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鸟群(1)
城郊有一条路通向外面,这条路一出城郊便立刻进入田野之间。过了田野,很快就会经过一片郁茂的树篱,树篱把草地和麦田隔开。春季,在树篱的某处也许会看到蓝铃花,野花要齐聚一片才最好看,河岸上零零散散的几朵野花大都被草和树叶遮住,除了能吸引迷恋其本色的知音,很难取悦众人。
举例来说,六月里毛茛长高的时候草地就会呈现出一片金黄,辽阔耀灿。即使最不经心的路人也会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这片覆盖几英亩的鲜黄色。再来说荆豆花,一场骤雨之后,荆豆花丛色泽犹艳,必是众目所归。在荆豆花丛生长蓊蔚之处,高窜的枝叶托起金灿灿的花色,把它送入人们的眼帘;盛夏时节,百脉根蔓生在一些丘陵牧场稀薄的草地里,人们的眼光不由自由主地投向那里。同样吸引人的还有田芥菜,山坡上紫色的石南,或者林地里延伸了一百码的碧蓝的蓝铃花。我由此得出一点,如果有人想把野花移植到自家花园,应该把相同种类的紧挨着种在一起,而且种得越多越好。
这片树篱里的蓝铃花别人是看不见的,野兔却除外。野兔在树篱下挖了很大的地洞。在草还长得不算太高之前,或者被割掉或啃掉之后,你就能从大路上看到这些野兔。一年中出现的第一只夜莺就在这片树篱里唱歌,要比荆豆灌木丛里的山鹑早两三天,关于山鹑我稍后就会提到。
这片草地是,或者说曾经是,山鹑们的最爱。我记得一年夏天,有一个山鹑的巢就筑在这里,或者在这儿附近,因为那时我每天都能在这儿看到它们。但第二年它们就不见了。一天下午,一对山鹑飞过树篱,离我的头不过几英寸远;从远处看它们飞冲而来似乎受了惊,如离弦之箭一般顺风而下。山鹑素来喜欢低飞,它们刚好擦着树篱的顶边飞过,如果再飞低三英寸,可以肯定,我的帽子必会被它们掠了去。因为知道山鹑常在这一带活动,即使营巢季节已过,路过这里时我也会不自觉地瞥一眼这片田野。
十月里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四处观察,发现一只鹰从榆树之间飞过,奔向草地中心,爪子里抓着一只很大的东西。它停落在草地中央,为的是尽可能地远离四周的树篱。毫无疑问,它准备开始享受自己的猎物了,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惊到了它,它又飞走了。我这才能看得更真切了,它抓着的是一只硕鼠。那老鼠狭长的身体清晰可见,尾巴耷拉下来,这只鹰揪着它的肩膀或头部。它在空中轻而易举地避开一棵棵榆树,之后我就再也看不见它了。现在想想,这只茶隼只不过是一只体态很小的鹰,考虑到它的大小,还有那只硕鼠的重量,这对茶隼来说似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巨大的胜利,因为从二者的体型比例来看,这就等同于一只老鹰掠走了一头绵羊。
这条路的远方有块耕地,耕地的拐角处有一堆麦垛。虽然麦子已被打过,大部分麦秆也已经被运走,但地上还有一些残留,碎渣里零零散散可能还有不少麦粒。所以总有一群麻雀在碎渣里捡食儿吃——这群麻雀通常是数以百计的。有天我正朝那里走去,一只食雀鹰正低飞潜行,突然,它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树篱上方冲到散落的麦秆旁。
麻雀们惊声尖叫,立刻向不到两码远的树篱逃去,就在它们正要飞起时,那只鹰像箭一样冲到群雀之中,攫走一只牺牲品。整个过程迅如闪电。它一出现,便挑中目标抓走,之后就疾风般地飞走了。而此时,退缩到山楂树丛上的麻雀群仍惊魂未定,还在扑扑地拍打着翅膀。
还有一次是在不同的方向,我看到一只鹰低降下来,或真或假地要飞入一片一片树篱,树篱被剪去很多,有些低矮。但那树篱离我有二十码远,等我跑过去,这只鹰当然已经离开了,可是树篱里除了一只篱雀什么都没有,估计正是这只篱雀吸引了它,不过它的捕猎没能成功。
茶隼在这里也十分常见;我总在沿路散步的时候看见它们,通常是两只一起,有次是三只。夏末秋初的时候,它们的数量最多,在新收割的田野上盘旋。显然这一带有不少鹰。偶然一次,我在索比顿山[1]上看到一只同种的大茶隼,但离得不够近无法确认。根据它滑翔的飞行方式,长长的剪尾,和大号的体型,我先是以为那是一只风筝。第二天那只鸟又四处盘旋,但还是离我很远。我很难确定它是否就是一只风筝,因为在我看来,除非这只鸟为我惯常所见,否则没观察多久就断下结论是不明智的。
这里提到的茂密的树篱是乌鸫最迷恋的游乐胜地,五月的一个清晨,五月的一个清晨,一场阵雨刚过,六只乌鸫就立即在榆树林里哨鸣起来,对于乌鸫来说,阵雨可是它们的至爱。它们待在榆树上是因为这里没有多少橡树;橡树可谓乌鸫极钟意的歌唱之所。一天有只乌鸫在一棵榆树低处的枝干上卖力地歌唱,就在路的同一侧,一只斑尾林鸽栖息在它上方的树枝上。有年春天一对儿斑鸠也在这片树篱里筑起了巢,当它们在路边的大门上休息时,“咕咕”的声音便与夜莺和画眉的歌声、乌鸫的哨鸣、柳莺的“啾啾”之声、柳林鹪鹩恳切的叫声,还有疾风吹过嫩绿的麦田时(就像风吹过大门时一样)发出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金翅雀偶尔也来,虽不经常但还是会来。最少见的鸟要数红腹灰雀。三个迁徙期里我只见过它们三四次,而且只有两只。我总是大胆地认为鸟类的栖息地通常具有地方性,现在为了例证我的看法,有一点值得一提,如果仅从这里的观察结果来判断,你会以为红腹灰雀在伦敦附近非常稀有。但有一份极权威的报告曾提到,就在距此不过几英里、更加靠近伦敦的地方,红腹灰雀却十分常见。
走着走着,道路两旁的树篱此刻变成了榆树,形成一条不规则的林荫大道。春天,几乎每棵榆树上都有一只苍头燕雀在响亮地嚣鸣。捕鸟人很清楚那是它们常来游乐的胜地。某个周日清晨我看见路的前方一英里内有四五个捕鸟人,每人都带着一只笼子,笼子被布遮住了一部分,里面关着媒鸟[2],他们还拿着捉鸟用的假人和涂上粘鸟胶的小树枝。春秋时节,麦田两边有许多斑尾林鸽。一到四月份,它们就成群结队地飞来,捡食新播的麦种,有时也换个花样,去吃攀在榆树上的常青藤的浆果。渐渐地,这些鸟群就分散开来,开始专心认真地营造自己的鸟巢。
不过有些斑尾林鸽结对营巢的时间要比其他斑尾林鸽早很多;其实,很难凭第一颗鸟蛋就推出大部分斑尾林鸽组建家庭的时间。当一些特殊分子(很多鸟类中都有)已经结对筑窝时,那一类鸟的大部分成员可能还在成群地飞翔。最后选择栖息在这些田野里的鸟群数量从一到二百不等。白嘴鸦、斑尾林鸽和驯养的白鸽常常和睦无间地混在一起觅食;麦子还没长高,或残茬刚被犁过的时候,从远处观望,那些驯养的白鸽非常惹人注目。
有些农夫租赁的土地离伦敦有一百英里远,常因各种鸟类损失很多,但我觉得萨里郡[3]种麦子的农民损失得更多。来这里观察之前,我已习惯生活在那种相对荒野、开阔的地区,但我从不记得在那些地方见过数量如此庞大的鸟类。当然,那里有些地方也有许多鸟,而且有几种要比这里更多,但也有一些鸟类当地非常稀有。我见过一群群的斑尾林鸽浩瀚无边的样子,比这儿的任何鸟群都大;但那仅是偶尔才会看到。它们匆匆而来,飞经而过,接着便消失于天际。而这里的鸟群虽不是数之不尽,但总在附近徘徊。
每一片树篱和田野里都挤满了麻雀,数目惊人;苍头燕雀不可胜数;小金翅得有成千上万。你甚至在铁路上也能看到它们。一年春天我从火车车厢的窗口瞥到一片刚被犁过撒种的田地,每一个土块都因为藏在其间的小鸟仿佛有了生命似的,那里主要有麻雀、苍头燕雀和小金翅。单在那片土地里就得有成千上万只鸟。到了秋天它们的数量甚至会更多,或者说看上去更明显些。
一年秋天,我收到一些书信惜叹小型鸟类过于稀少(春天时同样的呼声再起);人们都说沿着各条大路小路散步时树篱里一鸟未见。他们说的确实没错,因为那些小鸟根本不待在树篱里,它们正聚在麦子和麦茬之间。等筑好鸟巢、麦子成熟之后,各种鸟类就离开树篱飞到了麦地里;同一时刻,麻雀也同样离开了各家的屋顶和花园,飞到麦地里了。就在人们纷纷抱怨的时候,我担保,萨里郡的麦茬里正密密麻麻挤满了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