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暗箭连连,谁是幕后黑手?(1)
两天之后,乌兰戈密凭着自己超凡的交际能力,真的攀扯上了苏州达鲁花赤的一位幕僚。在拿了乌兰戈密一笔好处之后,他从自己的主子文牒中,找到了一封密信。乌兰戈密看到那封信,急忙把信交给了沈万三。沈万三看了一遍之后,脸色瞬间变了,喃喃自语道:“这封信上的笔迹,好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几天,行省参政赵琏莅临高邮的事,在高邮官场掀起一阵风波,大小官员们都在背地里窃窃私语,不知道知府李齐的官位还能不能保得住。张士诚起兵闹事,占据泰州不去,高邮知府李齐实有首责,这次行省大员亲来,有人觉得这是要撤换李齐,甚至会把他缉拿惩处。这个消息在高邮官场传开之后,李齐的心腹官员一个个愁眉不展,他们不知道“靠山”走了之后,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和李齐疏远的官员则翘首以待,希望李齐早点离开,然后和新任的知府搞好关系,以图升迁。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所以人的意料,李齐不仅没有被勒令撤职,赵琏似乎还很器重他,甚至还住进了李齐的府宅。
深夜,书房里,李齐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行省大员赵琏,不卑不亢慢慢说道:“我答应的事情一定兑现,十天,只要十天!”
赵琏仰头看着窗外,淡淡道:“明日大议,你当着那帮官儿说,也免得他们说我对你放任太过。”
李齐默默地点点头。
第二天,高邮府衙的议事厅里,高邮府司管军政的官吏都被召集过来,商议对付盘踞泰州的张士诚。赵琏是这里的最高长官,自然由他坐在上首。他看着两旁坐着的十几名官员,面无表情,说道:“泰州张贼逞强,我想听听列位有何应对良策?”
在座的都是老吏,深谙“万事万言不如一默”的处事章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闭口不言,盼着别人先说话。
首先沉不住气的是高邮判官,他和推官崔大元不和,而崔大元又是他的顶头上司李齐的心腹,所以他很不舒服李齐一党。听说张士诚起兵之后,他就觉得李齐的仕途走到了尽头,表面上对李齐多次表示态度,声言是自己没有尽职尽责,多次替李齐开脱;背地里却打着自己的算盘。这时,听赵琏问话,他开口道:“张贼士诚,恶性不改,公然残害朝廷命官,致使丘义一家惨死,如不严惩,怎彰朝廷法纪?下官以为,应当兴兵征讨,一举剿灭张贼,如若姑息,恐更有心生不轨者效仿啊!”赵琏来到高邮后,他原本以为李齐的位置不保,可是没想到赵琏并没有惩治李齐,他心里不愤,就想把张士诚的事情闹大。把事情闹大,唯一的途径就是打,只要打下去,耗费的人力财力必定甚巨,到时候李齐的责任也就更大。
“不然,此时张贼风头正劲,不宜妄动兵戈,下官以为还是以抚代兵为好。”说话的是崔大元,他已经和李齐达成了默契,力主对张士诚用抚,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紧接着又有几名官员说话,明里暗里要求动兵,不能对张士诚用抚,理由也都和刚刚说话的判官差不多,不能养虎遗患,如果轻饶了张士诚,日后必定有人效仿。
赵琏见众人一个个都发表了意见,只有李齐不发一语,便严肃地问道:“李齐,你身为一方父母,地方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准备怎么善后?”
李齐不卑不亢,从座位上站起来,沉声道:“十天之内,如果不能诛杀张贼,下官引头待斩,绝不苟活一日!”
赵琏阴沉着脸,道:
“好,那我就在高邮待上十天。十天之后,如果你食言,丢的可不仅是知府的位子,你这项上人头,当真保不住了!”
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沈万三尽量保持着镇定,他虽然心里很忧虑,但不想被手下人看出来。
“你还是去把人都通知到了,告诉他们,银子咸富有的是,他们只要在咸富存银子,一两都少不了他们的!要他们到公堂上,当堂撤诉,然后咱们当场把银子如数交给他们。”沈万三对一旁的冯掌柜吩咐道。
冯掌柜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对沈万三说刚才打探到的消息,他看沈万三说得正起劲,也不好打断,等他说完,才道:“东家,我刚刚去衙门那儿打听了一下,说是今儿衙门里的官儿都去议事了,要几天后才能回来。眼下苏州衙门里坐堂的是达鲁花赤,他不愿理会咱这等小事儿,要等司理审案的官员回来了再说。”
沈万三“哦”了一声,说道:“那就等两天。”随即心里一动,问道:“官府可是在商讨对付张士诚的策略?”
冯掌柜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八成是这事儿,现如今,街谈巷议都在说这事儿,谁不害怕张士诚再杀回来?眼看,这苏州城也要乱起来了,唉!”
如今天下大乱,干戈四起,但是苏州地面上一直是安定祥和,没有发生过什么动乱,自从张士诚这一闹之后,冯掌柜就像所有的苏州人一样,开始担心往后的日子。
沈万三听了他的话,也暗自担心,不过,隐隐又觉得,既然造反起事的是张士诚,凭着自己和他的一番交往,又有通财之谊的分上,估计他不会太为难自己。但是,心里也没底,毕竟,张士诚今日非往时可比,人家已经是占据一方的草头王,天不怕地不怕,自己一个小小的商人,为什么要在乎呢?说不定,还会大加勒索金银呢。
想到这里,又想到了自己家里还有没出世的孩子,真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家中和父母妻子团聚。可眼下的局面,却是离不开。家事只能等局势稍微明朗一些再说了。
为安全起见,他把手下人都召集过来,吩咐最近几天少出门,尽量不要惹上是非;又拜托乌兰戈密去衙门里找找熟人,看能不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万三,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非官非士,就是一介白丁。官府怎么对付张士诚,也不用太过用心。”乌兰戈密笑道。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知道,眼下的时局变幻对沈万三的影响巨大,于是就遵照他的吩咐,去了苏州府衙。
沈万三又审视了咸富的几名伙计一番,虽然没说什么苛责的话,但是那几个人都知道,银库被盗,他们挨受斥责打骂都属应当。东家现在还没有对他们动家法,甚至一句过激的话都没有说,让他们惶恐不已,一个个低着头,连看沈万三一眼都不敢。
“咸富存的银子不多,被偷了也就偷了,官府迟早会查出来的,你们不用担心。”沈万三反而安慰起这些伙计来。
年士儒看这些伙计嘴唇微微颤抖,显然是又感激又害怕,便呵斥道:“还不快给东家谢罪!家没看好,东家没动家法算东家好心,你们还不知道好歹啊?”那几个伙计赶忙跪下磕头,一个个连声自责。
咸富被盗案情不明,到底是不是内鬼,现在还没有一点眉目,说不定这些伙计之中就有人使坏。但是,沈万三知道,越是这样,越要装作一点都不怀疑他们的样子,不能打草惊蛇,方便暗中查访,他甚至想:“会不会是陆德源背着我监守自盗,把银子偷走私吞,伪装成盗窃的呢?”可是,又觉得陆德源为人虽然小气、吝啬,还不至于干这种事。
正在他疑惑不解时,外面忽然有人喊叫,冯掌柜赶紧去开门,还没走到门口,院门一下被人踢开,两名公差走了进来。冯掌柜还以为他们上门是因为咸富银库被盗的事,连忙拱手,笑道:“官爷……”谁知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一名公差已经呼喝起来:“谁是沈万三?叫他出来,跟我上衙门里领人去。”
沈万三此时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说道:“在下便是沈万三,官爷说领人,领什么人?”
那公差不耐烦道:“管这么多干啥,你手下的人,一个姓李的,一个姓蔡的,到地方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沈万三心里一惊:“难道蔡德福和李海天出事了?怎么和官府的人牵扯上了?”他叫上年士儒,一边跟两名公差往外走,一边拿出几两碎银子,塞在他们手里,赔笑道:“两位差爷辛苦一趟,权当茶水钱。”
公差拿了好处,说话就客气起来,神色也大为改观,一人道:“看你十分上道,我且对你明说了吧,我先来问你,你是不是惹了什么对头?”
沈万三一头雾水,道:“小人安分守己,刚刚从大都回来不过两三天,怎么会得罪什么人呢?还望差爷赐教。”
另外一名官差不想被轻视了,抢着道:“估计你这也是被冤枉吧,城外的蔡德福和李海天,是你的人?”沈万三知道,这事无论如何脱不掉了。他点点头,没有说话。那公差紧着道:“有人告首蔡李二人私通泰州逆贼张士诚,意图谋反!”
沈万三吓了一跳,惊恐道:“哎呀,这是谁这么狠的心,想置我于死地!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造反的人有来往啊!”说着,他停住了脚步,心想:“是不是自己和张士诚有过交往的事被人知道了告到了官府?如果真是事发,那这官府是万万去不得的,还是马上掉头回去,溜到河边上船遁走为妙啊。”
刚刚说话的那公差看沈万三害怕的样子,不由十分得意,小声道:“你看看你,等我把话说完呀,这不是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了吗?急个什么劲儿啊你!
实话告诉你,蔡李二人过了堂,受了刑,没审问出什么来。我家大人又派人查访了一番,确认他们俩是老苏州了,老实本分,那姓李的从前还给老公主做过事,自然就不是什么反贼啦!一同被抓来的跟班小厮,还有那姓蔡的老妻都被放了,就蔡李这两个大头,还关着,上头要有作保的才能放人,因为这个,才派我们到咸富来告知你,教你去把人领出来的。”
沈万三听他这么说了一番,明白了前因后果,心里却反而更加害怕起来。
既然有人想诬告陷害自己,为什么不告他本人,而是选择蔡李二人呢?显然是针对他们的,那会不会是有人知道了他那一大堆银子藏在蔡德福家里,故意用调虎离山之计,把人支走,之后取拿银子呢?对方甚至很可能知道了他藏银子的真实地点,想到这些,他急得额头见汗,就想立即去苏州城外一探究竟,转念又一想:“如果不幸被我猜中,我回去银子也没了,还是静观其变吧,以静制动!”
一旁的年士儒道:“不知道是哪个贼子诬陷蔡大哥和李大哥,还好当堂大人明察秋毫,查知了真相,还蔡李二位哥哥清白。”这一句奉承话,沈万三刚要说,被年士儒抢先了,他心里登时宽慰许多:“日后交际应酬,可以多带他出来,日子长了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手。”
沈万三一行跟着两名公差来到了府衙大牢,却没有进大门,而是从后门过去的。进去之后,沈万三就见到了遍体鳞伤的李海天和蔡德福。两人浑身是血,趴在草堆上,一见沈万三,蔡德福先叫起来:“沈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家里……”刚要提家里的银子,忽然看到旁边还有公差,急忙闭了嘴。
沈万三让年士儒去雇来一辆马车,和年士儒一起,亲手把两个人扶到车上,说道:“什么也别说,我心里有数。”蔡德福和李海天就不吭声,老老实实地趴在马车上,一路被送到冯掌柜家里。
见到李海天和蔡德福的样子,所有人都吓得慌作一团,沈万三道:“先别问,收拾收拾床,派人去叫郎中。”冯掌柜急忙跑出去找郎中。余下的人则帮着收拾床铺,让蔡德福和李海天躺好。
郎中还没有请来,蔡德福的老妻被几个小厮搀扶着来了,一见面,她就对蔡德福说:“咱家让人给翻了,地上挖了一个大坑,西屋里还多了三个大木头箱子,里面装着一大堆石头,这真是啥怪事都有,你说是不是官府里的人挖的坑?”
蔡德福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好像一身的伤都好了,颤声道:“你说,箱子被挖出来了?里面都是石头?”他的老伴吓了一跳,没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
蔡德福和李海天震惊之余,一起把目光投向沈万三,那目光中有歉然,有自责,又有几分疑惑。
沈万三示意他们不可多言,沉声道:“我知道了。”然后默默走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默然不语。他大脑里反反复复回想着这几天的一幕幕,从他在水上设计沉船,到把银子藏到蔡德福家里,这中间可能知道这些秘密的人他都想了一遍。知道银子藏在蔡德福家的,就这几个人,那么会是他们中间的哪个呢?这个内鬼一定是不仅知道银子藏在蔡德福家里,而且还是个有心机、善于隐藏自己的人,而且做事狠辣果决,又有一定的行动能力,不然不会想到用诬告的方式,把蔡德福、李海天二人支走行事。幸好自己早有准备,把银子转移了地方,不然,真要中了计了。他想了一会儿,觉得现在敌暗我明,不能轻举妄动,最好静观其变。
一时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好像每一个都不和他一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宰他一刀,正想着,年士儒走了出来,小声请示道:“东家,我看是不是去赁几间屋子?蔡德福和李海天这一来,冯掌柜家就住不下了。”
沈万三忽然觉得年士儒出奇地面目可憎,他似乎看到年士儒手里握着一把尖刀,随时准备刺杀自己,便急躁地说:“想去你自己去,别什么事情都问我……”发过火之后,就有些后悔,看着年士儒噤若寒蝉的模样,他又放低了声音,道:“你去安排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会儿。晚上我要和乌兰先生出去走走,你叫好马车。”
年士儒不知道沈万三为什么忽然发火,寻思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可是,怎么也想不到错在哪里,他一边应允着一边转身走了。
沈万三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身影,心想:“我这是怎么了?把什么人都当作内鬼,最后会把他们都逼得和我分道扬镳。此时正是用人的时候,不能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