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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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在路上(2)

从莫斯科到北京,如果不算下车游览,六天五夜的行程已经打破了我坐火车的最长时间纪录。在这130多个小时里,我的姿势基本保持不变。身体平躺在卧铺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就像仰卧起坐双手护头的样子,然后把脸扭向窗外。

会不会无聊?这是后来被朋友们问得最多的问题。我的回答总是如出一辙:刚上车时有点,可一旦适应了火车旅行的慢节奏,那些无聊时被无视的风景就会让眼睛亮了又亮。此时透明的车窗就变成了我的私人影院屏幕。

有时眼前出现三排白桦林。眼前一排,天边一排,还有一排夹在中间。慢慢发现三排树的颜色各不相同,越远颜色越浅,因为被罩了一层淡淡的白雾。随后又发现三兄弟的脚步也有快慢之分。最远那个几乎静止不动,老二的速度快一点儿,像是在走,而眼前的老三已经在追着火车跑了。

有时我会举起相机,调到连拍模式,然后把镜头指向窗外,也不看取景框,啪啪啪啪,连拍四张,虽然这每隔二十分之一秒的照片变化细微,但把一路几百张四连拍摆在一起,呈现的就是从繁华城市到贫瘠农村,从一马平川的平原到连绵起伏的山峦,从绿色山林到蓝色湖泊的巨变。

不仅风景在变,人也在变。刚上火车时,满车厢都是金发碧眼的高加索人,头发卷肤色浅,鼻梁高眼眶深。随着火车行进,上下车乘客的头发越来越直,肤色越来越深,鼻梁越来越矮,眼眶越来越平,当火车进入布列亚特共和国(俄罗斯联邦成员国)境内时,车上乘客十有八九都是方脸宽额细目的蒙古族后裔了。

慢旅行,最好还是这种超长线的火车旅行,让人不动,时间和空间却在缓慢流淌。于是景色变了,季节变了,连人的面孔都不再一成不变。当我发现并开始研究这种潜移默化的时候,哪儿还有工夫觉得无聊?

八分钟的直升机之旅

从尼斯到摩纳哥有三种方式可以选择。最方便的是坐火车,每半小时一趟,半小时左右抵达。一定要记得坐在车厢左边,车窗外就是碧波浩荡的地中海,浪花就像能溅进来似的。高速公路也很快,但是与大海之间隔着铁路线,风景也就打了折扣。最快的方式是搭乘每15分钟一班的直升机,费用与速度成反比,却与风景成正比。这也是我唯一一次从A地到B地采用直升机作为交通工具。现在想来,速度与风景其实都不是重点,有了吹牛皮的资本才是。

到了尼斯国际机场之后,很容易就能找到红白相间的直升机公司Check-In柜台。那身穿红色短裙,脖子上缠了一条红丝巾的法国地勤小姐绝对是我见过的所有航空公司里面最漂亮的。她的眼睛比地中海的海水还深邃,仿佛藏着许多秘密。那双眼睛只扫了一眼护照上的姓名就把已经准备好的登机牌交给我,随后西装革履绅士打扮的搬运工接过我的行李。

走出候机大厅,走向停机坪。螺旋桨卷起的狂风逼得我不进则退,同时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声,要想和别人说话只能通过打手势。直升机的两条腿跪在地上,我踩着“腿窝”钻进机舱,随后把舱门大力关严,世界就一下子清净了。

机舱里坐着四个人,一个驾驶员三位乘客。我和一位长发美女坐在后排。看她的打扮应该是个模特,两条大长腿完全伸不开,委屈地蜷着。鼻子上的墨镜遮掉大半张脸,十只涂成黑色的指甲轻轻抠着座椅的黑色皮面。没有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起来跟一尊蜡像一样,反正不像我似的左顾右盼着。

在直升机离地的一瞬间,我感到身子一颤,随即找到平衡。我的视角就像挂在摇臂上的摄像机,从平视到俯视,眼皮下的风景跟着越来越小。直升机在城市上空旋了一圈,就朝大海飞去。刚刚还藏在海里的白色帆船此时已经变成深蓝画布上的斑斑点点。海面上起伏着淡淡的波涛,也像油画画布上凝固的一块块油彩。此时海岸线的轮廓越发清晰,原来蔚蓝海岸就是一个接一个凹进陆地的U型峡湾。

就在我狂按快门,希望用一张张照片把这次既珍贵又精彩的旅程定格的时候,八分钟的飞行已经接近终点。摩纳哥与尼斯大同小异,但是更富有、更高调、更闪亮。你看那些豪车、豪宅、豪华游艇的金属面反光,就比海水耀眼多了。

听风而行

这一章写了几种我在旅行时用到的交通工具,从最慢的赤足步行到后来飞到天上,它们各有特色,究竟把谁放在最后,我想了很久,最终把目标锁定在热气球身上。因为它只听风的命令,就像那些我所敬仰的前辈旅行家们,风吹向哪里,他们就走向哪里,什么计划、路线、时间全都一边儿去,只让心随风动,身随风行。

于是在我的若干次只要能和热气球沾边儿的旅行中,都会把它列入行程,可每次都鬼使神差地错过。最接近升空的一次是在墨尔本的乡下,当时我都已经住在热气球营地附近的客栈,晚上飞行师还打来电话乐观地保证,“今夜星光灿烂,月亮又大又圆,早点儿睡吧,明天带你们到天上看日出。”可第二天叫早的铃声并没有响,据说是后半夜起了大风。

这次的法国之行我也早早预定了乘坐热气球飞越卢瓦尔河谷的行程,紧接着坏消息就像闻到臭味的苍蝇一样围追堵截过来。先是起飞地点因所在城堡大修而不得不临时搬家。搬家倒没什么,不能从城堡头顶飞过就让我郁闷了。后来连着下了几天大雨,不下雨的时候天也像有冤情似的阴着。行程一拖再拖,拖到我都成了宿命论者——看来我与热气球此生缘浅。直到一天下午满天乌云突然被一扫而光,天空重新披上它那件湛蓝的外套,就在我还单纯因为天气好转而高兴,完全没想到由此而来的其他利好时,飞行师的电话追踪而至:“是时候了,可以起飞了!”

当时不知正有多少辆汽车载着想要飞翔的心朝着同一个目的地聚集。抵达营地时,我看到一共有四只巨大的热气球正在做着出发前的准备。彩色的球囊平躺在青绿色的草坪上,就像铺了四块鲜艳的地毯。这地毯可真大啊,虽然形状不规则,但大致也有七八米宽,四五十米长,让站在远端的人晃来晃去看起来都只是一团黑影。飞行师开始分配任务,两个乘客抬起四条臂膀把球囊的口子撑成一个空心的“O”,我扶着鼓风机往里面灌气。鼓风机狂躁地震动着,还发出“突突突”的声响,就像个巨大的按摩器,不一会儿,我的两只手都麻了。随着气体源源不断地注入,热气球的肚子越来越大,从远处看就像一只蜗牛,还背着彩色的壳。当球囊被灌入大约一半体积的空气时,飞行师接过我手中的工作。他把鼓风机关掉,随后拧了一下吊篮上方的开关,一股两三米长的火苗一下子冲进球囊。根据热胀冷缩原理,撑起球囊一半空间的空气被加热后能迅速膨胀两倍,又因为里面的空气比外面轻,它就管不住自己了,它就要飞了。我们爬进吊篮,只感到脚下一轻,就像减肥成功或者电梯上升时的感觉,我们已经被地上的小人儿仰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