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卡耐基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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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丹弗姆林与美国(2)

我们乘坐800吨的威尼卡塞特号帆船从道格拉斯出发。在七周的航行中,我和水手们倒变得熟悉了,我了解了各种缆绳的名称,并且能指导乘客们如何应对水手们的指示。因为船上的水手不足,乘客们的合作就显得非常重要了。因此,一到周日,水手们就邀我共享他们的美味—葡萄干布丁。我是依依不舍地离开这艘船的。

抵达纽约时,我感到晕头转向。曾经有人带我去爱丁堡见过女王,那是我移民之前最远的一次旅行,之后我们再也没有时间去游览格拉斯哥。纽约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大工业区,像丝织的网一样密密麻麻住满了人,它的纸醉金迷让我眼花缭乱。我们在纽约停留期间,最令我惊喜的是,当我走过城堡公园的草地保龄球场时,我的胳膊被人一把抓住,原来是威斯卡塞特号上的水手罗伯特·巴里曼,他身穿制服,蓝色夹克配一条白色裤子,我想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帅气的男人。

他将我带到一个饮料摊上,为我要了一杯汽水,我就像喝着神酒一样,觉得很受用。那时,我觉得从装饰精巧的铜制器皿中流出来充满泡沫的佳酿,满是华丽的色彩,任何我所见过的东西都无法与之匹敌。之后好几次再路过那个地方,撞见那位站在汽水摊旁的老妇人时,我都会挂念那位亲爱的水手,不知他现在怎样了。我曾经努力和他联系,看他是否正安享晚年,也许我能尽些微薄之力,让他在垂暮之年时多些乐趣,然而一切都是白费工夫。当汤姆·鲍林那首动听的老歌响起时,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巴里曼那充满魅力的身影。只可惜,他早已驾鹤西去。然而,他在那次航行中给我的照顾和友爱,使得一个孩子成了他忠实的朋友和仰慕者。

在纽约,我们只认识斯隆夫妇—著名的斯隆三兄弟(约翰、威利、亨利)的父母。斯隆夫人(尤菲米娅·道格拉斯)是我母亲儿时在丹弗姆林的朋友,而斯隆先生则曾和我父亲一起当过织布工。我们去拜访他们,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威利于1900年从我手里买下了纽约我家宅子对面的一块地,送给两个已婚的女儿。就这样,我们的第三代又成为好伙伴,就像我们的母亲一样,这真是一件幸事。

纽约的移民代理人劝我的父亲通过伊利运河,从布法罗①和伊利湖到达克利夫兰②,再由运河到毕佛—这段路程持续了三个星期。如今坐火车只需10小时就足够了。但那时还没有火车通往匹兹堡,或者任何一个西部的城市。伊利铁路正在建设中,一路上,我们看到成群的人在辛勤劳动。年轻永远都不会犯错,当我回首当年乘船在运河上航行的三个星期时,只有单纯的快乐。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已从记忆深处淡去,除了在布法罗的那个晚上。当时我们被迫停在趸船上,等候那条将带我们经俄亥俄去匹兹堡的汽船。在那里,我们第一次领教了蚊子的凶残噬血。母亲被叮得很严重,以致在第二天早上已很难看清事物。我们的样子也同样很可怕,但我已经记不起那晚的蚊灾是否影响了我的睡眠质量。我一向都不失眠,从不知道什么“恐怖的夜晚,地狱里的孩子”。

①布法罗,又译作水牛城,是美国纽约州西部的一座城市。

②克利夫兰,美国俄亥俄州最大的城市。

匹兹堡的朋友焦虑地等待着我们的消息,他们热情而周到的欢迎使我们忘却了所有的艰难。我们跟他们一起在阿尔勒格尼住了下来。霍根姨父的一个兄弟在贝利卡街尾开了一间织布店,有两层楼,楼上有两个房间,我们就在那里安家住了下来(不需要交房租,因为房间的主人是艾特肯姨妈),姨父的兄弟很快就不干织布的活了,父亲便接替他,开始织台布。他不只是织台布,到后来,他像商人一样走街串巷去推销,因为找不到批发商大批量订货。他只好挨家挨户地自己去推销,收入十分微薄。

像往常一样,母亲又挺身而出,没什么可以阻止她的。在她还小的时候,她就从她的父亲那里学会了怎样给鞋子镶边,以此赚些零花钱。如今,她的这一技艺可以为家庭带来不错的收入。菲普斯先生是我的朋友和合作者亨利·菲普斯先生的父亲,他不仅跟我外公一样,是一个鞋厂主,也是我们在阿勒根尼时的邻居。母亲就从他的手里接活,另外她还要做家务—我们家是没有仆人的。母亲是位伟大的妇女,她每周能挣到4美元。她常常工作到深夜。若白天或晚上有空闲,暂时没什么家务的话,她便让弟弟坐在她的腿上,帮她把线穿进针眼里,再把线打上蜡。就像对我一样,母亲会给汤姆背诵苏格兰诗歌中的精华部分,她似乎已经把这些深深地刻在了心里。有时她也会给汤姆讲故事,每一个都寓意深刻。

这就是诚实正直的穷孩子比富家子更优越的地方。护士、厨师、女家庭教师、老师、圣徒,母亲集这一切于一身。而父亲则是榜样、向导、顾问和朋友!我和弟弟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与我们的这种遗产相比,百万富翁或者贵族的孩子所继承的东西又何足道哉?

母亲总是很忙碌,然而,不管活计多么繁重,都不会妨碍她在邻居们碰到困难时给予建议和帮助,邻居们很快就认识到了她的和善与聪慧,很多人都告诉我母亲为他们做了什么。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我们搬到哪里,一切亦然。带着各种各样的困扰,穷人或者富翁都来找母亲咨询建议。不管她走到哪,她都能在邻居中显出她的卓尔不群。

三章匹兹堡与我的工作

现在的最大问题是,我能找到什么活儿干。虽然年仅13岁,但我十分渴望找到一份工作,以便帮助家人摆脱窘境,减轻生活负担并开始新的生活。但美好的期盼在最初就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噩梦。那时,我一直在想,我们要努力工作,省吃俭用,每年挣下300美元—每月25美元,来维持生计,而不去依靠别人。那时的生活必需品还是非常便宜的。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幕,那是我所见过的最为可悲的一幕情形。当时,霍格姨父的兄长曾问我父母希望我干点什么。他满怀善意地向母亲推荐说,我善于学习、吸收知识,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让我提着篮子装些小玩意儿到码头周围去叫卖,相信我一定会赚不少钱。事实上,此前,我还不知道一个被激怒了的女人是什么样子。母亲当时正做着针线活,只见她猛地站起来,伸开双手,在他面前挥舞道:

“什么?让我儿子去做小贩,混迹于码头上那些粗野之人中间吗?那我干脆把他扔到阿尔勒格尼河里算了,你走!”她吼着,指着门口。霍格先生走了。

她站在那里,就像悲剧中的女王一样,禁不住伤心地掉下眼泪,啜泣起来。但她并没哭多久,而是把两个孩子拥入怀里,告诉我们说,不要介意她的失态。在世界上,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如果我们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那么我们将会成为受人尊敬的有用之人。海伦·玛格丽特在写给奥斯巴尔迪斯通的回信中,威胁说要将她的战俘“犹如格子呢上的图案般碎尸万段”。但是导致母亲大发雷霆的原因是不同的,在她眼里,做小贩并非简单意义上的劳动,却有点无业游民的性质,也不怎么光彩。而她又总是教育我们说懒惰是可耻的。是的,母亲宁愿一手搂着一个孩子,与他们一起死去,也不愿他们这么小的年纪就与低俗为伍。

当我回顾早年的奋斗历程时,可以这样讲,世界上,没有哪个家庭如我的家庭一样令人自豪了。那种对荣誉、独立、自尊的热烈期望遍及家中的每一个角落。沃尔特·司各特说伯恩斯是全人类中最独具慧眼的人,而我要说,我的母亲同样如此,正如伯恩斯说的:

即使看着空洞的空间,她的双眸中依然透着对荣誉的热烈渴望。

那英雄的伟岸灵魂远离了一切的低俗、自私、欺诈、多变、淫秽和空谈。我的父亲也是自然的贵族之一,为世间一切所钟爱的圣徒。拥有这样的父母,我和汤姆没法不在成长中树立起高尚的品格。

之后不久,父亲发现他有必要放弃他的手摇纺纱机,而进入布莱克斯多克先生的棉纺厂。布莱克斯多克先生是一位住在阿尔勒格尼的苏格兰老人。他还在工厂里为我谋到了一个绕线工的岗位,于是,我就在那里开始了我的第一份工作,每个礼拜有1.20美元的收入。这是一段艰苦的生活,冬日里,父亲和我摸黑起床,匆匆吃完早饭,在天亮之前赶到工厂。中午只有一小段吃午饭的时间,黄昏之后还得继续干活。我感到压力倍增,从工作中也得不到什么乐趣。但是任何事情有获得必然有推动,因为这让我感觉到我总算为家庭作了些贡献。而今,我已经赚了亿万的金钱,但这些金钱所带给我的快乐,都远不及我工作第一个礼拜所赚到的1.20美元时的那种幸福。因为那意味着我已经是一个对家庭有用的人,是能赚到面包的人了,不再是父母的负担了。我又经常听到父亲用甜美的声音唱着“小船一排排”,并梦想有一天实现歌词中的梦境:

当阿莱卡、乔克还有吉奈特,早早地从床上爬起,驾着船排捕雀鳝,我们也关心丽琴。

我将要辞去我的小手艺了。在这里,我必须说明的是阿莱卡、乔克还有吉奈特也是接受过教育的。苏格兰是世界上第一个要求父母对他们的孩子进行教育的国家,无论贵贱;苏格兰也是最先建立教区公共学校的国家。

不久,约翰·海先生,阿尔勒格尼的一个苏格兰线轴制造商,需要一个男孩。他来问我是否愿意去他那儿干。我答应了,在他那里,我每个星期可以赚2美元,但最初时,那里让我感到比在工厂更加厌烦。我要在线轴厂的地下室里操作一台蒸汽机,烧锅炉,这有点太难为我了。一夜又一夜,我坐在床上,摆弄着气压计。时而怕蒸汽压力太低,上面的工人会抱怨动力不足,时而又怕蒸汽压力太高导致锅炉爆炸。

出于自尊,我将这一切都瞒着父母。他们也有自己的烦恼。我需忍受这些苦楚,表现得像个男子汉一样。我的期望很高,每天都盼着会发生什么变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相信只要坚持,它一定会来到。在那些日子里,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地扪心叩问,如果是华莱士,他会怎么做?一个苏格兰男人应该怎么做?但有一点我确信无疑,那就是他永远都不会放弃。

终于有一天,机会降临了。海先生要起草几份布告,可是他没有文员,自己也不擅长书写。他问我会哪几种字体,并且给了我一些书写的活儿。结果让他很满意,此后,他便让我做布告和报表之类的案头工作了,当然我对算术也很擅长。他很快发觉,让我干其他的事情会更符合他的利益要求。不仅如此,我相信这位可爱的老人对我这个白头发男孩的印象很好,他心肠很好,有时很愿意把我从蒸汽机旁解放出来。对我来说,工作不再那么让人厌烦了,但一件事情除外。

我现在的工作是把新生产出来的线轴放到油缸中清洗。所幸,这项工作有一个单独的工作间,只有我一人在那里干活。可是工作间里那油污的异味实在令人作呕,无论怎样,都不能使我的胃停止翻江倒海地难受。为此,我不得不牺牲掉早餐或是午饭,因为这样在晚饭时,当我已经完成了当天的份额后,我会胃口大开。这时,华莱士和布鲁斯被证明有多重要了。华莱士和布鲁斯的真正信徒是不会放弃的,无论代价多大,甚至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