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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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母亲河

有山必有河,有龙眠山就有龙眠河。童年记忆里的龙眠河,犹如牛郎织女故事里的天河,把古桐城分为城里与城外,有龙眠桥相连。同饮一河水,里外两重天。城外的我家是茅屋草舍,男耕女织,一片田园风光。城里是亭台楼阁,商贾云集,一片繁华景象。城外的到城里赶集,还回到城外;城里的到城外踏青,还回到城里。以龙眠河为界,不越雷池,各安其分;像龙眠河那样,蜿蜒向东,永不停歇。

龙眠河

龙眠河发源于龙眠山,西起颂嘉湖,东至嬉子湖,全长约四十八公里,其后宛若游龙潜水,直通长江。龙眠河自西北往东南,斗折蛇行,将古桐城分为东南、西北两半,东南面的叫东大街,西北面的叫北大街,中间有龙眠河上的“紫来桥”相通。

东大街是商业中心,保存有一条明清建筑老街。西大街为行政中心,有元朝始建的桐城文庙,清朝父子宰相张英、张廷玉的故居宰相府,传承和谐精神的六尺巷和晚清大教育家吴汝纶创办的桐城中学。

龙眠河是桐城文化的长廊,沿河两岸布满名胜古迹,何仙姑修炼成仙的仙姑井,吕洞宾坐岩垂钓的钓鱼台,张县令为民求雨的境主庙,李公麟归乡隐居的龙眠山庄,还有张英、张廷玉两位大清相国的园林墓葬,“铁打桐城”的东作门,张廷玉捐建的紫来桥……龙眠紫气,生发万千气象;人文与自然交相辉映,宛若串串珍珠嵌缀其间。桐城有史(公元757年设立桐城县)一千两百多年来,每一次重大变革,龙眠河都是默默的见证者,至清朝统治文坛三百年的桐城派,集中华文化之大成,成为中华龙文化的缩影。

龙眠河是桐城人的母亲河,如果将龙眠河的源头颂嘉湖比作人的大脑,龙眠河就像人的脊梁,两岸汇聚到龙眠河的溪流,就像人的血脉,而沿河向两边延伸的街巷便是人的骨骼,在河、桥、巷划分的格子里,自然形成一个个街区、村庄、田野。龙眠河水不仅是桐城人的饮用水,还是庄稼地的灌溉水,与桐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

水是生命之源。桐城历史上遭遇过(颂嘉)湖干(龙眠)河裂的特大旱灾,流传着为民求雨的“境主庙”故事,也见证了新中国拦湖筑坝修建水库的人间奇迹。

境主庙

龙眠河源头的颂嘉湖,又叫“境主庙水库”。湖面的形状曲折有致,宛若游龙戏水。1958年,桐城县政府响应国家“兴修水利”的号召,在龙眠河口拦湖筑坝修建了境主庙水库。

父亲自豪地对我说,你要记住,你的父母都是当年兴修水库的光荣劳动者,我和你妈妈就是在水库工地的青年突击队认识的。

我问父亲,你和妈妈怎么认识的?

父亲说,给你讲一段“境主庙”的故事吧。

境主,就是“一境之主”,当时的桐城县令。境主庙,就是当地百姓为纪念境主修建的庙。相传唐朝贞观年间,桐城遭遇特大干旱,从开春到盛夏,滴雨未下,塘塥见底,河水断流,田地龟裂,草木皆枯。春麦颗粒无收,夏粮无水栽插,饮用水无法保障,加之瘟疫肆虐,民不聊生,社会治安每况愈下。

时任县令张孚卿,为官清正,体恤民情,为寻找抗旱良策,茶饭不思,心急如焚。夫人王氏劝他何不亲自为百姓求雨,张县令恍然大悟,马上在西郊的龙眠山下设坛作法,每天布衣芒鞋,头顶烈日,跪拜在前,为民求雨,如此连求七七四十九天,仍然是有云无雨,望天长叹。

这时有人建言,龙眠山深处有两口龙井,一口为风井,一口为火井,下火井求之则天晴,下风井求之则降雨。张县令若真心为民求雨,就要单身独骑,前往深山风井求雨。张县令不及多想,只要能快快降雨,纵有火海刀山,也在所不辞,当即上马,赶往风井。

张县令的虔诚之心,感动了雷公电母。雷公问道:

“张县令,念你爱民心诚,求雨心切,决定赐雨,你是要上马雨,还是要下马雨?要多大雨点?”

张县令问:“何为上马雨?何为下马雨?”

电母回答:“上马雨即你上马就行雨,下马雨是等你回到县衙后再行雨。”

张县令早已将自己的危险置之度外,不假思索地说:“我要上马雨,雨点要梨子那样大。”

话音刚落,雷鸣电闪,梨子大的雨点,倾盆而下,转眼间山洪暴发,河水猛涨,白浪滔天,张县令连人带马被洪水冲走。此时,王夫人正抱着孩子,站在龙眠河畔的钓鱼台上,向龙眠山方向眺望,听说老爷落水,悲痛欲绝,纵身跳入水中,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当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说也奇怪,王夫人和孩子落水后,竟然向着张县令落水的方向,逆向漂行。

雨过天晴,沟塘水满,山野郁葱。人们在龙眠山下的河滩上发现了县令一家,张县令和夫人躺在一起,孩子也在不远处的沙窝上。为了纪念他们,人们将他们会合的地方叫“会夫潭”,孩子停落的地方叫“失子窝”,上游张县令失马的地方叫“失马潭”。人们自发捐资,把他们一家三口合葬在“会夫潭”北面的龙眠山下,又在近旁修建了一座庙宇,取名“境主庙”。在庙里立起张县令塑像,叫“境主老爷”。在下游找到张县令那匹白马的地方,建了一座“白马庙”,庙柱上刻有对联:“惜民不惜身,万户张侯终莫比。载德不载力,千秋良骥义难齐。”

故事讲完了,父亲拉紧我的小手,若有所思地说:“这个故事提醒后人,应该在龙眠河上游建一座水库,不让悲剧重演。”

这个愿望终于在父亲这一代实现了。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将水利看作农业的命脉,县政府响应国家兴修水利的号召,果断决策,借龙眠山势,在龙眠河出山处,筑坝建库。从1958年10月动工,到1973年7月竣工,历时15年,建成后灌溉面积10万亩,庄稼旱涝保收,百姓用水不愁,有诗称颂道:“一坝锁住千峰水,万民解开百辈愁。”虽然境主庙从此淹没在水库深处,但政府给水库命名为“境主庙水库”,以此弘扬勤政为民的境主精神。

我上小学四年级那年,学校组织到境主庙水库工地劳动,我也成了一名小小的水库建设者,为水库建成挖过一锹土,挑过一担泥,特别是知道父母在水库工地结下的美好姻缘后,境主庙水库成了我心中的圣地,每次想起都非常亲切而温暖。

紫来桥

有山必有河,有河必有桥。龙眠河上最古老最有名的桥,莫过于紫来桥。在我心中,它还有一个名字,叫“父亲桥”。

紫来桥横跨龙眠河,东西走向,连接古城东西,长五十米,宽五米,高五米,五孔四垛,石砌墩台,桥面以巨型条石铺就,是一座千年石桥。

史料记载,桐城派始祖方苞的祖先方德益捐建石桥,初名“桐溪桥”。明朝嘉靖末年,石桥毁于洪水,改建木桥。明朝天启年间,知县陈赞化复修石桥,始名“紫来桥”,取“紫气东来”之意。此后又多次毁坏和重建,在木桥与石桥间反反复复,其中最著名的是清朝乾隆初年,宰相张英次子、大学士张廷玉捐银六千两,重建石桥,人称“良弼桥”,因为雍正皇帝曾经赠给张廷玉一枚铜印,上有“调梅良弼”四个大字。此后至新中国成立前,又多次因为水患而重修或再建,可谓多灾多难。一座紫来桥的毁建史,就是一部桐城的变迁史,也是老百姓的生活史。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发洪水是家常便饭。每年梅雨季节,都有大洪水,父母都要去抗洪救灾,常常几天不回家,我带着弟妹们不敢出门。

8岁那年,也就是1969年的梅雨季节,连阴雨下个不停,成熟的早稻都泡在水田里,无法收割。一天早晨醒来,发现门外一片汪洋,凶猛的洪水裹挟着庄稼、树木、房子、家禽,从村边肆虐而过,向龙眠河奔涌而去。

两天后,水退了,母亲回来说,龙眠河支流的水库垮坝了,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冲毁了山林,冲毁了农田,冲毁了村庄,冲毁了龙眠桥,父亲正带领民兵营在抢险救灾。

一天夜晚,父亲冒雨回来,说政府正在组织全县的能工巧匠,抢修紫来桥,尽快打通龙眠河两岸这座唯一的生命桥。父亲作为民兵营长,带头参加了突击队。父亲回家是报个平安,他拿了一包换洗衣服,又连夜回到了抢险前线。

我读书的小学也在大雨中倒塌了,学校借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废旧厂房,正好离紫来桥很近。一天,老师突然通知,学校宣传队要去紫来桥工地演出。我是学校宣传队的成员,第一个冲出教室,想到可能见到父亲,非常激动。

原来是县里召开紫来桥修复竣工大会,父亲被评为先进个人,戴上了大红花。我和母亲分别作为学生代表和妇女代表,上台慰问演出。一家三口意外在工地相逢,别说有多激动。父亲瘦了好多,黑了好多,心里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看着父亲胸前的大红花,又看看整修一新的紫来桥,觉得父亲非常伟大,从此紫来桥在我心中还有一个名字——父亲桥。如今,父亲离开我们十多年了,每一次回到桐城,我都会到紫来桥看看,站在紫来桥上,向正北方望去,正好是父亲长眠的坡地,连大理石的墓碑都依稀可见,仿佛父亲正在高处望着我,胸前的大红花变成了满山的杜鹃花,映红了父亲清癯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