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宫(1)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和小伙伴们重新会合了，大家要去夜宫寻找青鸟。动身的时候，好几位伙伴都没有出现。牛奶不喜欢任何冒险，闭门不出；水说自己一向躺在苔藓床上旅行，这次累得不行，她担心累出病来，所以去不了。至于光，她天生就跟夜是死对头，火和她是亲戚，也不喜欢夜。光与孩子们吻别，把路线告诉了狄洛，因为由他负责领路，随后这支小小的队伍就出发了。
你可以想象出来狄洛的样子。他用两条后腿走路，像个小人儿似的，但是那神态却依旧和狗没有分别，鼻子到处嗅着，舌头一直伸到脖子下面，两条前爪交叉抱在胸前。他一刻也没闲着，东闻西闻，跑来跑去，每一段路都要侦察两遍，任劳任怨。他觉得当前的任务非常光荣，所以根本不屑去理会路上的种种诱惑：他对垃圾堆无动于衷，对身边的一切视若无物，甚至碰见老朋友他都不愿停下来。
可怜的狄洛！化成人形让他欣喜若狂，可是他并不比以前好过！生活当然跟以前一样，因为他的本性半点儿都没变。既然他的感觉和思想仍然和狗一样，化成人形又有什么用呢？实际上，他的压力甚至因为重大的责任感增大了一百倍。
“唉！”他长叹一口气。他一心只顾着帮孩子们寻找青鸟，从未停下来考虑过，旅程的终点就是自己生命的终点。“唉！”他想，“如果我抓住那只什么青鸟，看着吧，放在我舌头底下我都不会碰它一下，即便它和鹌鹑一样肥美，我也坚决不会！”
面包郑重地跟在后面，拎着笼子，接着是狄狄和美狄，糖走在最后面。那么，猫去哪儿了？要搞清楚她不在的原因，咱们得回顾一下她的心思。在仙女宫殿召集大家开会的时候，猫就已经在策划拖延行程的阴谋了，可是她没想到其他同伴会那么不开窍。
“一群白痴，”她想，“居然会跪在仙女面前，好像承认自己犯了罪似的。他们差一点儿就坏了我的大事。想想还是靠自己的好，在我们猫族的生活里，一切训练都是以怀疑为前提的，看来人的生活也不外如此。相信别人的人总是被出卖，最好还是保持沉默，有什么计划都不要公开。”
亲爱的小读者们，猫的处境和狗是一样的：她也是本性难改，还是依赖从前的生存经验。不过不同之处在于，她太狡诈，而狄洛太善良了。于是，狄莱特打定主意按自己的计划行事，天不亮就出去找老朋友夜了。去夜宫的路途危险而漫长，两边都是悬崖。无数的高峰横亘在前面，好像随时都可能把人摧垮，你却只能不断地攀上爬下。最后，猫终于来到了黑暗圆圈的边缘地带，从那儿她还得继续走下数千级台阶，才能抵达夜所在的大理石地下宫殿。猫是那里的常客了，她像一根羽毛一样在险峻的路上轻盈滑行，斗篷鼓满了风，像一面旗帜飘扬在她身后，帽子上的羽毛轻微地颤动，灰色的羊皮靴丝毫不沾地面。她不久就到达了目的地，三步并作两步，跃进了夜休息的大厅。
眼前是一幅静谧的画面。端庄威仪的夜夫人仿佛一位女王，正倚在宝座上休息。周边没有一颗星星，没有一丝光亮。可是我们知道夜对于猫来说没有任何秘密，她的眼睛能够穿透黑暗。因此，狄莱特看夜，就像在阳光下看得一样清楚。
在叫醒她之前，猫敬慕地看着那张如同母亲一般亲切的脸。夜的脸是银白色的，和月亮一样，其坚毅的线条令人望而生畏。透过黑色薄纱，能隐约看见夜的像希腊雕像一样美好的身体。她的“手臂”便是一对巨大的翅膀，在休息时收在身后，从双肩一直延伸至双足，赋予她无可比拟的庄严。尽管狄莱特深爱这位好朋友，但她不能一直凝视下去。事态紧急，容不得耽搁。她心力交瘁，瘫倒在宝座的石阶前，哀伤地叫了几声。“是我，夜妈妈！……累坏我了！”夜天生心事重，多愁善感。她的美体现在宁静与平和的状态里，其秘密在于沉默，可是生活的侵扰一直存在：一颗流星从天空划过，一片叶子掉落在地上，猫头鹰的鸣叫……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掀开她每晚覆盖在大地上的棕色天鹅绒罩衣。所以，猫的话音刚落，夜就颤抖着身体坐了起来。她舞动着身后的巨大翅膀，问狄莱特发生了什么事，声音直发颤。当她听完猫带来的消息之后，她就开始叹惜自己的命运。什么！竟然有一个小孩子到她的宫殿来？而且仗着钻石的魔力，还有可能照出她的一切秘密！她该怎么办呢？她会有怎样的结局？她怎样才能求得自保？她顾不上冒犯沉默--自己唯一的神--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显然，情绪如此激动，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所幸狄莱特早已见惯人世间的苦痛艰难，远比夜镇定得多。她赶在孩子们之前来到夜宫，在路上已经想好了计策。她希望自己能够说服夜，便对夜说：
“我只有一个方法：既然他们还是孩子，咱们就可以好好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临阵退缩，至少不敢把最里面的那扇门打开，发现藏在后面的月亮鸟和青鸟。其他洞穴里的东西就足以吓破他们的胆了。能否把孩子们吓住，是咱们能否安全的关键。”
显然，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可是夜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她那美丽的脸庞立即绷紧了，翅膀愤怒地伸展开来，她的表情和姿势都回答了狄莱特，她已经赞同狄莱特的计划。
“他们到了！”猫说道。小队伍沿着夜宫阴暗的台阶走下来了。狄洛继续勇敢地走在前面，狄狄则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他的内心忐忑不安。周围的景色异常壮观，但也异常阴森。设想一下吧，一座黑色大理石的殿堂，肃穆庄严，好像坟墓一般。这里看不到明显的天花板，拱卫圆形厅堂的乌木廊柱笔直地指向天空。只有当你抬头仰望时，才能看到些许微弱的星光。目光所至，最浓重的黑暗笼罩着一切，只有两簇忽明忽暗的火焰在夜的宝座两旁燃烧，映照着后面宏伟的铜门。左右两侧的廊柱间能看见许多扇铜门。
猫跑过去迎接孩子们。“这边走，我的小主人，这边走！……我提前通知夜了，她很高兴见到你们。”
狄莱特温柔的声音和笑容让狄狄放心了。他自信勇敢地走到宝座跟前，说：
“夜夫人，早安。”夜一听见“早安”这个词就很不舒服，它让她想起了自己永远的敌人--光，她厉声答道：“早安？我可听不懂这个……你或许该问，晚安，起码也该问，晚上好……”
咱们的小朋友不是来吵架的。在这位庄严的女士面前，他感觉自己非常渺小。他随即礼貌地道了歉，并委婉地提出请求：希望夜允许他们在她的宫殿里搜寻青鸟。
“我从来没见过什么青鸟，你们找错地方了！”夜吼道，一边舞动着大翅膀吓唬小男孩。
可是狄狄并不害怕，继续坚持。夜对那颗魔法钻石有所忌惮。她担心钻石会把整个黑暗的宫殿都照亮，完全摧毁自己拥有的法力，所以觉得还是暂时去顺从于心底的那个声音，对他们大方一些为好。她指了指宝座台阶前的大钥匙。
狄狄毫不迟疑地拿起钥匙，走向宫殿的第一道门。大家都惊恐地颤抖起来。面包的牙齿上下打着冷战，远远站在一边的糖痛苦地大声呻吟。美狄大声喊道：“糖在哪儿？……我要回家！”此时此刻，狄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但他决心已定，准备开门。一阵喧嚷过后，夜的严峻声音突然传来，警告大家即将面临的危险：“里面是幽灵！”
“上帝啊！”狄狄暗想，“我可从来没见过幽灵，一定可怕得很！”忠诚的狄洛站在他身边，也害怕得直喘粗气，因为他最怕鬼了。终于，钥匙在锁孔里转动起来。沉默像黑暗一般浓重地压迫着大家。
所有人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这时，门打开了，许多白色的身影一下子涌入幽暗的空间，往各个方向飘散。有些伸展开来，简直能顶到天；有些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容，眼睛根本瞅不清他们。你刚把目光集中，他们就化成了一片白雾。狄狄使劲去追赶他们，因为夜依照猫的主意，假装怕得不行。实际上，她和这些幽灵早已做了多年的朋友，只须说句话，他们就会马上回去，但是她决心不帮狄狄，所以疯狂地拍打着翅膀，哭天抢地，不断地尖叫：
“快把他们赶走！快把他们赶走！救命啊！救命啊！”但是那些可怜的幽灵，因为人类不再像从前那么相信他们的存在，已经很久没出来了，现在好不容易逮住透气的机会，自然要肆意放纵一番，要不是狄洛总想咬他们的腿，让他们防不胜防，他们永远都不肯躲回去的。
“上帝！”门终于合上了，狗喘着粗气说，“我的牙齿是挺厉害，可这种家伙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咬着他们的时候，感觉就跟像咬在棉花上一样。”
这时，狄狄又朝第二道门走去，他问：“这里面关着什么？”
夜做了一个手势，好像要把他推开。这个小男孩真这么固执，什么都要看吗？
“我开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吗？”狄狄问。“不，”夜说，“用不着……他们很安静，不过是些可怜的小东西……他们最近一点儿也不快乐……人类猛烈地攻击他们，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打开吧，你自己瞧……”狄狄把门打开，往里瞅了一眼，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里面似乎什么也没有……他正准备关门，忽然有个瘦小的小姑娘把他推开了。她穿着一件睡衣，戴着一顶棉布睡帽，开始在大殿里转悠。她摇晃着头，每隔一会儿就要咳嗽几声，打一个喷嚏，抹一把鼻涕……还把拖鞋提一下，因为那双拖鞋实在太大了，总是滑下来。狄狄、面包和糖不再害怕，大笑起来。可是他们刚一靠近这个小女孩，自己也开始咳嗽、打喷嚏了。
“她是最轻微的病，”夜说，“她叫感冒。”“啊，上帝！”糖想，“要是我一直这么流鼻涕，我就死定了！我会溶化掉的！”可怜的糖！他无处藏身。自从旅途开始，他就分外爱惜自己的生命，因为他鬼迷心窍，爱上了水！可是这段恋情让他眼下吃尽了苦头。水性情轻浮，总希望别人向她献殷勤，和谁在一起她都无所谓，但对可怜的糖来说，跟水在一起却是他致命的奢侈。因为他每吻一下水，自己就要消失一点儿，到了后来，一想到命不久矣，他就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