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伤花逝(3)
原以为沉星会很高兴,哪知她却甚为迟疑,“我、我不能离开东京城……”
“为什么啊?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吗?”
“我好像把什么重要的物事落在牡丹园了,要将它找回来才行。”
“这个好办,只要晚上潜进去拿走便行。”说完,他还不忘问绯绡,“是吧,绯绡。”
绯绡嘴里叼着鸡连连点头,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原是他生来就有的本事,简直轻而易举。
沉星听了,小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可我连那是什么物事都忘了……”
王子进听了目瞪口呆,这健忘也太可怕了些。
“我真的忘了,好像很久以前就丢了那样物事,已经想了好多年了,可是这么长时间中又有事情被忘记。”沉星伤心地垂下头说,精致漂亮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三人说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只好怏怏地回了客栈。
当日二更时分,王子进正睡得深沉,却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吵醒,他睡眼惺忪地去开门,只见门外正站着一个身穿樱红色襦裙的艳丽少女,正是沉星。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王子进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
“我想起来那物事在哪里了,我们这就去取吧……”沉星脸色苍白,漂亮的双眼中绽放出激动的神色,似乎精神正处于亢奋中。
王子进不忍拂了她的意,忙回去套上外袍,却发现绯绡已经整好衣冠,正坐在床沿等他,没有了平日里轻佻风流的笑容。
月光如秽,星光暗沉。沉星在前面带路,三人走出了客栈,在迷茫的夜色里,弥漫的夜雾中,王子进望着前面匆匆赶路的婀娜人影,竟觉得陌生起来。
七
两人跟着沉星走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牡丹园门外。此时已是寅时,但见大门紧闭,园里些许灯火晃动,似是有客人留宿。
绯绡看了看门,“我们还是从后门进去吧?姑娘可知后门在哪里吗?”
沉星漂亮的双眼毫无灵气,变得空洞而迷茫,只淡淡地答了句“知道”,便又向后院走去。
王子进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但又不方便说,回头看向绯绡,却见他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收声。
过一会儿绯绡凑过头来,“她好像想起什么了,莫要阻她。”
王子进点了点头,望着如人偶娃娃般美丽而木然的沉星,不觉有些担心,只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
沉星带着两人来到后门,伸手推了推门,却发现门被上了锁。
绯绡走上前去,只轻轻一推,那门咯吱一声,应声打开,里面传来嗒的一声,却是锁头落了地。
王子进此时方明白,他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两从何而来。
沉星见大门打开,急忙走进去,望着后院的花园开始发呆,口中轻念着:“不一样,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
王子进不由奇道:“哪里不一样啊?这不就是牡丹园吗?你生活过的地方。”
沉星伸出一只玉手,指着荒芜的后花园,“什么都不一样了,庭院还是那个庭院,可是假山和花木都不见了。”
“莫要想这些,你不是记起那东西在哪里吗?我们赶快去取吧。”绯绡提醒她。
“对了……”沉星这才回过神来,“是回来取东西的。”
“那东西是在你的房间里吗?”王子进问道。
“我的房间?对了,我要看看我的房间怎么样了。”说罢她便在花木扶疏的林中找了一条小路走了下去。
“哎!你的房间在内院啊,不是在那么偏僻的地方。”王子进在后面跟着着急。
身后绯绡忙拉住他,“莫要声张,看她走到哪里去。”
只见沉星拐了几个弯,最后在一个破旧的小屋前面停下来。
王子进见到那破败的茅屋惊讶至极,“这不是柴房吗?”
沉星却并不理会,伸手推开了茅屋的门扉,借着朦胧的月光,可见屋里堆满柴草。
“怎么变成了这样?我的床哪儿去了?”沉星满脸诧异。
“沉星,我们快走吧,你住的地方,是那边的大屋啊。”王子连忙拉她,却见在朦胧的月辉中,她原本丰盈美丽的双颊深深塌陷下去,皮肉干瘪,活似一具干尸。
王子进被她吓了一跳,她莫不是又要吃肉喝血了吧?现下找不到动物,她会不会抓我充数?
他也不敢言声,偷偷闪到一边,“绯绡,她何时变作这副模样的?”
“早就是这样了,只是你没有发觉而已。”绯绡答道,皱着眉望着举止奇怪的沉星。
沉星在柴房里四处打量,伸手摸向窗棂,“没错,我就住在这里,这里还被我刻上了记录日期的字。”说完还哼起了歌,“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唱的是初识时的那首《春江花月夜》,她哼着歌,深陷的眼睛又迷离起来,似乎思绪已经飘到了很久以前。
这曲子触动了王子进的心事,想当初沉星一袭红衣,美若天仙,一首《春江花月夜》唱得如天籁之音。
如果自己不接那花球,她会不会仍是个在湖面上载歌载舞的仙子?也不会沦落成枯骨,在这肮脏之地唱着旧时歌曲。
一样的乐曲,因心境不同,听起来已是千差万别。
沉星唱了几句,叹了口气道:“如玉姐姐的歌,真是好听啊,何时我也能唱得如她那样好呢?”
语气中满含羡慕,仿佛灵魂躲进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小世界,将王子进和绯绡都屏蔽在外。
接着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镜子,我的镜子呢?”
王子进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想起要找什么了,不过是一面镜子,拿了赶快走吧,可莫要再装神弄鬼,不然自己会被她吓死。
只见沉星披头散发,慌忙去搬角落里的柴草,王子进也过去帮忙,却不忍心看她已枯朽的脸孔。
两人搬了一会儿,柴草便被搬空,沉星在墙壁的角落里摸索半天,竟拉出一块砖来,又伸手探进砖洞,摸出一面铜镜。
她甚为珍惜地摸着镜子,“这是我的宝物啊,总算没有丢失……”
那是一面蒙尘的镜子,现在已经腐朽得不成模样,不过从镜框精致的镶边,可见其做工精美。
沉星开心地倒转了铜镜,用袖口要将镜面的浮灰擦去。
王子进急忙伸手阻道:“莫要照那镜子!”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沉星一把扔开镜子,双手惶恐地捧着自己的脸,“刚刚那是什么?那是我自己吗?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八
王子进慌忙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道:“不是的,刚刚那个不是你,那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他只觉得怀中的人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抖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沉星停止了发抖,幽幽地道:“王公子,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王子进听了心中一震,忙抬头看向绯绡,绯绡正拿着那面镜子研究,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头绪。
然而他怀中的沉星却抬起头来,容颜如花,肌肤如玉,一头乌发油亮光润,整个人鲜嫩靓丽得如三月春桃,与平日并无二致。
“这是什么地方?”沉星环顾四周道,“我怎么到了这里?”
王子进忙扶她起来,帮她拍拍身上的泥土,“这是牡丹园的柴房啊,是你领我们来的,怎么你现下全都忘记了?”
“嗯?”沉星依旧纳闷,“我怎么会领你们到这里?”她又回头看了看窗子,“不过,这里好生熟悉啊,这窗棂,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要管这么多了,既然拿到东西我们就快走吧,明日就启程回家。”
沉星的手又像刚刚一样在窗棂上抚摸,“启程,要去哪里啊?”接着又回眸叹道,“东西,又何尝拿到了?”
“沉星姑娘,你要找的是这面镜子吗?”绯绡拿起那面镜子递给她。
沉星满脸惊讶,“胡公子,这不是我要找的那样物事,不过,看到这个镜子我也好生熟悉。”
听了这话,王子进和绯绡不禁对望一眼,脸上都是一片茫然,只觉心中如笼罩着一团浓雾,这件事自始至终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绯绡冲王子进使了个眼色,王子进会了意,忙问沉星:“你怎知这不是你要找的东西?你不是连自己要找的是什么都忘记了吗?”
沉星拿着那面镜子说:“我只知自己见了那东西应该会有很伤心的感觉,看了它却没有,有的是一种爱惜的感情。”
她又拿起镜子照了照,月光不甚明亮,镜子里的影子越发模糊,“我好像也在哪里照着这面镜子,”又偏头纳闷道,“就是镜子里的人,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王子进听她一说,越发害怕,“我们快走吧,不要理什么镜子了,不然明日白天再来找吧。”
他连忙拉着沉星就要走出柴房,沉星一个拿捏不稳,手中的镜子当的一声掉落在地,她不由脱口而出:“我的檀木镜子!”
王子进不禁疑道:“你全想起来了?”
“是啊,我怎么会知道这镜子是檀木做的?”沉星自言自语,再看那镜子,镜框变成了紫黑色,哪里能看出是什么材料做的。
绯绡忙出言提示她:“你再想想,这里还有什么熟悉的地方?”
沉星望向窗外,偏着头说:“我记得这里,春天时是一片桃花林。”
可是外面是一片在深秋时转黄的矮树,哪里有什么桃林?沉星恍恍惚惚地走出茅屋,眼光又变得迷离,仿佛面前真的有一片美丽的桃花,争芳夺艳。
王子进和绯绡忙跟她走出柴房,朦胧的月光中,沉星思索着在前面引路,嘴里嘟囔着:“变了,怎么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