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处奔走,粮 钱 盐缺一不可(2)
沈万三道:“我借银子和范文杰做生意,范文杰你不知道是谁,那新来苏州的督粮使,你听说了没有?我和他做生意。”苏州新到的督粮使,整个苏州城里没有不知道的,陆德源那天虽然没有收到范文杰的邀请,但是听说凡是苏州商贾都要纳捐,而且数目极多,几天来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破财霉运烦恼不已。
听到沈万三说到这件事,范文杰马上想起了烦恼,道:“别他娘的提了,你说,全苏州城的人都纳捐,这么多人还不够,还要我的干啥?”沈万三一时语塞,这种奇谈怪论,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心想:“陆德源简直是财迷到蛮不讲理了,这种钻到钱眼里的人注定不会有前途。”但嘴上问道:“陆爷你想想,我和范文杰做生意,是会赔呢,还是会赚?”
陆德源又把一块肥肉塞进嘴里,说道:“和当官的做生意,自个儿找死,没人……你先说和他做什么生意?”刚要说沈万三和做官的做生意,最后被吃掉大有可能,可是,忽然想到沈万三和老公主的关系,进而想到以沈万三的本事,自然不会明知被吃掉,还要和范文杰合作,难道这里头有戏?
沈万三知道,自己把真相告诉他,不说他会不会坏事,就凭他的胆量也不会把银子借给自己,那只有找一个他能信且服的理由,于是说道:“范大人想从苏州贩一些东西往大都,我嘛,就是帮他跑跑腿,跑腿也要本钱,所以我就想到你了,陆爷您不信我,我也没办法,话我只能说这么多,再多说一句,被范大人知道了,我差事砸了、买卖黄了不说,这脖子上的东西,说不定还得搬家。”
陆德源的态度很快就变了,如果沈万三说出别的什么因由,他还不一定相信,但是这个理由他却是信的,而且深信不疑。当官的趁着办公事的机会给自己捞点好处,在他来说是应有之义,范文杰从大都来江南一次,回去时带回几船东西售卖,再自然不过了,谁都想要银子,这个道理很简单。
“姓范的走漕运恐怕连税也不用拿吧?运资也不用,里里外外就省去多少银子,唉,人比人得死啊!”陆德源感叹道,又问道:“你怎么和范文杰拉扯上的?说出来也让我学学。”
沈万三摇摇头,说道:“我跟大人们做事,学会一样就够了,就是嘴严实,所以,你问的我都不知道。”
陆德源“嘿嘿”笑了两声,凝声道:“一个月一千两太少了,给我两千两,如果到时候银子还不了,咸富就是我的了。”
“一言为定,什么时候拿银子?”
“想要的时候,来我家。”
见事情办成了,沈万三拿住酒壶,给他斟满了一杯,笑道:“我给陆爷斟上。”
当一切按照沈万三的计划顺利进行时,处理好范文杰那边的关系就成了关键,怎样确保范文杰那边不出事,是他万分急迫想要解决的问题,解决这个问题的第一步就是先把自己和范文杰之间联系的郎凯国收住。
“像郎凯国这样的公人,喜好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功劳,二是银子。功劳是为了仕途的便利,钱财说白了也是为了仕途打点,或自个儿的花费。我没有见过那个姓郎的,不知道此人的脾气性情,但是,凡是公门里的人,多有此二好。”乌兰戈密为沈万三出谋划策,这个道理沈万三自然明白,世人皆有所好,有所好就是有弱点,圣言贤语虽然说“无欲则刚”,但是,真正能做到这四个字的能有几个人?
要让凡夫俗子听命于自己,能用的只有这个办法——投其所好。沈万三想了一会儿,道:“我和郎凯国就说过几句话,他的人品如何,我也不清楚。不过,前程就是钱财,有了前程还会缺银子?等我和他见一面再说。”
一天后,沈万三和郎凯国见面了,对方很惊讶地听完他细声慢语的叙说之后,两撇胡须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有八百文一石?”
郎凯国再次重复问。
沈万三自信满满地笑着,说:“八百文,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郎凯国随之疑惑地问:“那其中的差价,是由沈爷您找补?哦,那粮食的成色不知道如何?”
自从朝廷改革币制以来,价格本就居高不下的粮米百谷价位一路攀升,北方的粮价已经突破了一贯;南方自古富庶,粮价虽比北方较低,但是想八百文买来几万石粮食,还是十分困难的,更何况范文杰要的不是区区几万石的粮食。
沈万三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慢慢道:“郎先生您有所不知,我有一个朋友是蒙古人,父子两人在苏州经营,现在已经家财万贯,听我说范大人来苏州办粮务,他就有心帮忙……当然了,这个忙也不是白帮,当着郎先生的面儿,我就不说那么多虚套话了。他想往大都贩卖些东西,只是漕运上不好办,只要范大人能提供些便利,八百文的粮食就有了。”沈万三稍微停了停,想先试探一下郎凯国想要银子,还是想要这份功劳,又道:“如果事情成了,我那位朋友还想请郎先生在路上帮忙照料,当然啦,他知道郎先生在范大人手下做事,日理万机不好说,百机十机总是有的,让先生百忙之中伸手,很是过意不去,一点心意还是要有的。”相信郎凯国是公门里的人,迎来送往,交际场上的事儿一定见过不少,自己的话他能听得出。
果然,郎凯国客气地笑了笑,说道:“我家大人已经吩咐了,只要沈爷能为我家大人把事情做成,漕运上的事,好说好说。我自己嘛,只要不违了朝廷大法,能方便的地方自然是给足了沈爷方便。”他觉得,商人无利不起早,沈万三不会只是帮朋友说合,他自己必定也参与其中,这样一来,沈万三本人自然也能做一些主,所以他在想是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再明确一些呢?就又道:“给我什么心意不心意的,都是末节,给我家大人出力才是正经。”
沈万三心里一动,他话里透出的意思,似乎是把给自己表达“心意”放在了为范文杰办事的后面,也就是说他更看重这件事情能否做成,那他就是想在范文杰面前邀功。看明白这层意思,沈万三就尽量把这份功劳往他身上靠,说道:“那是那是,范大人的事情才是大事,不过,大事能不能成,还要仰仗郎先生从中周旋,我们都是跑腿的,真正主理的还是郎先生您啊。”
“沈爷说得太客气了。”郎凯国摇摇手,谦逊道。但是他对沈万三的恭维很受用,如果沈万三把差事办好了,替范文杰了了一件心事,虽然他实质上没有出太大的力,论功行赏自然也会有他的一份。等到合适的机会,再提点沈万三一下,让他在范文杰面前替自己多说几句好话,把自己的功劳坐实些,那岂不是要在自家大人面前好好地露回脸?
想到这些,郎凯国瘦长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他想还需再点拨沈万三一下,要沈万三知道,没自己出力他不可能把事情办成。郎凯国久在公门做事,善于似有意似无意、在谈笑之间,把想传达的意思让对方知道,他轻声道:“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做事就是秉承‘忠心实诚’四个字,哦,对了,我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听我家大人夸奖我,你说,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这个爱慕虚荣的心还是改不了,呵呵,你的事儿要是办成喽,不知道我家大人会怎么样说我……”
沈万三抢着道:“那自然是要好好夸奖郎先生一番了,您功劳最大嘛。”
郎凯国会心一笑,然后就开始和沈万三不紧不慢地讨论起实质问题,比如粮食能提供多少,什么时候能备齐等事。
沈万三忽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跟随刘家来江南贩粮的情景里,一时间有些恍惚,停了停,犹豫一阵:“看这姓郎的是个贪鄙之人,还是先吊着他的胃口,不能一次让他吃饱,此外,到底准备多少粮食,我还没有一个准数儿,不能先许下诺言,到时候无法兑现就糟了。”想到此,沈万三说道:“照现在商议的情景看,起码要四五十艘船,这些船都是要在范大人的庇护下贩运货物去大都的,既然这么多船,想来粮食也不会太少,起码要七八万石以上。”
郎凯国脸色一沉,说道:“沈爷,只有七八万石粮食,您觉得我好意思在我们家大人面前提吗?你总得给我一个说得出口的数儿吧。我也是见惯了经商做买卖的人,四五十只货船从苏州到大都要缴纳多少税银,你比我清楚,如果承载的又是赚钱的东西,省下这笔不菲的税银,那利润就更高了,赚下这么多银子还不都是我们家大人出力,有些事情你要想明白,我不管是你朋友的,还是你的,只要我能在上次面前交得了差就好……”说到这儿,他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小声道:“如果那四五十只船上装的又是‘见官死的东西’,赚的银子不又是另一个说法了吗……看你懂不懂行了,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就行,我是该看见的看见,该看不见的,我一点都看不见。”
沈万三开出“七八万石”这个数额,大大低于郎凯国的预期,让他准备在主子面前大放异彩的希望破灭,为了让沈万三追加数额,他放弃了原来含蓄的谈话方式,一改那种公事公办的样子,大胆露骨地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他清楚,不管是沈万三本人,还是沈万三的朋友,或者是他们合伙,既然千方百计地求漕运庇护,不可能是单纯想逃避税费,承运的东西中一定有猫腻,索性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不管对不对,都是提醒沈万三“懂规矩”的方式。他关心的不是沈万三运的是什么,就算沈万三运送一批军械去大都,想造反,他也不管,他要的就是一个功劳,一个晋升的阶梯,只要为自己主子承办的皇差出把力,那他就有高升的机会。
面对郎凯国直白的谈话方式,沈万三顿时觉得浑身轻松,把什么事情都摆明了说,再不用藏着掖着,不用再千方百计对郎凯国隐瞒自己想运送的东西了。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答应了,就是隐晦地承诺只要自己提供足够的粮食,哪怕自己运送的是违禁的东西,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替自己遮掩,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沈万三赔礼似的急忙给郎凯国斟酒,道:“好说,好说,我一定给郎先生一个在范大人面前说得出口的数儿。”
这一切都需要银子,而且是一个不小的数额,依照沈万三现在的财力显然是无法支应的,虽然有从陆德源那里搞到的五十万两银子,还有偷偷抵押家中田产的银子、自己的积蓄,这些都加在一起,还是不见得够。他想:“这次既然已经把摊子支得这么大了,索性就好好做回大的。”他知道这个生意的成败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一旦失败,他努力积攒下的钱财将化为乌有,还要背负一笔几乎无法偿还的巨债,可是,欠一百万两是死,欠二百万两也是死,同样都是死,那为什么不死得更值得一些呢?
为了筹措银子,他想到了一个人,通过钟钺金他打探到了这个人的住址,这个人就是张士诚。沈万三心想:“自从我出狱之后,一直没有和张士诚见面。我不说是他的救命恩人,也算帮了他一个大忙,如果没有我,他那天晚上不会轻易脱身,但为何我出来之后,他连来看我一次都没有呢?难道我看错了人,难道这是一个见利忘义、胆小怕事的小人?但是,从他的种种举动来看,又不像是那种人,也许他有什么难处?先见见他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