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件复杂的事——我以为艾赛博尔特会说的话——她实际说的话——哈里斯夫人的话——我们给乔治的说法——我们将在周三出发——乔治认为我们有改造思想的可能——哈里斯和我对此感到怀疑——骑双人自行车时谁的活儿最重?——前座理论——后座理论——哈里斯是如何把老婆弄丢的——行李的问题——我过世的鲍哲叔叔的智慧——从一个带包的人说起。
就在当晚,我对艾赛博尔特展开了攻势。刚开始我故意表现得有些生气。我想艾赛博尔特一定会说点什么,然后我便顺水推舟,以压力过重为由,自然地引出身体健康的话题。当然,要解决这个问题,我必须采取及时而有效的措施。我想,如果耍点小手腕的话,说不定能让这个提议从她口中说出来。我想象着她说:“不,亲爱的,你需要改变,彻底的改变。听我的,离开一个月吧。不,别让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你想这样,但我不想。你需要多和其他男人交往。叫上乔治和哈里斯和你一起去吧。相信我,让极度紧张的大脑有个间歇性的放松吧,别再为家庭琐事所累了。暂时忘记孩子们想要上的音乐课、靴子和自行车吧;忘了一日三次的复方大黄酊吧;忘了煮饭、室内装修、邻居家的狗和屠夫的账单这些生活琐事吧。去你从未踏上过的新土地吧,新奇的一切会让你紧绷的大脑平静下来,并迸发新的灵感。离开这里吧。让我有时间来想念你,想念你的种种优点。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便难以感受到你的好。我会像其他人一样,在习惯中渐渐遗忘,对太阳之福和月亮之美也变得漠然。走吧,或许你回来的时候,身心能得到净化。你将变成一个比离开时更聪明、更完美的人。
可即使你满怀憧憬,也往往事与愿违。刚开始,艾赛博尔特似乎对我的怒气视而不见,我不得不想办法引起她的注意。我说:
“你得原谅我,我今晚有些不在状态。”
她说:“噢!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你怎么啦?”
“说不出来,”我说:“这样的感觉有几个星期了。”
“一定是威士忌。”艾赛博尔特说,“除了去哈里斯家,你从不喝它。你知道你受不了这玩意儿。你没那个酒量。”
“不是因为威士忌,”我回答道,“比那程度更深。我觉得是精神上,而不是身体上的。”
“你又在读那些评论了。”她似乎更加同情我了,说:“为什么你不听我的,把它们都烧了呢?”
“也不是因为那些评论。”我说:“事实上最近有一两篇还挺谄媚。”
“好吧,那是为什么?”艾赛博尔特说,“总得有个原因吧?”
“没有。”我回答:“问题就奇怪在这儿。我只能说,有一种奇怪的不安感笼罩着我。”
艾赛博尔特用一种奇怪的神情瞟了我一眼,但她什么也没说。于是我接着说道,“单调乏味的生活,平静的日子,平淡的幸福,这些都把我吓坏了。”
“我就不会发这种牢骚。”艾赛博尔特说,“我们也可能有别的遭遇,难道你想要那样的生活。”
“我不太清楚。”我说。“如果生活一直充满欢乐,那么就连伤痛也都能欣然接受了。有时我在想,天堂中的圣人可曾觉得持续的宁静其实是一种负担。对我来说,那种一生都被幸福所环绕,而没有一丝不和谐音符的生活,会渐渐把我逼疯的。”我继续说道,“我是个古怪的人,我常常不能理解自己。甚至有的时候,”我说,“我恨我自己。”
通常接下来,艾赛博尔特都会说点什么,暗示她的内心深处已经被某种难以名状的情感所触动。但今晚她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冷漠。当说到天堂和它可能对我的影响时,她要我别担心,说自寻烦恼是极其愚蠢的。当我说我是个古怪的人时,她说爱莫能助,但如果其他人愿意忍受我,这事儿就算解决了。至于单调的生活,她说,大家都是这么过的。所以在这点上她也挺同情我的。
“你不知道,有的时候,”她说:“我多想离开,甚至是离开你。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不会太纠结。”
我从未听过艾赛博尔特说这种话,我感到无比诧异和悲伤。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我说,“不像是从一个妻子口里说出来的。”
“我知道。”她回答道,“所以我之前没说过。你们男人永远都理解不了,”她继续说道,“不管女人多爱一个男人,他总有让她厌烦的时候。你不知道有时候我多想戴上帽子就离开。没有人问我去哪,为什么要去,要呆多久,何时回来。你不知道有时我多想订一顿我和孩子们都想吃的晚餐,多想你在那时戴上帽子去俱乐部。你不知道有时我多想邀请一些太太们来家里,但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多想去见我想见的人,累的时候就上床休息,想起床的时候再起床。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必定要为了彼此而牺牲自己的欲望。有时候放松一下也是件好事儿。”
后来我反复思考艾赛博尔特的话,觉得确实是有道理的。但是在当时,我承认我感到有些伤心和愤慨。
“如果你希望,”我说,“我离开的话——”
“行啦,别婆婆妈妈的。”艾赛博尔特说,“我只是想你离开一小会儿,直到忘记那些让你不够完美的一两个小缺点,直到想起你在其他方面是个多么棒的人,那时我就会盼着你回来,就像从前我不能经常见你时那样。也许我现在变得对你有些冷漠,那是因为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就像一个人渐渐不在意太阳的光辉一样。”
我不太喜欢艾赛博尔特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轻浮,不太适合我们谈论的话题。一个女人竟然对丈夫离开三四个星期感到如此开心,我觉得可不好。至少我认为女人不该这样,这一点儿也不像艾赛博尔特。我开始感到焦虑了,我觉得这趟旅行我根本就不想去。要不是因为乔治和哈里斯,我早就放弃了。但鉴于反悔有失尊严,我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
“非常好,艾赛博尔特,”我回答道,“事情将会如你所愿。如果你想要一个没有我的假期,你应该好好享受它。但是作为你的丈夫,我很好奇你准备在我离开的时候做些什么呢?”
“我们会拿下福克斯顿的那套房子,”艾赛博尔特回答道,“我会和凯特一起过去。如果你想帮克拉拉o哈里斯一个忙的话,”她说,“你就劝服哈里斯跟你一块去吧,这样克拉拉就能加入我们了。在遇见你们之前,我们仨曾有过很多欢乐时光。重拾那些日子应该会很开心的。你觉得,”她说,“你能劝服哈里斯先生和你一块儿去吗?”
我说我会试试的。
“还有个好小子。”艾赛博尔特说,“试试吧。让乔治也加入你们。”
我跟她说,乔治来了也没什么好处。因为他是单身,所以即使他不去,也没人能受益。但是女人从来听不懂讽刺。艾赛博尔特只是说把他落下不太好。因此我答应会叫上他一起。
下午我和哈里斯在俱乐部碰头,我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他说,“噢,没什么。要走可不是什么难事儿。”
但他的语气告诉我,他不太满意。因此我问了问细节。
“她欣然接受了,”他继续说道,“她说乔治的主意真棒,她还觉得出去旅行对我来说有好处。”
“这还好吧,”我说,“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没什么问题,”他回答,“但不只这个,她还说了些其他的事情。”
“我懂的。”我说。
“她最近对浴室装修很狂热。”他继续说道。
“我听说了,”我说,“她开始和艾赛博尔特有同样的想法了。”
“好吧,我已经答应马上去置办了。她在那件事上那么顺从,其他的我也不好跟她多争。那要花一百磅,至少一百。”
“要那么多啊?”我问。
“一分不少,”他说,“保守估计都要六十。”
听到他这么说,我感到很同情。
“还有厨房的火炉,”他继续说道,“这两年来,不管家里出了什么乱子,总能归结到那个火炉上。”
“我知道,”我说。“我和艾赛博尔特结婚后,陆续住过七套房子。每一套房子的火炉都不如上一套的。我们现在的炉子不仅不好用,简直可以说是可恶了。它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要举行聚会,然后就在那时出故障。”
“我们要买一个新的了。”哈里斯说道,但他并没表现得很自豪。“我想,是因为克拉拉觉得两件事情一次办妥比较省钱。”哈里斯说,“如果一个女人想要钻石皇冠,她会说这样是为了省下帽子的钱。”
“你认为这个炉子要花多少钱呢?”我问道。我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致。
“我不知道,”他说,“还要二十镑吧,我想。然后我们说到了钢琴。你觉得钢琴能有什么差别吗?”
“有的钢琴好像发声更洪亮一些,”我回答,“但是习惯了就好了。”
“我们家钢琴的高音出了问题。”哈里斯说,“顺便问问,高音是什么?”
“是钢琴的最高声部,”我解释道,“发出的声音就像你踩了它的尾巴似的。那些绝佳的精选集总要在结束时将自己的高音炫耀一番。”
“他们还想要更好的,”哈里斯说,“我们那架旧钢琴不行了。我只能把它放进苗圃,然后买一架新的放在客厅。”
“还有别的吗?”我问。
“没了。”哈里斯说,“她好像还没想到别的。”
“等你回到家时就会发现,”我说,“她已经想到别的了。”
“想到什么?”哈里斯说。
“一套福克斯顿的房子。”
“她要福克斯顿的房子来干什么?”哈里斯说。
“来住呗,”我说道,“夏天的时候住。”
“她打算回老家威尔士,”哈里斯说,“回去和孩子们一起度假。有人邀我们去。”
“或许呢,”我说,“她会在去福克斯顿之前去趟威尔士,也有可能她会先去威尔士再回家。不过呢,她还是想要一套福克斯顿的房子。也许我说错了——站在你的角度上我也希望我是错的——但是我有预感,事情就是这样的。”
“这趟旅行,”哈里斯说,“会花费我们很多钱。”
“真是个愚蠢的提议,”我说,“从一开始就是。”
“我们居然蠢到听从了他的提议,”哈里斯说,“总有一天他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的。”
“他顽固得像搅拌棒一样,”我回答道。
“超级顽固,”哈里斯说。
这时我们听到乔治的声音从大厅传来,他正询问读者投书栏在哪。
“我们最好别跟他说什么,”我说,“现在回头太迟了。”
“跟他说了也没什么好处,”哈里斯回答道。“不管怎样,我还得处理浴室和钢琴那两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