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子(3)
皮尔庞特是华尔街当然的领袖。不管公众怎么看待摩根财团,商人们还是很敬重他们办事诚实的品德。老奥古斯特·贝尔蒙特便认为皮尔庞特"鲁莽但公平"。23安德鲁·卡内基委托朱尼厄斯当经纪人出售债券,为他的第一家轧钢厂筹集资金。他讲述了在1873年大恐慌时,摩根财团如何出售他在一条铁路中的股权,得到1万美元。他已经在皮尔庞特那儿有5万美元存款,当他提出索要他自己总共的6万美元时,皮尔庞特给了他7万美元。皮尔庞特说他们低估了卡内基的账目,坚持让他接受额外的1万美元。卡内基不想拿这笔钱。"您能看在我良好祝愿的份上收回这1万美元吗?"卡内基问他。"不,谢谢你,我不能这么做。"皮尔庞特回答说。24卡内基从此决定永远不做对不起摩根财团的事。很有意思的是,卡内基把朱尼厄斯看作是一个守旧而睿智的银行家典范而尊重他,但卡内基和皮尔庞特之间却常有摩擦。在1876年与卡内基的一次会面后,皮尔庞特直言不讳地指责他——"使用了最无礼的语言"——然后接着批驳他在一件诉讼案中关于自己公司所作的辩词。
19世纪70年代,德雷克塞尔——摩根公司的地位青云直上。1877年,一场国会争端耽搁了应付给迈尔斯将军的军饷。迈尔斯将军当时正与内兹珀斯的印第安人交战,想把他们赶往西部。德雷克塞尔——摩根公司夸下海口,主动要求以1%的佣金兑现军饷单——这使皮尔庞特在士兵中很受欢迎。到1879年,蒸蒸日上的摩根财团一直与奥古斯特·贝尔蒙特和罗斯柴尔德财团联手承销最后一笔内战贷款的偿债融资债券。同年,美国恢复了硬币支付——也就是说,可以用银币或金币支付政府票据——这笔发行极为成功。
皮尔庞特丝毫没有因为又一次与罗斯柴尔德财团平分秋色而感到激动,他总认为自己的合作伙伴盛气凌人,觉得大受冒犯。在任何一次银团贷款中,朱尼厄斯越是对罗斯柴尔德财团所占的份额做出让步,皮尔庞特的极端自负越是不容自己屈就。他写信给姐夫沃尔特·伯恩斯(那时是朱尼厄斯在伦敦的合伙人):"简直不用告诉你都明白,在这种事上与罗斯柴尔德和贝尔蒙特公司打交道实在让我们讨厌之极。他们要是退出,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罗斯柴尔德对待上至我父亲下至他人,所有各方的态度太倨傲了,我觉得谁也不应忍受。"25实际上,罗斯柴尔德财团大大低估了在未来金融界中美国的重要性,这种错误估计后来铸成了不可弥补的大错。他们的代理人奥古斯特·贝尔蒙特悲叹他们"没有正确评价美国商业的重要性确确实实是个过失"。26现在摩根这颗新星渐渐升起,短短一代人的时间里,它的光芒就超过了罗斯柴尔德财团和巴林财团。
金融作家约翰·穆迪说,一直到1879年,皮尔庞特·摩根"也不过是他那位面容严厉的父亲的儿子"。27朱尼厄斯一心扑在工作上,觉得很难放弃占据他一切的事业。现在他很肥胖,像"一部古老的英国戏剧的中东印度富商"28,照片上他背微驼,端坐着,心事重重,粗重的眉毛下双目凝视着。年轻时的潇洒风雅到老只剩了棱角突出的脸上深深的疑虑。1873年,他60岁时,皮尔庞特已经催促他缩减每天的日程安排。他写道:"我觉得你像我一样需要休息,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不能一星期里歇两天不去办公。"29朱尼厄斯并不像皮博迪那么刻板地死守着办公室,但是他主宰一切,有时候只有一个合伙人。现在老摩根已经开始静享半退休的清福了。1877年11月8日,纽约商界以他的名义在戴尔摩尼科举办了一次晚宴,他在自己的祖国尽享这令人激动的荣耀。在这个一百多人的盛大聚会中,有诸如约翰·雅各布·阿斯特和老西奥多·罗斯福这样的要人。前纽约州州长塞缪尔·蒂尔登参加总统竞选刚刚失败,也打破了自己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禁例,主持了这场聚会。蒂尔登为朱尼厄斯敬酒,称赞他是在伦敦最卓越的美国银行家,"在旧大陆的圣堂中保持了美国清白的名声"。30在皮博迪的时代,美国商人认为他们必须在伦敦证明自己的价值。作为回答,朱尼厄斯说他一生所致力的就是不应该让美国受到中伤。那时没人谈论英国应承担的义务或是新生的美国力量,人们谈论的只是美国人怎么取悦英国的债权人。在皮尔庞特的执掌下,两国的金融地位明显地颠倒过来了。
皮尔庞特与父亲的关系在他生活中是最重要的。朱尼厄斯是个严父,他塑造儿子性格的方式是吝于赞赏,定下严格的标准,保持对皮尔庞特的心理压力,总让他证明自己的才干。朱尼厄斯强硬而严苛,他培养出的儿子强迫自己做出更大的努力,结果却饱受疾病、劳累和抑郁之苦。皮尔庞特的本性中本来已有严酷的冲动,朱尼厄斯使之更甚——对于成就事业他有压倒一切的欲望,有过度的责任感,极其厌恶混乱无序。然而家长制的摩根家族不允许反抗,只能对父亲崇敬遵从。皮尔庞特把自己感受到的惧怕、憎恨都转化成了超常的爱,而在皮尔庞特自己的儿孙中,这种后辈对前辈的崇敬也同样明显。
朱尼厄斯有时摆出很严厉的面孔,但显然也推崇皮尔庞特;他这样令人烦扰的掩饰其实是对儿子天才的默认。1876年,他决定给儿子买一件奢华的礼物——庚斯博罗所画的德文郡公爵夫人的肖像,在当时可能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一幅肖像。罗斯柴尔德家族已经出价想买它,朱尼厄斯准备付给庞德街的阿格纽商店5万美元,压过他们。但是买卖还没做成,画就从阿格纽商店被偷走了。悬赏1000英镑都没能把画找回来。很有意思的是,1901年这幅画重新出现时,皮尔庞特立即以3万英镑,也就是15万美元买了下来。谈到这个惊人的价格时他承认说:"如果真相泄露出去,人们也许觉得我该去疯人院了。"31这是对他父亲的深切尊敬。在他从朱尼厄斯那里继承的王子门街13号那所伦敦宅子里,他把画挂在壁炉上方他最喜欢的位置上。1879年,皮尔庞特开始走出父亲的阴影,负责主要的交易。他被选中销售公开上市量最大的大宗股票——纽约中央铁路公司的25万股股票。对铁路的拥有者范德比尔特财团来说,这是一件里程碑式的事件。
两年前,83岁的商船队长科尼利厄斯·范德比尔特去世了,留下1亿美元的财产。虽然他在弥留之际还觉得香槟酒太贵而不喝,但他很可能是美国最富有的人。他举止粗鲁,喜欢嚼烟,是个白发苍苍,面色红润的无赖,一辈子都在追逐漂亮女子。他老年昏聩之后,受到了巫师的摆布,竟和杰姆·菲斯克谈生意,就是那个在奥尔巴尼——萨斯奎汉纳铁路事件上被皮尔庞特击垮的流氓,后来为他情妇的另一个追求者所杀。
商船队长范德比尔特之死是商业由家族所有转向公众所有的转折点——这一转折为皮尔庞特·摩根提供了大量的机遇。为了不让别人插手他的铁路王国,商船队长把纽约中央铁路87%的股票遗赠给他的大儿子威廉·亨利·范德比尔特。威廉已经快60岁了,相貌平常,身材结实,表情很呆滞。商船队长觉得他是个笨伯,对他任意喝斥,后来把他放逐到了斯塔滕岛一座荒芜的农场上。威廉显然不适合管理纽约中央铁路,粗鲁的商船队长是利用一个装满各种航行记录的烟盒来管理的。
商船队长把11条小铁路合并成4500英里长的纽约中央铁路,北部从纽约城到奥尔巴尼,横跨西部直达五大湖区,使内陆地区可以直通东部港口。许多人感到震惊,这么大的权力竟要传给威廉·范德比尔特。威廉·格拉德斯通写信给范德比尔特的律师昌西·迪普说:"我知道您在贵国有个身价一亿美元的客户,这一大笔财产他还可以随意兑换成现金。政府应该把这笔财产从他那里拿走,因为任何一个人拥有如此巨大的权力都太危险了。"32威廉一点也没有给公众以安慰,历史书上这样记载:当时他反唇相讥说"公众真是该死;我是在为我的股东效力"。33范德比尔特的巨大家财使人们越来越担心,重新呼吁要对公众负责。
最终促使威廉·亨利·范德比尔特减少他在纽约中央铁路股本的,是1879年纽约州议会听证会做的宣传,听证会是巴顿·赫伯恩主持的。这个调查委员会揭露了纽约中央铁路的秘密交易,它给炼油厂提供优惠运价。作为铁路的首席执行官和主要见证人,威廉·亨利·范德比尔特似乎对暗中耍的花招毫不知情,或是故意含糊其辞,为了对付不利的宣传,他去找摩根,很可能是昌西·迪普给他的指点。纽约州已经开始向纽约中央铁路征收惩戒性税款,希望让威廉·亨利·范德比尔特卖出大宗股票后,成为一个持少数股的所有人,州立法机关或许会仁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