道,他生怕吓着了他的女儿们。出猎的那一小伙人把图普曼先生围得严严的,因此她们一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别害怕。”主人说。“发生什么事了?”女士们尖声问。“图普曼先生发生了一点意外,就这样。”老处女姑妈发出一声惨痛的尖叫,歇斯底里地大笑了一声,然后倒在了两位侄女的怀里。
“给她洗点冷水。”老绅士说。“不用,不用,”老处女姑妈喃喃地说,“我没事了。贝拉,艾米莉——叫外科大夫!他受伤了吗?他死了吗?他——哈,哈,哈!”老处女姑妈又一次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
“不要太紧张了,”图普曼先生说,被这样深切的同情感动得几乎要流泪了。“亲爱的,亲爱的女士,不要太紧张。”
“是他的声音!”老处女姑妈高喊道。又一次剧烈发作的迹象又在酝酿之中了。
“镇静一些,我求你了,亲爱的女士,”图普曼先生抚慰地说,“我伤得不重,你相信好了。”
“这么说你还活着!”那位歇斯底里的女士叫道。“噢,跟我说你没有死!”
“别傻了,拉切尔,”华德尔先生打断说,他的做法与眼前的诗意场面极不相称。“让他说他没有死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没有,我没有死,”图普曼先生说。“只要你帮我一下就行。就让我靠在你的手臂上吧。”接着他用耳语补充说,“噢,拉切尔小姐!”那位激动的女子往前走了去,伸出了手臂。往早餐室走去。屈赛·图普曼先生温柔地吻了吻她的手,然后倒在了沙发上。
“你头昏吗?”拉切尔焦急的问道。
“没有,”图普曼先生说,“没那么严重。我很快就会好的。”他闭上了双眼。
“他睡了,”老处女姑妈喃喃地说。(才过了将近二十秒钟)“亲爱的——亲爱的——图普曼先生!”
图普曼先生突然跳了起来:“噢,请重复说一次刚才的话!”他高声说道。
那位女士吓了一跳。“你当然没听到!”她羞答答地说。
“噢,不,我听到了!”图普曼先生回答说,“再说一遍,如果你想我快点痊愈,那就再说一遍。”
“嘘!”那位女士说,“我哥哥来了。”屈赛·图普曼先生又躺了回去。华德尔先生带着一个外科大夫走了进来。大夫给他检查了一下,处理好了伤口,大夫说伤势轻微。这时大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开始满足他们的食欲,脸上又呈现出快乐的表情。只有匹克威克先生一人似乎想着什么事。他的脸上流露着怀疑和不信任的神情。早上发生的事促使他对温克尔先生的信心发生了动摇。
“你会玩板球吗?”华德尔先生问那个神枪手。要是在别的时候,温克尔先生一定会给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此刻他感到处境微妙,于是谦逊地回答说:“不会。”
“你呢,先生?”斯诺格拉斯先生说。“以前是,”主人回答说,“但现在已经不玩了。我在俱乐部挂了个号,但是没去了。”“今天有板球大赛吧,我想去。”匹克威克先生说。“没错,”主人回答说,“你肯定感兴趣吧。”“我嘛,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我很多健康的运动都喜欢看,只要拙劣的生手的无能,不会危及人的性命就行。”匹克威克先生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温克尔先生。过了一会儿那位伟人把目光移开,补充说:“我们受伤的朋友就让女士们照应吧,好不好?”
“这是最好的选择了。”图普曼先生回答说。“的确如此。”斯诺格拉斯先生说。于是安排了一下,图普曼先生留在家里由女士们照看,其他的人则由华德尔先生带着去竞技场——即将举行的比赛打破了玛格尔顿的沉静,也为丁格莱谷地注入了狂热般的兴奋。
他们走了大约两英里的路,一路上走的都是林阴道和幽僻小路。就在他们把话题转移到四周环绕着他们的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时,匹克威克先生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玛格尔顿镇的主街,他开始为走得太快而后悔起来。
每一个热爱风土地表的人都知道,玛格尔顿是一个自治城市,有市长、议员和公民。任何人只要知道市长对公民所讲的话,或公民对市长的讲话,或两者之间的对话的内容,或这三者对议会的讲话,就会知道一个情况,那就是:玛格尔顿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忠于王室的自治镇,既热心倡导基督教教义,又衷心爱戴各种商业权利,这些都能说明,市长、议员和其他居民曾在不同的时候不下一千四百二十次呈文,反对国外提倡黑奴制度,而且还以同等数目的呈文反对国内干涉工厂制度。六十八次反对在教会内出卖教职。
匹克威克先生站在这个十分有名的镇子的主街上,带着好奇的神情注视着周围的一切。有一个做买卖用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家带着大招牌的大旅馆,招牌上有个艺术中常见而现实中却少见的形象——一头蓝色的狮子。它三条弯曲的腿悬在空中,用第四条腿上中间那个爪子的尖儿支撑着身体。在他的视线中,还有一家拍卖行、一家火灾保险公司、一家粮行、一家亚麻布店、一家马具店、一家酒坊、一家杂货店和一家鞋店。还有一座用红砖建造的屋子,前面有一个铺了石头的小院子,可能很多人都知道那是律师的房产。另外还有一座安有威尼斯式百叶窗的红砖屋子,门上有一块很大的铜板,很明显表现出它是属于外科大夫。几个小伙子正朝板球场方向走去。还有两三个店主站在自家的店门口,看样子也非常想去板球的,要不是怕会耽误做生意的话,他们恐怕早就去了。匹克威克先生停下看来看这些景象,准备在将来有时间的时候记载下来,然后快速地去追赶他的朋友们。他们此刻已拐出主街,就快到板球场了。三柱门已经竖好,供竞赛团体休息的两个大帐篷也搭好了。比赛还有一会儿才开始。两三个丁格莱谷队的队员和全玛格尔顿队的队员在正在练习,威风凛凛地随意踢着球。几位穿着和他们相同的绅士分散在帐篷周围——头戴草帽,身穿法兰绒上衣和白裤子,看上去十分像业余石匠。华德尔先生带领大家往一位绅士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