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灵魂点盏心灯

刘墉

[现场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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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一位感情细腻的作家、特立独行的画家，同时还是一位富有活力的诗人，现在呢，他又是一位公益大使。他就是坐在我对面的这位多才多艺的人物——台湾作家刘墉先生。刘先生好，欢迎您来到宁夏。这是第一次到宁夏来吗？

刘：卢小姐好！各位观众好！这是第一次来。

卢：听说这次您来宁夏作讲座，身体欠安？

刘：我想身体不太好已经是很久的事儿了，不能够因为不太好就不出来跑。有的时候，出来跑之后，身体反而会比较好。

卢：是吗？

刘：是的。

卢：希望宁夏之行能让您的身体恢复健康。

刘：当飞机降落的时候，我太太就说宁夏这种地方适合你，你的哮喘恐怕在这儿比较不容易犯。因为这儿的空气比较干净。我也发现确实如此。

卢：听到您这么评价我们宁夏的空气质量，我也非常高兴，谢谢您。这次活动，是全国巡回演讲的最后一站了？

刘：是我计划当中没有的一站。原来我因为接受盲文出版社的邀请以及安排，在大陆作各地的巡回演讲，本来没有安排宁夏这一站，但是……

卢：听您这么说我感觉有点儿遗憾了。为什么在计划中没有宁夏呢？

刘：不！不！不！因为我的体力有限。可是为什么在没有安排的情况下我硬要把它挤进去？就是因为我知道在宁夏有许多残疾朋友，他们盛情邀请，而且再三地跟盲文出版社联络，盲文出版社也跟我再三推荐，说是宁夏这边值得一去。我这次下飞机马上就看到许多残疾朋友，他们在那儿欢迎我，我更是非常感动，觉得自己在计划之外再安排宁夏这一站，可能将成为整个旅行当中最美好的句点。

卢：最精彩的收笔。

刘：谢谢！

卢：在宁夏已经有两天的时间了吧？

刘：是的。

卢：对宁夏的印象如何？

刘：我不单讲我自己的感触，我要讲我女儿的感触。我问我女儿，我说你去了颐和园，你的感觉如何？她说颐和园就是一个大的花园嘛。我说颐和园有一个大湖啊！她说，咱们家后头也有大湖。那我说，你对什么地方感动呢？她说，我对西夏王陵感动。我说，那不是一个大土堆吗？她说，可是那里头有很多知识，我在博物馆里头学到很多。然后呢？那个土堆感觉起来非常的古老，看起来很有味道，而且非常的神秘，那么耐我去遐想。我想，她的说法正说中了我的想法。

卢：您刚才在谈女儿的感受时，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们俩都是第一次来宁夏，或者在这之前对宁夏比较陌生，了解不太多，所以有这样的新鲜感受？

刘：不单是如此，你要知道，任何人对于比较神秘的东西都会感兴趣。为什么小孩到了一定的年岁都要看恐怖片呢？为什么小孩儿都爱听《虎姑婆》的故事呢？因为那里头有神秘，有恐怖。为什么小孩喜欢恐龙呢？因为恐龙是见不到的，于是他可以发挥他的想象。为什么小孩儿喜欢金字塔呢？因为金字塔里头藏了各种宝物，小孩儿也可以想象，他如果到金字塔里头，他会找到怎样的东西。所以我必须要跟宁夏的朋友、跟银川的朋友说，这是一个无价的宝藏。昨天我看了之后，非常感动，我觉得可以有更多再开发的余地。

卢：您知道吗，西夏王陵被誉为“中国的金字塔”？

刘：是的。

卢：听您刚才这么一说，我觉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它一定能够走向世界，让更多的人去接受它、了解它。

刘：是。银川可以开发成一个尖端的、非常繁荣的旅游城市。因为有这么多古老而神秘的文化。但是要好好计划，绝对不能够草率为之。

卢：这应该是一个比较美好的前景。您说，在这个最偏远的地方，可能有最热情的主人。那么在这个黄土飞扬的地方，可能会生长出最聪明的孩子。这也是您的感受吗？

刘：对的。我用的一个词儿，不是最聪明的，是冰雪聪明。因为黄土飞扬的地方，冰雪聪明不正好是个相对的句子吗？冰雪聪明啊，多么的剔透！

卢：这是很富有诗意、很美好的语言。

刘：哎！很有诗意的。对的，是我到这个旅游的最后一站所有的感触。

卢：冰雪聪明，除了富有诗意之外，它还带着一种淳朴、恬淡、天真和无限可塑的性质在内。这是您走过这么多地方之后，宁夏给您的最深刻的一个印象？

刘：对！这是我对宁夏最真切的感触。

[现场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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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在全国走了这么多地方，自身健康又有问题，现在来到宁夏播撒爱心的种子，整个义卖活动最后的结果就是将全部的所得捐献出去，这就是您要做的公益事业？

刘：是的，因为从许多许多年前，我就开始做。在美国，我会捐助“美华防癌协会”，那是我们全家在做，帮助在美国的得了癌症的华人，当他们没有钱去治疗或者去诊查的时候，他可以找美国“防癌协会”。我用我的画卡帮他们募到大概十几万美金。在东南亚有不少国家的侨校，我会帮点儿忙。在马来西亚，过去10年来，我4次为他们巡回演讲。我的儿子3次为他们巡回演讲。我在那儿的所有的报纸专栏的收入，全部捐给马来西亚推展华文教育的机构，由他们去发展我们的华文教育。因为在那块土地上，我们华人非常伟大地、坚持到底地传播中华文化，令我非常的感动。至于在大陆，已经有许多许多年了，现在盖了34所希望小学。

卢：您最初是一个人在做公益事业，现在引领着全家人都在做公益事业？

刘：应该说我和全家人都有这种感觉，所以他们能够支持我一路走到今天。

卢：您做公益事业，不仅仅是在祖国，在自己的家乡，现在几乎遍布到全世界了，是吗？

刘：有这样的心，但是我不敢这么说。你想想，真正的那些有钱的企业家，他们一笔出来，可能我一辈子都捐不到那么多，所以我只是抛砖引玉，做这么一丁点儿事而已。

卢：您的行动已经产生了明显的效果，值得我们学习。

刘：我希望能够带起来的是更多的行动者，如同这一次，我们把义卖的收入，就是我先捐的这50万，拿去买软体（件），电脑的软体。你只把电脑的软体给盲人，他没有硬体（件）怎么办呢？那你说他自己买硬体。对不起，他很贫穷。怎么办呢？所以我会呼吁学生们把不用的电脑，还能用的，捐给残联，由残联收拾整理之后，再运到偏远的地方，去给那些可怜的盲胞使用。但是当有了硬体，软体他不会用怎么办？就需要学生们利用假期去帮助他们，去教他们。你想想，当这些学生去跟残联，或者是跟盲文出版社登记的时候，是不是增加了他们的工作？但是增加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工作。当这些学生一批一批地走到山区，走到偏远的地方，他们去教盲人使用电脑的时候，当你真正摸到了这个人，当你真正跟他说话，你是不是产生了更深的感情？这个更深的感情留在这些学生的脑海当中，未来他们走上社会，他们所传播的，或者是未来他是不是可能做更多的公益事业？所以这是连续的。我必须说，今天我捐了这50万元的软体，如果说盲文出版社或者是残联没有继续努力，比如有一天，有大学生来跟我说，我们到某一个地方去登记，但是他们说太忙了，没办法处理我们的事，那我也会觉得痛心。所以今天我所做的是一个开拓者，我也是一个监督者；我是有慈爱，但是我也有公益。就如同我写的书，有非常感性的，但是我也有非常辣的。我希望我们整个社会一起来做这件感性的事。但是如果做公益事业，而没有勇气把它推展到底、把它监督到底的话，那么这个公益诚然是懦弱的。我希望整个社会能够发展出强大的力量，一起来推动；我也相信盲文出版社以及残联，他们会尽他们最大的努力把这件事情做好。

卢：您走到哪里就把爱心的种子播撒到哪里。

刘：不单是爱心，而且带有一种阳刚的力量。我们要为残疾人真正做点儿事，而不是做在皮毛上。我们做导盲砖，却把车子一辆一辆停在导盲砖上，这叫人看到怎能不痛心！

[现场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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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您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爱心大使。这是您的人生态度。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去理解“公益事业”呢？

刘：我觉得公益事业，第一，我们不要把它看得太硬，也不要给它一个框架。每一个人所做的每一点，点点滴滴都可以是公益事业。今天你走在台阶上，看到有个瓶子或者一个罐子，把它捡起来。你就算不扔到垃圾箱里头，你把它立在旁边。今天看到个果皮，把它捡起来，我们从比较迷信的观点来讲，你就结了一个大的善缘。怎么不想一想，倘若有个孕妇，她啪嚓踩到这个瓶子，或踩到这块果皮，然后就摔倒在那儿，小产了，而她小产的这个孩子，却很可能会带来伟大的成就而改变这个世界，对国家、社会有贡献。于是你的小小的一个行为，捡起了一个果皮或者是一个瓶子，就造福了许许多多的人。我并不提倡迷信，但是我觉得每一个人先要从自己做起。有一回我去长城玩，下来的时候，看到有很多卖各种坚果的摊子，里头有榛子等各种东西。我们就试着吃两个。吃了之后，那个果壳就攥在手里头。我太太、我女儿都一样攥在手里头，然后就四处找垃圾箱。就问那个小姐说，什么地方我可以扔？小姐说，啊？垃圾箱？你看满地都是……没有错，满地都是，你还找垃圾箱，你扔在这儿不就成了吗？人家或者说我愚，或者是我怎么这么固执，或者这么愚笨。满地都是，为什么不扔？你不扔，人家已经满地都扔了，多扔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古人早说了，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今天如果每一个人都能够把这个果壳攥着，这地就会干干净净的。我们帮助贵州盲人女孩子，叫孙琴珍，在北京。我们全家飞到北京。他们说，你要花多少钱？你们在北京同仁医院给她治病要花多少钱？然后这次，我全家飞到贵州深山里头去，到贵州深山不是飞去的，先到贵阳，然后再开车呀，最后再走路到她家去。我女儿在那儿演奏小提琴。他们说你要花多少钱？为这孩子你们花了多少钱，还加上给红包，你花多少钱？你才帮助这么一个孩子。这个社会有那么多可怜的孩子，你有什么贡献？你能够帮助多少？你根本只能帮助这一个孩子。我说，如果我们每一个人能够帮助我们所看到的那一个孩子，还不要说一个人帮助一个，十个人二十个人一起帮助一个可怜的人，一个残疾人，这个社会就不是这个样子啊。所以今天我所带来的不是钱，而是一个思想，我希望这个社会能够有这样的思想：勿以善小而不为，捡起一个垃圾。

[现场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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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到目前为止，我知道您已经出资建立了34所希望小学了，而您的目标是50所？

刘：我是讲，希望60岁的时候能建50所。所以下一次来大陆，我每场演讲是要收费的，这个钱我一文都不拿，我会直接捐献出来，捐到哪个团体的账号，或者是联络的那个学校。太多学校邀请我，我觉得人年岁也大了，时间跟精力都有限，我要把那个钱拿去建希望小学。当然我还会从我的版税当中拿出相当的分量去捐献。到60岁如果捐不到50所，那么等65岁捐到50所。难道50所之后就不捐了吗？当然要继续做。

卢：还要继续下去？

刘：哎。那只不过是一个进程的目标而已。

卢：要做一生吗？

刘：对。我绝对要把这50所建成。

卢：一定要坚持到底吗？

刘：一定要建成！

卢：您的这个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刘：不知道。

卢：这种行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刘：行为？小时候看到有要饭的，跟我父亲（乞讨）。我说拿钱拿钱，去给。无论我姥姥还是我妈，拿着一个碗出去，上头摆上菜。这时候我父亲就说，换碗，为什么拿一个破的碗给人家。我父亲坚持拿一个新碗、好碗，拿一双好筷子给人家。你越是境况好，越不能够让人家觉得卑躬屈膝来跟你要碗饭。所以这个观念……我父亲只陪我……他在我9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但是他这句话给我的影响很大。所以当我到山里头去看那些可怜的小孩儿，知道那小孩儿动手术，车子都开走了，我就在那儿数钱。我说何必等呢，我觉得很多事情是当下急事，那小孩动手术只要两千块钱，我一想我包里头不是有吗，干吗说我回去看看，或者是再汇给你。不要！有就立刻。我数，数，数……哎，有了。这时候我说车停，停，停，停。我看着小孩还在那儿，难道我透过车窗说，两千块钱给你吧。不！这是不对的。把车门打开，下去，到小孩儿面前，蹲下来，让他跟你一样高，把钱给他。不要认为这是你在施舍人家。我觉得施舍这个观念是坏的，所以我都不太称什么慈善活动。人家小孩儿摔跤，扶起来是慈善活动吗？这是该做的事儿嘛！这没什么嘛！对不对？

卢：那您就不担心这两千块钱，他没有去看病，而是用做他用了？

刘：我不在乎。我不在乎这件事。我小时候，跟母亲去做礼拜，从礼拜堂出来看到一个人膝盖上包着纱布，拄个拐，纱布上都是血，然后我就给他钱。那个教会里面的人就说，他回头胡花溜掉，拿去不晓得干什么呢，他老在这儿。那我就说，何必这么猜测他呢，我们还没帮助他，先别去这么猜测他。《圣经》里头不是讲了吗，不要论断人，免得被论断。我绝对要讲，我是个非常平凡的人，有一切平凡人的缺点，但我有某些坚持。当然，我今天做了，如果他要拿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他没有好好地去使用，这个恶，从佛教来讲，恶业由他来承担。我也不会因为哪个慈善团体骗了我，我就说，唉呀，不得了啊，其实慈善团体都是骗人的。你晓得我昨天看电视，说在台湾捐给南亚赈灾的钱，迟迟没有拨去，整个社会在批评，说哪里有这种事情，捐给某一个地方的钱没有被拨去。很好。这是舆论，就是你们要发挥监督的力量，说这个钱为什么没有拨过去。所以今天如果说是，你发现慈善团体没有好好去做，你所要做的是监督他，使得他好好去做，而不是告诉大家，请不要再做所谓的慈善活动、公益活动。这是不好的，对不对？我们宁可积极地去做，而不是消极地舍，说我不干了。有的人会说，你跑了这么多地方，你一定看到很多你不满意的现象吧，你会不会因此跑这一圈下来，不再做这种事儿了？

卢：是啊，我也想问您……

刘：不再做慈善活动了呢？我回一句话，我说你想我这么脆弱吗，你认为我的爱心这么脆弱吗？对不起，我的爱心如果这么脆弱，我早都不做了。但是我很得意，我的爱心不这么脆弱。

卢：我又在想，您是不是只是为了自己的感受，反正我就这么做了，不去关心结果。

刘：对的。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先别止沸，不要在汤上一直扇，要把薪抽走。当下济世，能做就做。这是我的感触。

卢：那人家会说，刘先生这一路走来，是在为自己炒作。有这样的说法吗？

刘：也可以。如果人家说我这样做，可以炒作我自己，我也接受。诚然，我常常在白天讲了那些话，晚上会觉得不是太舒服。为什么你做这么一点儿事还要多吹呢，就好像刚才您问我在大陆做哪些事？我说大家好像都知道了，我何必多吹呢？我最好尽量不要讲。可是如果今天我不跟您陈述我这一番想法的话，那么怎么能把这个观念散播出去？但是我们难道要希望草地里的草，每一根儿草都朝着风吹的那个方向去走吗？也有一些草就逆着来呀。所以在这个社会上，别人怎么猜测，难道要那么计较吗？如果你每天都在回应别人的这些话，只怕就没有时间再去往前走了。没有错，我承认当我这样做的时候，可能人家会说，他的形象提高了。因为当你这么做的时候，人家是认为你形象提高了。所以必须很低姿势地说，我很平凡，我没做什么。人家说，没做什么？有点儿矫情。那怎么办呢？干脆不做了吗？对不起，我还是要做。所以就是这样，一句话：往前走。不要多回头，不要听后面的人在喊你。否则你一回头就变成了石头人。这讲的当然是一个神话故事。

[现场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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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刘先生，家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您很看重它吗？

刘：家对我来说……当我在四处漂泊的时候，每次想到家，我就觉得我看到一个画面，是在海边一个山村，天已经暗了，那个山变得发黑，但在山头有许多房子。有一个房子它亮着灯，其实许多房子都亮着灯，但我知道那盏灯是为我亮的。我这艘船渐渐地驶回家乡的港湾，我的船的油漆剥落了，我的舱底有点儿漏水，我的食粮跟淡水已经都用完了，这时候我知道，在那个远远的山头，有一盏灯为我点着，它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岳父岳母，因为他们跟我住在一块儿。然后我停下来。我有一个安适的家，每天早上起床，发现在阳光下，我的妻子跟我的岳父岳母正在补我的网。因为我的网都破了。很可能我的儿子在油漆我的船，很可能我的女儿在收拾我的帆，所以我的女儿叫刘倚帆，就好像倚靠着那个帆船一样。家是一个盼望，家是一个圆的圆心。因为我的女儿就要上大学了，所以我今年给我太太用她的名字在台湾买了一所新房子，将来当我到台湾的时候，我希望能在那儿过得比较好。可是当我买这个房子的时候，我们都有感觉，难道我就要有两个心中的港湾吗？一个是在台湾的这个家，一个是在美国的那个家吗？我发觉我们恐怕还要认定一个圆的圆心，那个圆心不见得你的最好的收藏都在那儿，不见得那边最好，但是你总要把心能挂在那个地方。

卢：心的港湾。

刘：所以如果说女儿在美国，可能我们会说，在美国那个家还是我们心的港湾；如果我在台北，儿子在台北发展，不单发展，而且结了婚，给我们生了孙子，我每天扛着走进走出，那对不起，这比重一放到天平上，“嘣”好像就变重了。

卢：儿子的儿子，那分量就更重了。

刘：是！那么台北又变成了重心。儿子也想要到大陆来发展，如果有一天到大陆来了，说不定跟大陆的女孩子有了默契，结婚了，那说不定我们家又到这儿了。所以我说，小时候的家是父母的家；然后到了大了的时候，住宿舍，那宿舍是家。如果只是一个人，你还是心里头想着，放假了回自己的家。那是父母的家。但是有一天，交了男朋友、女朋友，总是到你的宿舍来，甚至两个人住在一块儿了，那一刻，你回家就不再是回父母的家，是回自己那个家。然后有了孩子，有了家庭，那当然，那是我们的家。等到比较老了，孩子跑到别的地方，孩子到了美国就追到美国去，孩子到了希腊就追到希腊去，发现孩子的家变成了我们的家。然后有一天，我们一撒手，天地是我们的家。所以我说，鸟天天在天上飞，可是死一定死在大地上。没有一个鸟会死在空中就停在那儿。不可能。人怎么样漂泊，我们都会死在这个地球上。所以真正的家是在浩渺的宇宙和大海当中。这个地球是我们的家。所以在我心里面，这个家的定义不断地转换。这就是您所问的家。

卢：您是一个非常热爱家的人，家里的陈设，包括房间的设计，您都会亲自动手？

刘：是，自己画图，自己设计，自己跟装修的工人讨论。但是真正的监工是我太太。

卢：是吗？

刘：对。我把所有的设计好了，就交给太太去监工。然后我就到台湾，到大陆，到世界的其他地方云游，好像船就出海了嘛。回到家里头就发现太太被欺负了，那还了得嘛！“嘣”我就从那儿出来了。否则的话，我在纽约是躲在老婆后面的。所以我想到老鹰抓小鸡。我在纽约的时候，前头那个母鸡，挡着那个小鸡的母鸡是我太太。

卢：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分工？

刘：因为一个人不能够总站在前面啊。所以昨儿看西夏王陵，有说是出则为牛、入则为马。那么就问说，这是什么意思呢，一只牛、一只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可能出去做牛，回到家里头，这个丈夫很神气，他像是马一样；也很可能说，男人在外，其实不一定男人，一个家的一家之主在外、在内都一样，一句话，做牛做马，对不对？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时候不见得不是牛，也不见得不是马；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时候可真是牛，但是是快乐的牛。

[现场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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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跟您聊天，只要一谈到您的太太，谈到儿女的时候，您总是那么的兴奋。

刘：如果我跟您聊，我今天做采访，采访您，谈您的家，我相信也一样，从眼睛里头都能看出来的。

卢：应该看得出来，我们都是热爱家的人嘛。

刘：对的。

卢：更是热爱生活的人。

刘：是的。

卢：那太太和儿女在您心目中是什么样子的？

刘：她们是我的依靠，她们是我精神的寄托。男人的臂弯是妻子的枕头，妻子的臂弯何尝不能成为丈夫的枕头。许多女人都想着只用丈夫的臂弯做枕头，却不知道丈夫在外面漂泊，他们的脖子酸了、痛了，也想要枕在妻子的臂弯上。很多女孩子都认为，自己的男朋友、丈夫就是大哥哥，就是“父亲”，但也要知道，有时候那个可怜的男人，他们也需要“母亲”关爱的眼神。我的太太，她在年轻的时候，做了我的小妹妹，做了我的小鸟。现在那小鸟换成了我的女儿。我的妻子某些时候她成为了我的“母亲”，在我忧伤的时候安慰了我，在我迷失的时候把我牵回来，在我做错事的时候给我宽恕。

卢：如果说读一本好书能够享用一生，我觉得您太太对您来说真的是一本非常好的书。

刘：她不单是一本非常好的书，而且她是一本很有空间的书。早期的书你会发觉，字很小，密密麻麻地塞满一整页，读得好累呀！可是现在的排版，字很可能只用了一半儿，留了一半儿的空间，让你自己写你的眉批，写你的想法，写你的感言。我的太太不是那么一本塞得满满的书，她不是喋喋不休、硬把她的观念灌输给老公的书，她也不是一个完全要统治丈夫的那么个妻子，她是一本有着空间、有着跳脱、有着空灵的书。

卢：怎样的空间？

刘：怎样的空间？她在文字上面很可能有诗的空灵，有小说的厚重，有论文的典雅。但是讲一段之后，它就有一整页是空白的。于是那一整页让我去发挥。我发挥之后所写的感言她认可，会成为她写的那本书的一部分。所以我说夫妻可能就像一本书，每一个人写几个配角，留一些空间给另外一个人写。如果你想把自己的话通通都写光，把它塞得满满的，只怕你的另外一半儿没念完，就要把它搁下了，或念一半儿就打瞌睡了。再不然就念不下去，眼睛太累了。

卢：太太在您心目当中是这样的一本好书。那您在太太心目中的印象如何？想知道吗？

刘：这个你得问我太太，我怎么能帮她回答！所以从来人家问我说，在您女儿心里头，您是怎样的，我说糟糕了，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我女儿。所以您找时候访问我太太，在我太太心中，我是怎样的。

卢：好。我们就请您来看一看，您太太是怎么来描述您的。

刘：好！好极了！

妻：他这个人我想最大的优点就是非常有上进心跟责任感。他这个人实在是太用功了，从我认识他，就给我这样的感觉，什么时候他都要学习，睡觉前他也要读书。像出来这么累，要去演讲之前，他还是带着书在念。他就是一个太求上进的人。真的，有的时候，我们都觉得他太累了，但是这个真是他的优点。这个锲而不舍的精神，可能就让他有了今天。

卢：那您知道，您在他心目中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妻：我在他心目中啊？我想，他可能就是觉得我……这大概要问他。但是他平常就觉得，我们俩好像拼图一样，就是拼得刚刚好。他需要的部分，我可以做到。他的个性比较急，而我比较慢。我呢，是属于比较温和派的，他是属于激进派的，你说夫妻两个人是完全一样的个性，是好吗？有的时候，好像完全不一样也更好，因为一个往前的时候，有时候太过火了，另一个人就要拉着一点儿。我觉得其实我们两个人个性不大一样，但是我们配合得很好，所以就不会有争吵。

[现场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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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刘教授，给我们介绍一下您的女儿，她和同龄的孩子有何不同？

刘：她是一个你乍看挺高的个儿，好像挺成熟的女孩，有的时候我还得说她，你穿美国那么流行的衣服，却发现你像小鸟叫似的，还带有童音。你听她说话，她半点都不会夸张，她绝对不会夸张。可以不说，但要说一定是说实话。这个大概是我们家的原则。她有她的想法，她绝对不跟从父母的见解，跟我儿子似的。我儿子跟我朋友的女儿交往得挺好，那我们就说，这个女孩子将来可以做你太太。我儿子马上就变脸了，说我原来是想追她，你这么一说，我就不追她了。

卢：真有个性。

刘：他要有他的想法呀。我的女儿，譬如说她去捐钱给慈善团体、公益团体，她绝对不说她跟着我们去做。南亚大地震的时候，我跟我太太电话里头正在商量是通过红十字会，还是通过慈善机构捐钱的时候，我家丫头上网捐了，然后她说这是她的事儿。

卢：更有特点。

刘：这是她的事儿，你不能管她。她完全有她的想法，不见得认为她将来会比她爸爸差，她认为她爸爸比她差。我儿子、女儿都这么认为。我儿子小的时候就跟我太太说，你怎么会看上我爸爸呢，多丑的人。我太太说你怎么觉得他丑呢？儿子说你看，妈妈你都擦的口红，爸爸都不擦口红，所以爸爸丑。那我想，我女儿也说不定心里在想，我是不怎么样的呢。最近我太太跟我说，有客人来，她拿我设计的家里头的设计图给客人看，我家丫头看了就说，奇怪，爸爸怎么什么都会呢？不过我听了这个，有点沉重。你要知道，做父母的不要给孩子压力，所以我要想办法减轻她的压力。因为孩子会说，我怎么不如父母。所以有的时候，父母应该在孩子面前表现得迟钝一些。

[解说词]

“如果我儿子带的相机掉进湖里，我会告诉他不要去捞，因为你的生命远远胜过那架相机。我们应该教育孩子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事情不重要，这是优先考虑的。”这是刘墉在谈到教育时说的一段话。那么，刘墉究竟是怎样认识教育的呢？

[现场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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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通过您出版的书籍，知道了您对儿女的教导特别有方。

刘：哪里。没有。

卢：特别有您自己独到的经验。请让我们共同分享。

刘：好的。教育孩子，我觉得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教育方式。你要知道，有些人是什么脑性麻痹，可是脑性麻痹，他可能比正常人还来的聪明。有的人很可能没有了视觉，但是因此他发展出来超好的听觉。所以，这许许多多的优势，我们怎么不说他有超好的听觉，而一定要说他看不清楚了？所以我最近有本书：《跨一步就成功》，发现孩子的天才点。每一个孩子都是可爱的，都是可造就的。在我给盲文出版社的书籍《从跌倒的地方站起来飞扬》里边，因为我跟我儿子同台演讲，就讲到我在整个成长的过程当中，怎样得到较大的自由，也得到一些教训。于是用在我教儿子的过程当中。也可以说，我在教儿子的过程当中，也有了许多挫折。随着时代的改变，自己思想的改变，我改变了教女儿的方法。所以我们夫妻配合得很好，教儿子的时候用教儿子的方法，教女儿的时候用另外一种特殊的教育方式。

卢：就是说教孩子的方法也是因人而异的。

刘：当然，绝对是因人而异，就如同记忆一样。今天到餐馆，他们说不要把这个账记到你自己的房间号码上来，记到712。这712房间是盲文出版社他们员工的房间。那我就想，这我怎么记住712呢？第一个方法，就某一种思想的人他要记，“7”是妻子，“12”是幺儿，妻子跟最小的儿子，这是一种记忆方法，他是用声音的记忆方法。另外一种记忆方法记的是拐杖，蛇跟鸭子。他是故事的记忆方法。他们告诉我712，它进入我脑海之后，我不是只想712，我经过“啪啪啪”这三四个层次过来。所以它就会立刻落实在我的脑海里。我平常记东西都用这个方法。然后我在书里面会告诉年轻人说你要试着你用哪一种方法最好。有些老师，硬要孩子直接就记712。像我太太那么聪明的人，她那种记忆的，“啪”就记下来，那神出鬼没的不得了的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她把盲文出版社每一个人的电话号码都记得一清二楚。

卢：是吗？

刘：我根本不用查电话号码簿，那么像我，很可能要透过拐杖，很可能要透过鸭子，很可能要透过拐杖打蛇才能够出来。同样的，老师要发现这个学生属于哪种记忆。老师不能发现，孩子自己要发现，自己去试，说我记712，我用什么方法能够记住，一次两次试验。啊，用这个方法最好。你原来功课很滥，“啪”你功课就变好了，因为你找到了自己的优点。你何必拿自己的缺点来应付呢，对不对？

卢：您的儿女跟父母的观点不同，说明他们有独立思考能力。我觉得的确挺好。但是有的孩子不是这样的，比如说要去网吧玩游戏，那您还能说随着他？不行！怎么去引导他呢？

刘：我记得我儿子有一阵子交了个女朋友，高中的时候交女朋友，他总是很晚回家，跑到外头去约会。我先跟太太讨论，之后就跟儿子讲，我说你如果跑到公园里头约会，虫子也会咬你，抽恋爱税的搞不好打了你，这样太危险。你把女朋友带回家来吧，我不上楼，你们在楼上，我不去打扰你们，这样比较安全。当然，那时候他妹妹太小，“小嘎噔”每隔15分钟就上楼了，说哥哥你在干吗？

卢：是您派她这样做的吗？

刘：我没派，绝对没有派。这就是我的一个做法。

卢：这样会影响学习的啊！

刘：您别急啊！在美国的警察，他们除了抓毒犯，也发针筒。给那些用毒的人说，你们没有针筒，于是大家共用一个针筒，把AIDS传染得太厉害，所以我们有个积极面、有个消极面的做法。同样的道理，既然孩子跑到网吧，你怎么不想想那更可怕，他在网吧上的是什么东西，他接触到的是什么人，学到的是什么玩意儿。他为什么上网吧？是因为你不给他装宽带，是因为他在家里头一玩电脑，你就骂他。与其如此，不如你让他在家里头做，搞不好在家里头上，他没有意思了。几十年前我在台湾，我们都说，丹麦是性都，在那儿不晓得怎么样，我就在想，那一定街头都上演非常“精彩”的画面。等我真正到了丹麦，怎么连个那样的书店都不容易见到。所以你要知道，人的社会就是人的社会，孩子有他的自制力，与生俱来的。英国以前有个教育家开了一个学校，叫做夏山学校。在夏山学校里面，这些孩子要上课就进来上课，不爱上课就出去，很多孩子都跑出去玩去了，到最后绝大多数孩子都回到教室里。每一个人是要强的，不要把孩子看得太扁，只怕因为你太不信任他，于是他反而要钻漏洞。你不准他谈恋爱，他接电话，你就问这是谁，是男生是女生？这电话怎么回事？你把电话给我，我看看你前头打什么电话……尤其看了《手机》那个电影之后，一看，噢，我就知道回头查，打什么电话。结果，你就发现，孩子一边做功课，一边儿手机在这儿，还在亮，“吱吱吱吱”不断地响。“吱”一下，他就赶快听。这孩子怎么能专心做功课！一方面注意爹娘有没有看到我接电话，一方面想有没有电话打来我会听不到。这样耽误了更多的功课。所以今天你说，每天在什么时段打电话，我不管你，还有手机太贵，你打固定电话。为什么要那么浪费？有的时候开诚布公，对孩子有一定的信任反而会比较好。

卢：是啊！感谢刘先生与我们分享了您独到的教育方式，也感谢您为所有的残疾朋友播撒希望的种子。希望您再次来到宁夏，传播慈善爱心活动。祝您身体健康！祝您有更多的好书和大家见面。

刘：谢谢！谢谢卢佳小姐！

（2005年10月6日，第122期《卢佳相约》节目，宁夏卫视频道首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