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人求变——轶事可见撒谎不好——乔治道义上的怯懦——哈里斯有主意——老式水手的事和年少无知的快艇手——精神饱满的船员——刮陆风时出海的危险——刮陆风时不能出海——艾赛博尔特不依不饶——河太潮湿——哈里斯建议骑行——乔治思考风的问题——哈里斯建议去黑森林——乔治思考山的问题——因山的高度,哈里斯的计划被采纳——哈里斯太太打断了谈话。
“我们得改变,”哈里斯说。
这时候门开了,哈里斯太太探头进屋,说是艾赛博尔特让她来提醒我,别让克拉伦斯耽误时间,要早点回家。在孩子的问题上,我觉得艾赛博尔特老喜欢小题大做。其实孩子好好的,啥事都没有。那天早上,做婶婶的艾赛博尔特带侄子出去;要是他在蛋糕店的橱窗前垂涎,她准会带他进去,给他买小奶油蛋糕和宫女蛋糕[1],而且管饱管够。自然,午餐时孩子没了胃口,只吃了一点布丁,这却惹起了艾赛博尔特的担忧,怕他生了什么病。哈里斯女士又说,我们最好快点上楼,要不就该错过穆里尔的表演了,她要演的是爱丽丝漫游仙境里面的“疯帽子茶会”。穆里尔是哈里斯的第二个孩子,芳龄八岁:她是个开朗聪明的小姑娘;我爱她爱得不得了。我们说抽根烟立马就上去,并让她拖住穆里尔,晚两分钟待我们到了再开始。哈里斯太太答应着,离开了。但是房门刚一关上,哈里斯又拾起话头说起来。
“你懂我的意思吧,”他说,“彻彻底底的改变。”
但问题是怎么彻彻底底地改变。
乔治说不如去“出差”。乔治就爱出这种主意。单身汉的他以为已婚妇女很好搞定,其实不然。我认识一个年轻小伙,他是个工程师,有一次,他想打着“出差”的幌子去维也纳。他妻子问,出什么差?他回答道,公司让他去奥地利首都周边视察矿井,还得写报告。她性格使然,遂要求与他同去。他不想让她去,便说:矿井不是女人待的地儿。她说这一点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没准备跟着他下井去;她只打算目送他早出晚归,期间她要自娱自乐,逛逛维也纳的商店,添置些喜欢的东西。一开始想以出差为由的时候,他就应当考虑周全;而没考虑周全的结果就是,他不得不在维也纳周边的矿井度过十个炎炎夏日,晚上回到住处,还得煞有介事地写报告,最悲剧的是他妻子还替他把报告寄到公司,而公司根本不需要这些报告。
我真该庆幸,不论是艾赛博尔特还是哈里斯太太都不是那种女人。但即便这样,现在以“出差”为由也不合适——这个理由应该留到真的碰上紧急状况再用。
“这主意不行,”我说,“大丈夫敢作敢当。我就对艾赛博尔特说,我认识到,人总是拥有时不懂珍惜,失去时方觉宝贵,所以为了学习感恩,我决议离开妻儿至少3周。我要告诉她,”我转向哈里斯,继续说道,“是你让我意识到我应该这么做;而且我们还得感谢你——”
哈里斯急忙放下玻璃杯,打断我道:“老兄,别介。她肯定会三番两次跟我老婆说——好吧,我无功可歌,我会脸红的。”
“你当然有功啦,”我坚持道,“不是你出的主意嘛?”
“是你跟我说的,”哈里斯再次打断我。“你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么,‘婚姻就像坟墓’。”
“我说的是事实,大多数人的婚姻生活都这样。”我说。
“我觉得你说的有理,”哈里斯说,“我还想这么跟克拉拉说呢;我知道她对你有成见,如果我说了,她肯定——”
“咱还是别冒这个险了,慎重点为好,”这回换做我打断了他;“我有个办法——我们就说是乔治的点子。”
我常说乔治没用、帮不上忙,所以你准在想,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为俩老朋友排忧解难,他还不欣然接受么;可恰恰相反,他很不配合。
“你敢这么着,我就实话实说,我要告诉他们,我原本想的是大家弄个聚会,小孩都来凑凑热闹;我叫上我姨妈,我在诺曼底时认识了一位魅力十足的老妇人,我们雇她做厨娘,就在海边开派对,首先气候宜人,娇气的孩子不容易生病,再者那里有你在英国喝不到的牛奶。我还得多加一句,说你否决了我的建议,声称我们该自己寻欢作乐。”
乔治这种人,如果对他客气,他就会蹬鼻子上脸;你得饱含热情地“顺”着他。
“好,”哈里斯说,“我支持你。我们带上那厨娘,带上你姨妈——这事儿交给我,我们去一个月。孩子们都喜欢你;老杰和我不见影踪。你答应过教埃德加钓鱼;而且你还要与兽共舞。上周日开始,迪克和穆里尔就一直在讨论你的河马。我们会在森林里野餐——就我们十一个人——晚上就听音乐、诗朗诵。你可能知道,穆里尔已经会背四首诗了;其他孩子也学得很快。”
乔治让步了——其实他也就是逞逞能——但他很不痛快。他说我们如此刻薄、懦弱,心地也不好,以至于屈服于这下流的伎俩,他也管不了;而要是我没想独饮一整瓶红酒的话,他劳烦我分他一杯。他还反常地补充了一句,说艾赛博尔特和哈里斯太太这么聪明,肯定不会相信是他出的主意。
这点争议解决了,接下来的问题是:什么样的改变?
和以前一样,哈里斯支持出海。他说他知道一艘快艇,可以自驾的那种;如果是一大堆人一起的话,既花销大,又没有情趣可言。如果给他一个能干的小伙计,他自己就能扬帆起航。我们知道他说的那一艘,我们还告诉他了,之前就和他一起乘坐过。那东西有种舱底水的味道,能把其他的味道统统掩盖;一般的海风根本驱散不了那种气味。考虑到这个因素,我宁可在莱姆豪斯贫民窟待上一个星期。每逢下雨,那快艇没有一处不漏水的,起居室有十又四英尺长,一半都被一个炉子占据了,你要是想升炉子,它会立刻坍塌。你得在甲板上洗澡,而且毛巾会在你踏出浴缸的一瞬间被风吹起落入水中。哈里斯和那小伙计做着所有有意思的事情,诸如拉起风帆,收起风帆,让船自由行驶、倾斜之类的。而我和乔治只能做削土豆皮和洗土豆这样的事情。
“好吧,那么,”哈里斯说,“我们去整一艘带船长的快艇,弄得有模有样。”
我也不同意。我知道,在船长的观念里,快艇就应该在所谓的“近海”活动,这样他好和老婆和家人保持联络,自然,他去泡酒馆也方便多了。
多年前,我年少无知,自己雇过一艘快艇。之所以犯傻,有三个原因:我那时交了好运[2];艾赛博尔特说想去吹吹海风;而就在隔天早上,我在俱乐部随意地翻着《运动员》,碰巧看到一则广告:——游艇手注意啦!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罗格”号,28吨快艇,因主人要去处理生意上的急事,这艘高配“海上猎犬”现对外租用,租期长短皆可。两个隔间,配有起居室;W牌立式小钢琴;新铜。条款,一周十畿尼[3]-奥普莱·珀特维,巴克贝利三号A单元。
在我看来,这就好像是我的祈祷应验了。“新铜”倒没有什么特别吸引我的,因为我觉得污垢多点儿少点儿不打紧。但“Woffenkoff制竖型小钢琴”听起来挺棒的。我想象着艾赛博尔特晚上演奏它的样子——可能稍加训练,船员们还能给她配个和声——我们乘坐的“猎犬”飞驰在银色的浪尖,带着我们朝家里跃进。
我叫了辆出租车,径直去了巴克贝利三号A单元。我见到的珀特维先生是一位朴实的绅士,他位于三楼的办公室也很朴素。他给我看了一张“罗格”号顺风飞速前进的水彩画。它的夹板与海面呈95°角。画里并没有真人在甲板上,我猜他们一定是滑下去了。确实也是,除非被钉牢了,否则我觉着也没人能待在这么陡的甲板上。我向代理商指出这点缺陷,但是他向我解释道,这画是为了表现“罗格”号在麦德威冠军赛上勇夺桂冠的英姿。珀特维先生以为我很了解这项赛事,所以我也不好多问问题。画框的附近有两个点儿,一开始我以为是蛾子,后来才知道它们代表着这一著名赛事的亚军和季军获得者。而另一幅摄于格雷夫森德边的快艇比赛的照片就没那么引人入胜了,但与之前那张比,它看起来比较稳。我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于是我租了两周。珀特维先生说我只租两周乃是幸事——后来我赞同了他的这个说法——因为这和另一租期刚好错开。要是我想租三周,他肯定会拒绝我的。
于是就开始安排了。珀特维先生问我有没有中意的船长。我没有,这也是一件幸事——一切好像都很走运——因为珀特维先生肯定地说,现任船长高尔先生是最佳人选。珀维特先生向我保证,这位杰出的船长对大海了如指掌,就像了解他自己的妻子一样,而且他驾驶船这么久,从未发生过事故。
天色尚早,快艇还停在哈里奇。在利物浦街时我看了一眼时间,是十点四十五,一点的时候,我正在甲板上和高尔先生说话。他是个强壮的汉子,带着慈父气质。我跟他说了我的想法,我希望绕着荷兰的岛屿走一圈,然后上到挪威。“嗯,嗯,先生,”他应着,表现出对此行的极大热情;他说他自己也会挺高兴的。我们聊到食物储备的问题时,他兴致更高了。我承认,高尔先生建议携带的食物量吓了我一跳。如果我们生活在海盗德雷克的时代,又在西班牙海,那我准会担心他想干什么坏事。但是他慈爱地笑了,并向我保证,他不会这么干的。剩下的食物要分给船员们,让他们带回家——看起来这是惯例。在我看来,我根本是在为船员们准备过冬食品,然而因为不想让人觉得我太小气,我也没说什么了。喝的东西的量也吓了我一跳。我按自己预计所需的量准备的,而高尔先生又站出来为船员们说话了。我得说,他确实很为下面的人着想。
“我们要的不是纵酒狂欢,高尔先生,”我说道。
“纵酒狂欢!”高尔先生回道;“他们怎么可能这样。”
他向我解释道,他的座右铭是——找好人,好好对待。
“他们会更好地为你工作,”高尔先生说,“而且他们还会再来。”
从个人角度来说,我并不希望他们再来。还没见到他们,我就开始讨厌他们了;在我眼里,他们就是一群大吃大喝的贪婪鬼。但是高尔先生那么富有同情心,我又那么幼稚无知,因此我再一次妥协于他了。他还许诺,他会亲自看好整个部门,以确保没有任何浪费。
我还让他负责船员的招募。他说他可以帮我,再招募两个成年汉子和一个小伙计就可以了。我想,如果他指的是把吃的喝的消灭一光,那么他肯定低估了船员的能力。但也有可能他说的是驾艇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