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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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逃亡路上(2)

“甚好!吕叔,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兄弟是中牟县令陈宫陈大人,是我的患难之交——我从洛阳逃出来,若非得遇明辨大是大非的陈县令,小命早已不保!这一路上,我俩不敢入城,不敢住店,风餐露宿,行得辛苦,今晚刚巧到此,便贸然前来投宿,烦请吕叔备些酒饭,让我俩充饥;烧锅热水,让我俩沐浴;开间草房,让我俩住上一宿,明日早早起程赶路……”

“使得!使得!”

我们说话的当儿,另有二人在场,原本就在屋里,经吕叔介绍,方知是其妻儿:其妻有四十好几,黄脸婆一个,儿有十七八岁,生得十分俊秀,母子二人都以惊悸的目光偷窥我,不敢正眼相看,让我感受到某种不安的气氛……我暗自思忖:大概是四处张贴的缉拿文书上那过于标准的画像闹了他们的心吧?还有官军的上门!吕叔声称家中无酒,要到村口酒肆去打酒,命妻生火造饭烧开水,命儿准备一间草房,自己便出去。

都出去了。

只剩下我与陈宫在堂屋坐着,口干舌燥,半天不见上茶,等得人嗓子眼儿直冒烟。在这个陌生的家里,我当然是客,但在陈宫面前,我该算半个主人,我压低声音对其解释道:“村野小户人家,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不妨事!既来之,则安之。贸然造访,已经叨扰人家了。”陈宫道。

我干脆起身,准备自己动手,到厨房去弄口水来,没有热茶,凉水也成,先喝一口解渴,便独自走出堂屋。外头很黑,乡村之夜,抬头不见星月,伸手不见五指,空中弥漫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我来不及分辨什么,已经循着灯光来到厨房窗下,窗纸上有吕叔妻儿——刚才那一对母子黑魃魃的投影,半掩的柴门传出手拉风箱的躁动之声、干柴烈火“哔哔啵啵”的欲望之音,以及母子二人压低声音的对话——

“儿啊,娘眼神不好没盯准,你盯准了吗?是村口墙上贴的画像上的人吗?”

“没错,就是他!跟画像一模一样!他叫曹操!”

“你这糊涂的爹,收留他在咱家过夜,若让庄上人知道了,告到官府去,那可怎么得了?”

“告示上说窝藏者与之同罪并处——要杀头的!”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你爹跟这个罪人的爹是拜把兄弟,这些年来,他家也确实待咱家不薄,你爹是断然不肯将他赶出门去的,到头来落得个全家遭殃!”

“娘!爹糊涂,咱娘俩不能糊涂!我看这样:我现在偷偷溜出去,将此情况告诉邻居家,让他们连夜骑马赶到成皋县城告官,让官军火速赶来捉拿这个罪人……如此一来,咱家非但无罪,还可得赏赐千金,封万户侯,从此过上大户人家的好日子!”

“儿啊,好好好!这真是个好主意!为娘真是没有白疼你,没有自夸你聪明,你就是比你爹聪明!但是……怎么跟你爹交代呢?”

“爹心眼实,不会想到是我说出去的,他肯定以为是庄上人自己看到的……事后,等领了赏金,封了万户侯,他还能说什么呢?”

“是这个理儿,那你快去,悄没声儿的,千万别让他们听见!”

“好,儿去了……”

这一对母子的这一席对话听得我后背发麻嗖嗖朝上直冒冷气,心中顿时怒火万丈,义愤填膺!

听到中间,剑已出鞘——是剑自己跳出了剑鞘——缘自求生的本能!

话音刚落,柴门“吱扭”一声,一个黑影闪将出来,先是朝四下里探头探脑地张望一番,然后便贼头贼脑地朝院门摸去……我将身体紧贴在墙,没有被其看见,然后一个箭步跟了上去,“唰”的一声拔出剑来,就在黑影闻声回头一顾的刹那,一剑刺了出去,直刺其心窝,只听黑影发出“嗷”的一声惨叫,我迅即拔出剑来又补一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能够看见他白眼珠子一翻,黑影在黑暗中矮了下去,矮到地面上……

此时,只听身后柴门发出“哐”的一声巨响,我拔回剑来,但见又一黑影从门内仓皇闪出,惊恐地问道:“儿啊!你……怎么了?!”

见无应答,黑影猛扑过来,正好与回过身来的我撞个满怀,黑影惊见于我,大声质问道:“如何是你?你个罪人!你把我儿怎么了?”

我二话不说,只一剑刺去。黑影“嗷”的一声惨叫,便也矮了下去……

“大哥!怎么了?出啥事了?”陈宫闻声从堂屋跑出,借着从柴门透出的油灯光亮看清院中二尸横陈血流一地的惨状,惊呼道,“曹操,你你你……如何大开杀戒?!”

我连忙解释:“这对母子,坏了良心,起了歹意,适才一直在厨房密谋如何暗通邻居去报官,想要加害于我等以图封赏,正好被我听见,故杀之!”

“不会吧?”受到刺激的陈宫喃喃自语道,“他们都像是善良人儿……”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道,“我们曹家一向待这家人不薄,有啥好东西都朝这里送,多少年来一直接济他们,没想到这对母子初次见面便想加害于我,置我于死地!”

“不会是你心怀恐惧……听错了吧?”

“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差!他们对吕叔还颇有微词,嫌吕叔老实不敢报官。”

“那……那吕叔……沽酒回来……可该如何是好?”

“兄弟,你对我恩重如山,来日定当厚报。我现在再求你一事:等吕叔回来,你出剑杀之!我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毕竟有感情,只怕下不去手,所以求你!”

“曹操!你疯了吗?吕叔又不想加害你,你为何要杀他?”

“他是没想害我,但是进院看到这个场面,看到妻儿死在我的剑下,很难听进去我的解释,本不想害我也要害了,所以,你一定要杀了他!”

就在这时,“吱扭”一声,院门开了,一个黑影闪身而入,随即飘来一缕令人心碎的酒香!

见我与陈宫立于院中,黑影明显一怔:“谁?!”

我本能地应了一声:“我。”

黑影道:“黑咕隆咚的,你俩如何站在院子里?回堂屋歇着去,酒已沽回,咱们先饮两盏……”

我心已碎,冲陈宫大声叫道:“陈宫!”

陈宫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黑影被脚下尸体绊了一下……

我继续大叫道:“陈宫!”

陈宫还是一动不动。

黑影继而发现了另一具尸体……

我近乎哀求般地大叫道:“陈——宫!”

黑影傻了,茫然不解地质问道:“他们怎么了?我的妻儿……怎么了?”

陈宫终于动了,但却并未拔剑,只是朝我跨了一步,吼叫道:“我不能!我不能杀他!”

黑影听了,恍然大悟道:“是你们!是曹操!杀了我的妻儿!贤侄,这是为何……”

其时,我受不了这种称呼和质问,顺势一剑刺出——这一剑我使出了全身的气力,并且尽量做到干净利落——他非死不可,但我想让我的吕叔少受点罪!

“哐当”一声,酒香满地,迅速弥漫开来,压住了空气中的血腥味……那是吕叔抱回的酒坛子掉落并摔碎在地面上!

吕叔死不瞑目,在黑暗中双目圆睁,我不敢与之对视,冲着陈宫大声叫道:“兄弟,杀人你不敢,牵马你总会吧?速去将马牵来,咱们赶快离开!”

陈宫这回总算听话,默默跑去将马牵来,我俩牵着各自的马,悄悄溜出院门,见四下并无动静,一片漆黑,便飞身上马朝着村口飞奔……

一口气骑到村外,我才勒住马头,回头张望了一下:黑透的天幕上,燃起了一场大火,火光冲天!那火分明起自吕家!我想:恐怕是院中满地的酒浆蔓延进了厨房,还在哔啵燃烧的灶火的火星将其点燃,酿成了这一场熊熊大火!唉!在以当时在场的陈宫为代表的世人眼中,我的罪孽愈加深重:不但杀人,而且放火!

纸已经包不住火!生怕后面有人追来,我们继续骑行,不敢停歇,摸黑前进了十里路,断定身后并无人追,才在一片茂密的小树林中停了下来,人困马乏,准备歇息。这十里路上陈宫一言不发,到现在还是如此,我心有愧疚,亦有沉重的负罪感,便对其解释道:“兄弟,我知你怪我!要怪就怪我贪图一时安乐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去吕家投宿!后来发生的事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我肯定不想杀他们,可我不杀他们的话,他们就要叫人来杀我!我不想被人杀只好先杀人!人皆自私,贪生怕死,当此生死关头必须作出取舍和抉择,难道说只是我负这家人,这家人就没有负我吗?对我来说只能如此!换作是你或者其他人,难道还有别的抉择吗?”——话说至此,见其还不开口,我便失去了耐心,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实在是太疲乏了,侧仰在地一头扎进黑暗的深渊……

一觉醒来,晨曦已经光临这片小树林,百鸟在树梢上啼叫,我起身一看:林间空地上只剩下我和我的宝马,陈宫及其坐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想:他一定是在夜里趁我熟睡之际,悄悄离开的。既然他不能理解并接受我为求生而杀人,自己也不敢杀人,那还是走了好吧,我今后所要做的事,不知道还要杀多少人,就是一场加一场活生生的杀人游戏!

我在小树林里对他说的话,除了两匹沉默的马儿,唯有他一人听见,我对他所道“难道说只是我负这家人,这家人就没有负我吗?”——怎么传出去就变成了“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千古名言了呢?个中实情唯有陈宫知道,如今,只有当他的亡灵像我一样开口说话,方才能够解释清楚!也许并非是其有意篡改,而是在口口相传中以讹传讹造成的。无论如何,反正我没有说过这句丧心病狂的千古名言——那不是我的人生观!

而在明朝——这个阴郁朝代的腐儒罗贯中所著之《三国演义》中,对我曹操极尽诬陷之能事。将上述吕氏三口之家夸大成九口之家,将那一对母子意欲加害于我写成并无此事,写成我将这家人准备杀猪招待我等误听成要杀我而将人家九口人全杀了——列位看官,我将主人杀猪听成要杀我的细节,尔等信吗?其他破绽比比皆是,不一而足。俗话说:无巧不成书。事实是:太巧必有诈!什么是演义?这即是演义!

演义不是历史。

甚至不是正经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