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米袋阁下

很久很久以前，在日本住着一位家喻户晓的勇敢武士，名叫俵藤太[1]，或尊称为“米袋阁下”[2]。他的真名是藤原秀乡，而他是怎么想到改名的呢，这里有一则有趣的故事。

一天他外出寻求冒险，这是因为他具有武士的本性，不能忍受无所事事。于是他扣上两把宝剑，手里拿着比自己还高出许多的大弓，将箭袋吊在背上就出发了。他没走多远就到了濑田唐桥[3]，这座桥横跨美丽的琵琶湖[4]。他一踏上桥就看到路上躺着一条巨大的蛇龙。它的身体非常巨大，看起来就像一棵大松树的树干，有整座桥那么宽。它的一只巨爪放在了大桥一侧的护栏上，而它的尾巴放在了桥的另一侧。这只怪物似乎睡着了，当它呼吸时，火焰和烟雾从它的鼻孔里噗噗地冒出来。

起初看到这只可怕的爬行动物躺在路上时，秀乡不禁吓了一跳。他要么往回走，要么跨过它的身体。而他是个勇敢的男人，于是他毅然选择撇开所有的恐惧大胆地往前走。嘎吱！嘎吱！他踏上了巨龙的身体，接着他走到了巨龙盘旋的身体之间，他继续走他的路，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只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他一转身就惊讶地发现巨龙已经完全消失了，而它先前所在的地方有一个长相奇怪的男人，郑重其事地跪在地上。他红发垂肩，头上戴着龙头型皇冠，海绿色的衣装上印有贝壳图饰。秀乡立刻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凡人，他对这起奇怪的事件十分好奇。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巨龙跑到哪里去了？或许它变成了这个男人，而这整件事意味着什么呢？这些想法闪过脑海时，他已经走到桥上，来到了这个男人身边，对他说：

“是你刚才叫我吗？”

“是的，是我，”男人回答说，“我有一个恳求——您可以帮助我吗？”

“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的，”秀乡回答说，“但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琵琶湖的龙王，我的家就在这座桥下的水里。”

“那你要我做什么呢？”秀乡说。

“我想要您杀了我的死敌蜈蚣，它住在山的那一边。”龙王指着湖对岸的一座高峰。

“直到现在，我已经在这湖里住了很多年，我有个大家庭，子孙满堂。可是最近，我们却生活在恐惧中。有一只怪物蜈蚣发现了我们的家，它每夜都跑来掳走我的一位家人。可我却无力解救他们。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不仅会失去我所有的孩子，我自己也一定会沦为怪物的猎物。身处这样的绝境，我感到非常不快乐，所以决心寻求人类的帮助。这么多天以来，我怀着这样的目的化身成为您所看到的可怕蛇龙在桥上等待，希望某个强壮勇敢的人类会出现。但所有往这儿来的人，他们一看到我就吓得要命，落荒而逃。您是我发现的第一个能够毫不畏惧地看着我的人，所以我立刻知道您胆量过人。我恳求您可怜可怜我。您能帮我杀掉我的死敌蜈蚣吗？”

听到龙王的遭遇，秀乡替他感到非常难过，于是一口答应尽其所能帮助他。武士问起蜈蚣居住的地方，以便他可以立刻攻击这只怪物。龙王回答说蜈蚣的家在三上山，但由于它每晚会定时到湖宫来，所以最好等到那时再行动。于是秀乡被领到龙王在桥下的宫殿。说来奇怪，随着他跟着主人向下走，湖水自然向两边分开，让他们通过，而当他穿过湖水时，他的衣服甚至没有沾上一点湿气。位于湖底的宫殿是用白色大理石建造而成的，秀乡从未见过任何东西能够与之相媲美。他听说过很多关于海底龙宫的事，里面所有的仆人和随从都是海里的鱼儿，而在这琵琶湖的中心，竟然有一座这样宏伟壮观的建筑。娇小可爱的金鱼，红色的鲤鱼和银色的鳟鱼侍候着龙王和他的客人。

秀乡看到为他摆好的宴席感到非常惊讶。碟子是水晶制成的荷叶与荷花，筷子由最稀有的黑檀木制成。他们一坐下，滑门就打开了，十只可爱的金鱼舞者出现了，他们身后跟着十只红鲤乐师，拿着十三弦和三弦琴。就这样时间飞逝直到午夜，优美的音乐和舞蹈让他们统统忘了蜈蚣。龙王正打算向武士敬上一杯新鲜美酒，这时宫殿突然在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中摇晃起来，踏！踏！就好像一支强大的军队在不远处开始行进。

秀乡和他的主人都站了起来，急忙奔向阳台，武士看到对面的山上有两团燃烧的巨大火球越来越靠近了。龙王站在武士的旁边吓得直发抖。

“蜈蚣！蜈蚣！那两团火球是它的眼睛。它要来捕食了！现在是时候杀掉它了。”

秀乡看向他主人所指的地方，在夜晚昏暗的星光下，他看到两团火球后有一条巨型蜈蚣长长的身体在山上蜿蜒盘行，它那一百只脚上发出的光就像许多遥远的灯笼慢慢地朝湖岸移动而来。

秀乡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他试着使龙王平静下来。

“别害怕，我一定会杀了蜈蚣。去把我的弓和箭拿来。”

龙王照吩咐拿来了弓和箭，武士注意到他的箭袋里只剩下三支箭。他取下弓，将一支箭装在凹槽上，仔细瞄准目标，然后发射。

箭击中了蜈蚣头部的正中间，但并没有穿透，只是擦过，然后就掉到了地上，并未造成伤害。

秀乡毫不气馁，拿起了另一支箭，装到弓槽上然后发射。箭又一次击中目标，打在蜈蚣头部的正中间，却也只是擦过掉到地上。蜈蚣刀枪不入！当龙王看到即使这位勇敢武士的箭也无力杀死蜈蚣时，他丧失了信心，开始恐惧得直发抖。

武士看到箭袋里现在只剩下一只箭，如果这支箭也发射失败，他就无法杀死蜈蚣了。他眺望着湖水的另一端。那只巨大的爬行动物在山上盘行，这使得它可怕的身体受了七次伤，而它很快就会来到湖里。闪烁火球的眼睛越来越逼近，一百只脚上的光开始倒映在平静的湖水上。

突然间武士记起他曾听说过人类唾液对蜈蚣是致命的。但这不是普通的蜈蚣，这是如此巨大的怪物，光是想想就会使人害怕得毛骨悚然。秀乡决定尝试他最后的机会。因此他拿起最后一支箭，先把箭头放进嘴里，然后装到弓槽上，再一次仔细瞄准目标，发射。

这次箭头又击中了蜈蚣头部的正中间，但并不像之前那样毫无伤害地擦过，而是直击要害，射中了怪物的脑袋。于是随着一阵抽搐抖动，蜿蜒的身体停止了移动，巨大的眼睛和一百只脚上燃烧的火焰变成了暗淡的光，就像暴风雨天的日落，然后熄灭，一片漆黑。现在巨大的黑暗笼罩了天空，电闪雷鸣、狂风呼啸，看起来好像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整座建筑的地基都在摇晃，龙王和他的孩子、随从们都蜷伏在宫殿里的各个地方，吓得要命。最终，这个可怕的夜晚结束了。天亮了，晴朗又美丽。蜈蚣从山上消失了。

然后秀乡呼唤龙王和他一起出来到阳台上，因为蜈蚣死了，而他再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于是宫殿里所有的居民都高兴地走出来，而秀乡指着湖面，那里躺着死蜈蚣的身体，漂浮在湖水上，它的血染红了水面。

龙王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全家一起来到武士的面前深深地鞠躬，把他称作他们的守护者以及全日本最勇敢的武士。

另一场宴席准备好了，比第一场宴席更加豪华。各种各样的鱼肉，以能想象到的各种方式烹调，生的、炖的、煮的、烤的，它们被装在珊瑚盘子和水晶碟子里，端到秀乡的面前，而供应的美酒则是他有生以来尝过最美味的。锦上添花的是，阳光明媚、湖水闪耀，就像一颗液态钻石，宫殿在白天要比在夜里漂亮千百倍。

主人劝说武士暂住几天，但秀乡坚持要回家，说自己现在已经完成了此行要做的事，所以必须要返回了。龙王和他的家人对于秀乡这么快就要离开都感到非常遗憾，但既然他要走，他们恳求他接受一些小礼物（他们确实是这么说的），这些小礼物代表了他们的感激，感激他帮助他们永远摆脱了可怕的敌人蜈蚣。

正当武士站在走廊上告别时，一群鱼儿突然变成了随从，他们全都身着礼袍、头戴龙冠，以此显示他们是伟大龙王的仆人。他们携带的礼物如下：

第一、一口大铜钟

第二、一袋大米

第三、一卷丝绸

第四、一口煮锅

第五、一个铃铛

秀乡并不想接受这些礼物，但由于龙王坚持，他无法拒绝。

龙王亲自陪同武士走到桥上，告别时向他多次鞠躬并真心祝福，留下一行仆人带着礼物陪伴秀乡回家。

武士昨夜没有回家，这让他的家人和仆人非常担心，但他们最后推断他一定是被暴风雨困住了，在某处躲避。仆人们密切留意着他是否回来，一看到他，便奔走相告主人回来了，于是全家人都出来迎接他。他的身后跟着一群随从，带着礼物和旗帜，这让他们十分好奇。

龙王的随从一放下礼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秀乡则和盘道出了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他发现从充满感激的龙王那里收到的礼物具有魔力。只有那口铜钟是普通之物，由于秀乡用不着，就把它赠送给了附近的寺庙。他们把它挂在那里，为周围的街坊鸣报时间。

单单那一袋米，无论每天从中取出多少来供应武士和他全家人的膳食，从来都没有减少——袋子里供应的大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那卷丝绸也从来不会变短，尽管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剪下一长段，用来制作武士新年进宫朝圣的新套服。

那口煮锅也很奇妙。无论把什么放进锅里，不需要生火就能烹制想要的美食——真是一口非常实用的煮锅。

秀乡的好运广泛流传，由于他不需要花钱购买大米、丝绸或柴火，他变得非常富有，从此被称为米袋阁下。

注释

[1]俵藤太（Tawara Toda）：“俵”出自日语米俵，是米袋之意，因为他有“米袋阁下”之美称（见下注）。而“藤太”则代表他藤原家长子的身份。还有一种写法是“田原藤太”，因本故事涉及秀乡“米袋阁下”称号的由来，故而采用了“俵藤太”的译法。（译注）

[2]米袋阁下（My Lord Bag of Rice）：相传藤原秀乡在濑田唐桥遇见了琵琶湖的龙王。应龙王的请求，秀乡用他那把巨弓帮助龙王杀死了一只大蜈蚣。为表答谢，龙王送了很多谢礼给秀乡，其中包括一袋米，这袋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此他才有了“米袋阁下”的称号。（译注）

[3]濑田唐桥（bridge of Seta-no-Karashi）：也写作“势多唐桥”，是横跨滋贺县大津市濑田川（琵琶湖的一部分）的大桥，全场260米。与宇治桥和山崎桥并称为日本三大古桥。（译注）

[4]琵琶湖（Lake Biwa）：位于滋贺县，是日本面积最大，储水量最多的湖。占滋贺县1/6的面积，流入大阪湾。它所流经的地方分别被称为濑田川，宇治川和淀川。琵琶湖以横跨其最窄部位的琵琶湖大桥为界，分为北湖和南湖，两处水域的湖水在水质和深度等方面都各不相同。琵琶湖形成的年代久远，仅晚于贝加尔湖以及坦噶尼克湖。（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