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抱残守缺的成功企业
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莱内·马格利特曾以烟斗为主题画了一系列画作,标题却是“这不是烟斗”,这就是见山不是山的境界。同样,组织图不能代表公司,新战略也不是解答企业问题的万灵丹。我们都知道这一点,可是面对问题时,第一反应仍然是拟订新战略,可能还会进行组织重整。但进行重整,通常也仅止于搬搬组织图上的方块而已,结果很可能什么也没变。重整时一开始可能有些混乱,这些混乱或许有些助益,但是过不了多久,昔日的文化又会再度浮现,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型企业要维持重要的地位以及反应力,光靠政策声明、新战略、计划、预算和组织图是不够的。可是我们采取的行动却又好像不知道这点一样。需要改革的时候,我们就动动战略,要不就是调整结构。现在是改变做法的时候了。
1977年初,出于对管理效能问题的疑虑,特别是对战略、结构以及管理效能间关系本质的疑虑,我们在麦肯锡咨询公司开始做两组研究,一组探讨公司战略,另一组探讨组织效能。这就是麦肯锡的应用研究。我们是研究组织效能那组的主持人。
第一步自然是和世界各地企业的主管进行深度访谈,这些企业界的领导人以组织设计的技术、经验和智慧闻名于世。我们发现,他们对传统的方式也深感不安。他们担心一般结构性的解决方案,特别是当时走偏锋、复杂的矩阵形态有其限制,但是对于现有工具的效果却又感到怀疑;他们质疑,规模达几十亿美元的企业巨擘是否真能靠这些工具实现振兴、重新找到方向。
最有用的点子其实出自最奇怪的来源。早在1962年,现代企业经营史学家艾尔弗雷德·钱德勒在其著作《战略与结构》(Strategy and Structure)中提出“结构追随战略”这个强有力的概念。1977年,当我们开始研究工作时,钱德勒的理论是普世认同的真理。先在纸上拟订战略计划,正确的组织结构就可以轻易地跃然纸上。钱德勒的理念很重要,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当钱德勒在构思这个理论时,多元化正大行其道。基于钱德勒的理论,广泛多元化的战略决定分权结构——形式追随功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到1970年左右这段时间,钱德勒的建议足以促使(或是维系)管理做法朝正确的方向进行改革。
不过我们针对这个主题探索后发现,战略似乎很少会支配独特的结构性解决方案。此外,战略中的关键问题大多跟执行和持续调整有关,也就是如何实施战略以及保持弹性。一般而言,其范畴都不只是组织议题(结构、人员等)的战略而已。所以,有关管理效能的问题好像一直都无法获得解决,而且传统思维缺乏实际的佐证,这个问题在1980年越发明显。当时,美国经理人深为企业成长迟滞的问题所苦,于是不顾巨大的文化差异,纷纷采用日式的管理方式。
我们接着转向企业界之外寻求帮助,在1977年开始拜访美国和欧洲十几家商学院(当时日本没有商学院)。我们发现学术界的理论家也有相同的困扰。我们选择的时机很好。当时的理论虽然依旧混沌,但已朝新的共识前进;研究人员几乎不再绕着结构转,特别是绕着当时最新的矩阵理论转。那时最热门的是另外一个思潮,其中心思想是:决策者处理信息以及作出所谓“理性”决定的能力有限,集体(亦即组织)更不可能自动执行理性主义者的复杂战略性设计。
当时研究人员着眼的思潮其实是始于20世纪30年代的哈佛学者埃尔顿·梅奥以及切斯特·巴纳德。这两位学者以各种方式挑战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和弗雷德里克·泰勒的理论,韦伯界定组织的结构形态,而泰勒主张管理可以成为精确的科学。韦伯对魅力领导嗤之以鼻,并大力倡导行政体系,认为这种体系以规则为导向,客观的形态是长治久安的唯一办法。泰勒是擅长动作和时间分析效率的一代宗师,他主张把工作分解为独立、按部就班的步骤,然后以真正最适当的方式把这些步骤组合起来,使工作单位得到真正的顶尖绩效。
梅奥的研究始于理性主义,最后却对这个学派提出许多疑问。在西部电气公司的霍桑工厂里,他为了证明工作地点环境对于劳动生产力具有直接、正面的影响,而把灯光调亮,生产力果真如预期上升。接着,他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因素,于是例行调暗灯光,结果生产力又再度上升!对我们而言,这项研究的意义极为深远。本书将要探讨的主题是:对生产力影响最大的,是注意员工而非注意工作环境本身。(我们有个朋友观察发现,卓越企业中的许多管理都只是为了创造永无止境的“霍桑效应”。)这跟唯理主义的论点并不兼容。
巴纳德曾经是新泽西贝尔公司的总裁,他从企业主管的观点来看,主张领导者的角色在于协调组织内的社会力量,塑造以及指引价值观。他把优秀的管理者形容为组织内非正式社会特性的塑造者,而不仅是正式奖励和系统的操纵者,单单着眼于狭隘的短期效率而已。
巴纳德的概念虽然很快就为西蒙(他在这方面的努力没过多久就为他赢得了诺贝尔奖)所采纳,但之后却沉寂了30年,当时管理学界的主要争议集中在伴随战后成长的结构上,而这也是当时热门的议题。
不过当大家开始了解到,分权结构并非随时可用的万灵丹,其后发展起来的矩阵理论也不断碰到复杂的问题时,巴纳德和西蒙的理念才引发了一波新思潮。在理论层面,康奈尔的韦克以及抨击理性模式不遗余力的斯坦福学者詹姆斯·马奇为代表人物。
韦克认为,组织学习和适应的速度“非常”缓慢,过度注意固定的内部指示,结果会丧失实际价值。管理系统和各种例行工作的起源早已随着岁月荏苒而模糊不清,重要的战略性商业假设(譬如以控制为主或是以冒险为主)也跟着埋藏其中。说到这儿,我们经常引用某位朋友所说的例子。他早年曾经担任银行的职员,经手的工作是用手将80栏的穿孔卡一一分类。指导他的女员工动作快如闪电,她手里的卡片在转眼间就分门别类叠得整整齐齐。我们这个朋友看得佩服不已。
“你做这个工作有多久了?”他问道。
“大约10年。”她估计说。
“哦,”由于很想要学习,他继续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分类?”
“老实跟你说,”她一边回答,一边又叠好了一堆卡片,“我实在不知道。”
韦克认为,这样的僵化是因为人脑里存有对组织机械式的图像。譬如,“传统以军队形容组织的比喻,让人们一再忽略另外一种组织形态,这种组织重视的是即兴创作,而不是预测;掌握的是机会,而不是限制;探索的是新的行动,而不是仰赖过去的行为;重视的是争论,而不是静默;鼓励质疑和矛盾,而不是一味地信服”。
马奇进一步延伸韦克的理论。他在私下开玩笑时,曾经以垃圾桶比喻组织,并且勾勒出各种问题、解决方案、参与者以及机会的选择随机互动,带领组织迈向未来时,组织从中学习和制定决策的方式。他对大型组织的观察,让人回想起美国总统杜鲁门对继任者即将面临的形形色色的预测错误。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教授理查德·诺伊斯塔特回忆说,杜鲁门坐在这儿,用手敲着桌子强调说:“做这!做那!”结果什么也没有做成。这跟管理军队一点也不像,可怜的杜鲁门倍感挫折。
其他研究人员后来也不断搜集资料证明这些新观点。少数学者研究管理者如何有效运用时间,加拿大麦吉尔大学的亨利·明茨伯格是其中之一。他们不像大多数权威人士所主张的,抽出大量的时间从事规划、组织、激励和控制。他们的时间分配其实很零碎,用在一件事上面的时间平均是9分钟。英国研究学者安德鲁·佩蒂格鲁研究战略性决策的政治面,并深受组织惯性特质的吸引。他指出,企业长达10年来对它们的世界始终抱着严重错误的假设,尽管有足够的证据显示,这个世界已经改变,企业很可能也得随之转变。近年来美国产业放松管制,包括航空、卡车运输、银行、储蓄与贷款、电信等产业,便是明显的例子。
我们早期接触的经理人都任职于长期绩效杰出的企业,例如IBM、3M、宝洁、达美航空。进一步探索这种新的理论思想时,我们开始发现,这些经理人所描述的无形要素,其实比较符合韦克和马奇的论点,而不是泰勒或是钱德勒的论点。他们谈的是组织文化、家的感觉、小而美、单纯而非复杂,大力宣扬产品质量。简而言之,我们发现的重点是:个人依然重要。他们的理念精华是建立能考虑到个人极限(譬如处理信息的能力)以及长处(譬如从承诺到热情投入的力量)的组织。
成功的标准
头两年,我们主要研究如何超越企业解决问题的传统工具(当时是以战略性和结构性的解决方案为主),对商业问题进行诊断和补救。
其实当时许多朋友都觉得我们应该重新探讨组织结构性的问题。他们说,分权是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潮流,70年代风行的是矩阵模式这种时髦但显然起不了什么作用的结构;80年代的结构模式会是什么?不过我们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我们很快就发现,结构性议题固然重要,但是它在整体管理效能的议题中只是一个小环节。譬如,“组织”(organizing)这个词自然引出“为何组织”的问题。就我们有兴趣的大企业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多是建立某种重大的、新的企业能力,也就是变得更有创意,加强营销能力,永久改善劳动关系,或是建立企业以往并未具备的各种能力。
麦当劳是个绝佳的例子。麦当劳在美国很成功,但拓展海外市场绝非仅建立国际分公司而已。麦当劳要进军德国,除了具备许多其他要素,还要让当地大众了解汉堡是什么。波音为了降低对政府订单的依赖,必须建立商业市场销售技能,这样的能力是大多数竞争对手远远不及的。建立并增强能力、摆脱旧习惯、真正精通某些新文化并不简单,显然不是只靠结构就能解决的。
所以我们不能只针对结构建立新论点。澳洲炼铝大厂Koppers董事长兼CEO弗莱彻·拜罗姆表示,“僵化的组织图假设每个职位上的人都会执行跟前任一模一样的工作,我觉得这样的假设实在荒谬。”这番话充分凸显出我们当时的想法。他说:“所以,组织应该认识到每个职位都会有新人继任的事实,并且随之加以调整、配合。”如果不将人的因素纳入考虑,结构性的解决方案就不可能发挥效果;反之亦然。我们从研究中发现,要明智地进行组织,必须包括至少7项相互依存的变量:结构、战略、人员、管理风格、系统和程序、指导理念和共同价值观(譬如文化),以及企业目前和未来预期具备的长处或是技能。我们更进一步修饰这个概念,使之成为后来众所周知的麦肯锡7S框架(McKinsey 7-S Framework)(参考以下附图)。经过稍加延伸、删减以及修正后,我们把这7项变量全部以S开头的字母表示,并且发明了一个与之配套的标识。哈佛商学院的安东尼·阿索斯鼓励我们这么做,他认为要是开头字母不统一,不方便人们记忆,我们这套理论可能难以说明,也很容易遭到遗忘。
罗列这些首字母“S”的单词起先看来有些做作,不过在世界各地推行4年来的经验验证了我们当初的直觉,这套框架不但能具体说明硬件——战略和结构,而且组织的软件——风格、系统、人员、技能以及共同价值观——也因此鲜明起来。
这套框架(有些风趣的同事戏称为“快乐的原子”)似乎正席卷全球,成为实用的组织方式。协助我们建立这套概念的理查德·帕斯卡尔以及阿索斯,以此作为《日本的管理艺术》(The Art of Japanese Management)的概念基础。北卡罗来纳大学的友人哈维·瓦格纳在决策学领域是位相当杰出的学者。他最近对我们说:“你们这套理论让我在班上的神秘感荡然无存。他们(他的学生)只需套上这个框架,案例里所有的议题顿时跃然纸上。”
麦肯锡7S框架
现在回想起来,这套框架真正的贡献是让全球各地的职业经理人领悟到“软即是硬”的道理。它让我们可以说:“你们长期以来斥之为难以驾驭、不理性、直觉、非正式组织的一切事物,其实是可以管理的。这些显然就跟正式的结构和战略一样,与你的公司事情奏效或不奏效的方式,有相同或更大的关系。结果你们却愚蠢到视而不见,不过在此有一个思考方法。我们有些工具可以管理这些事物,实际上就是发展新技能的方法。”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缺了些东西。没错,我们的诊断工具的确向前跨出了一大步,而且管理者注意到变量有7项,而不是只有两项,因而能完成更多事情。此外,由于认识到大型组织进行真正的变革需要至少七大复杂要素的配合,我们对于彻底改革大型组织的困难度才会持更为谦卑的心态。不过,我们还是缺乏一些实际的设计理念,特别是“软性的S要素”。培养新的企业能力,并不只是说明和理解哪些东西无法奏效。就如同要设计一座好的桥梁,不只需要知道为何有些桥梁设计失败。我们已有更深入的了解,可以直指组织问题的核心,这的确很好;我们也更能判断哪些要素可以不受结构影响发挥效果,哪些则应该舍弃,这就更好了。可是我们需要丰富自己在设计模式和思路方面的“词汇”。
所以我们决定探索卓越的管理本身。我们在展开项目之初就决定这样做,不过后来壳牌集团常务董事请我们帮他们举办一场为期一天的创新座谈会时,我们才获得真正的推动力。为了配合壳牌的要求,我们为“创新”这个名词赋予了双重意义。除了一般人常想到的思路——创意人员开发可以营销的新产品和服务之外,我们还针对大型组织变革为其增加新的意义。我们主张,有创意的企业不仅是特别擅长制造可批量生产或提供的新产品或是服务,还能更加灵敏地持续应对任何环境变化。不同于帕蒂格鲁所说的组织惯性,当环境产生变化,这些公司也会跟着改变。当顾客需求改变、竞争对手实力增强、国际贸易的势力重组、政府法规调整,这些企业会跟着转向、修改、调整、转型以及适应。简而言之,就跟整体的文化一般,它们会创新。
这种创新理念似乎为真正卓越的管理者或管理团队的任务下了定义。拥有这种创新表现的企业就是“卓越企业”。
我们在1979年7月4日为壳牌集团做讲座,如果要说这项研究诞生的日子,应该就是那一天了。不过,惠普、3M等企业(我们在为壳牌准备讲座内容时曾和他们接触)后来的反应让我们更为振奋。他们对我们探讨的主题非常有兴趣,并且鼓励我们继续进行。
因此,几个月后,我们组织了一个项目小组,针对“卓越”的定义(不断创新的大型企业)进行全面性的研究。这个项目主要由麦肯锡公司赞助,有兴趣的客户也会提供一些支持。我们选择75家备受各界敬重的企业,在1979年到1980年冬,和其中半数的企业展开密集、系统的访谈。其余的公司,我们起初是通过次要管道进行研究,也就是研读过去25年的媒体报道以及年报。后来我们对其中20多家公司也展开密集的访谈。(为了进行比较,我们也针对一些表现不尽理想的公司进行研究,不过并未特别深入,因为这些年,身为管理顾问,我们已接触太多这类个案。)
这项研究的发现令人相当惊喜。结果明确显示(明确的程度远超过想象),卓越企业的基本功都非常扎实。他们认为,思考比工具更重要,发挥才智远优于理性,行动比分析更为迫切。这些企业在复杂的世界里致力保持单纯,努力不懈,坚持超高的质量水准,重视顾客,尊重员工。他们为“卓越的”创新产品和服务提供很大的发展空间,并容忍迅速展开行动和定期进行实验所带来的一时混乱。卓越、创新的企业具有以下八大特质:
一、采取行动。这些企业在决策过程中或许会进行分析,但并不会因此阻碍行动(许多其他企业在发现真相后就再也没有后续行动)。这类卓越企业的标准运营程序大多是“执行、修改、再尝试”。譬如DEC公司有位资深主管表示:“碰到大问题时,我们会把10个资深主管塞到一间办公室里,关一个星期,要他们找出解决办法,然后加以执行。”此外,该公司的实验方式也很高明。他们组成5~25人的小组,对顾客所提的构想进行测试,通常几星期就可以提出价格平易的产品样品让客户试用。最令人折服的是,卓越企业采取各种务实的方式,以维系企业的敏捷度以及克服规模扩大后可能导致的僵化。
二、接近顾客。这些企业会向顾客学习,所提供产品的质量、服务和可靠性(有效而且可以持久的事物)都是一般企业难以抗衡的。它们成功地进行市场细分,譬如薯片厂商菲多利、洗衣机制造商美泰克,或是餐具制造商特百惠这些最大众化的商品制造业者。IBM营销副总裁罗杰斯表示:“可惜,在这么多公司里,拥有良好顾客服务的公司犹如凤毛麟角。”不过卓越企业可不会这样,在这样的企业,每个人都会积极投入行动。许多创新企业最棒的产品思路都来自顾客,因为它们会不断仔细倾听顾客的意见。
三、自主和创业精神。创新企业在公司各处培养出许多领导人物和创新人才,这种环境是培养顶尖人才的沃土。3M就是很好的例子,这家公司“积极创新,气氛并不像大企业,反而像是由实验室和办公室隔间组成的松散组织,里面有许多热情的发明家和大胆的创业家,正在充分发挥想象力”。它们不限制每个人的创造力,而是鼓励务实的冒险,支持好的尝试,并且奉行弗莱切·拜伦所说的第九条戒律:“务必要有足够的错误次数”。
四、以人为本。卓越企业把一般人员视为质量和生产力的源泉。它们不鼓励等级意识,或是把资本投资视为改善效率的根本。就像IBM前任董事长小托马斯·沃森所说的:“IBM的哲学有三个简单的理念。我从最重要的讲起:尊重个人。这是个简单的概念,不过IBM管理层却花很多时间去实践这个原则。”德州仪器董事长马克·谢泼德则表示,每个员工都“被视为创意的源头,而不只是一双手而已”。该公司9000多个“员工参与计划”(德州仪器的质量圈)对于公司引人注目的生产力的确有所贡献。
五、亲身实践、价值驱动。沃森表示:“企业的基本哲学对其成就的影响力,远远超过技术或是经济资源、组织结构、创新和时机。”沃森和惠普的威廉·休利特都是走动式管理的传奇人物。麦当劳创始人雷·克罗克更是经常视察各家分店,并评估这些分店有没有奉行公司坚持的价值观“品质、服务、清洁与价值”。
六、坚持本业。强生前任董事长罗伯特·约翰逊表示:“绝对不要收购你不知道如何经营的企业。”宝洁前CEO爱德华·哈尼斯表示:“这家公司从来没有偏离基础。我们不愿成为一家大型集团。”除了少数例外,坚持本业的企业通常比较可能缔造出卓越的业绩。
七、组织单纯,人事精简。我们研究过的大多数企业虽然规模庞大,但都不是采取矩阵式的组织结构,就算曾经试过这种结构,也都已放弃。这些卓越企业的基本结构形态和系统都非常简单,高层人事极为精简。规模好几十亿美元的企业里,负责经营的高层主管人数通常都不到百人。
八、宽严并济。卓越企业兼具集权和分权的特色。如前所说,它们让自治精神深入工厂或产品开发小组,另一方面,对于核心价值观却又坚持采取中央集权。3M在产品开发领域表现卓越,但其组织却是一片混沌。不过有个分析师认为:“它们好比被洗脑的政治狂热分子,绝不妥协自己坚持的核心理念。”在DEC,组织混乱的局面也极为普遍,有位主管甚至说:“这儿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是在为谁工作。”尽管如此,DEC对于产品质量的坚持,却远远超过外人的想象。
这八大特质并不新奇,大部分甚至是经营企业的基本常识。但是如同麦克弗森所说的:“每个人都认同‘人是我们最重要的资产’,可是真正做到的人却少之又少。”卓越企业实践尊重人才的承诺,并以行动为导向——行动远比组织无数的委员会和高达500页的研究报告重要。它们对于服务和质量的执著,在其他精打细算、运用最佳技术的业者看来,是不切实际的梦想。卓越企业重视的是全体员工自动自发采取行动(确实的自治),而非只靠两百位高薪者主动贡献而已。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张力本身来自卓越企业所坚守的信念,我们在进行第一轮访谈期间可以“感觉得到”。受访者谈话的用语不同,对于定期贡献的期望也不一样。我们可以感受到他们对产品和顾客的热忱。在惠普或3M观察人们工作、娱乐的情形时,也能感觉到与官僚机构的悬殊差异。在3M,忙碌的工程师、业务人员、制造部门人员们不拘形式地聚集在会议室里解决问题。而在惠普,部门经理的办公室(规模达1亿美元的部门)设在工厂中,四面没有墙壁,面积狭小,而且还和秘书共享。德纳公司新任董事长杰拉德·米切尔在托莱多的总公司和同事用完午餐后,与对方热情拥抱。这些景象和沉闷的董事会议大不相同——发言者在阴暗的灯光下进行单调的报告,底下的与会者人人拿着只计算器,投影仪不断地运行,将一页接着一页的幻灯片投射到屏幕上。
我们应该强调,并非每个卓越企业都具备这八大特质,或是这些特质全部都如此耀眼,不过它们至少具有其中一项特质。我们相信,今天很多美国大型企业都缺乏这八大特质,纵然有,也被其他种种迹象蒙蔽,让你根本注意不到。大多数经理已不注意经营的基本法则——快速行动、对顾客提供完美服务、务实的创新,以及全员投入。
另一方面,这些特质却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对缺乏实务经验的学生讲述这些特质,可能会让他们大打哈欠。我们说“顾客第一、第二、第三”,学生会说“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另一方面,商场老将对这些特质的反应却十分热烈。他们知道其中的重要性,也知道罗杰斯说得没错,“好的服务是万中选一”。他们也很兴奋地发现,宝洁和IBM的“魔法”不过是掌握基本特质,而不是因为员工的智商比别人高出20点以上。(有时候我们会劝他们别这么兴奋。像卓越企业一样事事坚持基本原则,要比在脑袋里产生“战略性的突破”困难得多。)
阻碍美国企业的因素不仅出在员工身上(这点将在后面的章节加以说明),结构和系统也会让企业的行动窒碍难行。我们最喜欢用以下由某家新兴高科技公司经理绘制的图来说明这一点。
这张图中的圆圈代表组织里的单位,譬如,MSD的圆圈代表管理学单位(Management Sciences Division),直线则代表参与推出新产品的正式连接(委员会)。这类正式的连接有223个。不用说,该公司几乎不曾率先在市场上推出新产品。具有讽刺意味而且悲惨的是,这223个连接本身都很有道理,在设计时也是基于正当、理性的理由,譬如,产品推出已到最后阶段,却在销售和营销之间出现问题,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因此成立委员会。问题是,在这样的整体结构里,行动就仿佛飞到蜘蛛网上的苍蝇,动弹不得。可惜当我们以这张图作说明时,没有人大叫“荒谬”。我们只听到叹息的声音、紧张的笑声,以及偶尔有人自告奋勇地说,“如果真的需要出类拔萃的人才,应该运用我们的流程。”
新产品流程图
研究对象
我们虽然认为掌握了相当广泛的研究对象,但从未打算以这62家公司充分代表美国整体的产业状况,也不曾打算从一开始就对“卓越”、“创新”下过于精确的定义。我们担心,如果定义过于精确,就会丧失当初想要追求的精髓。这就跟怀特以青蛙来比喻幽默一样——青蛙虽然可供“解剖”,可是在解剖过程中会死,而且除了真正有心研究科学的人,恐怕没有几个人对青蛙内脏有兴趣。我们起初请一群商界观察家(商人、顾问、商界媒体人士以及管理学院教授)选出他们认为有创意、卓越的企业,这也正是我们想要的。我们把这些企业分类,借此代表我们有兴趣的产业(请参考以下附表)。我们研究的产业包括但不限于:
1.高科技公司,譬如DEC、惠普、英特尔及德州仪器。
2.消费品公司,譬如宝洁、旁氏及强生。
3.一般的工业产品公司,包括开拓重工、德那及3M。
4.服务业,譬如达美航空、万豪酒店、麦当劳以及迪士尼制片公司。
5.工程管理公司,譬如柏克德(Bechtel)与福陆工程(Fluor)。
6.能源公司,譬如阿科、陶氏化工(Dow Chemical)以及埃克森石油等。
从这些取样看来,还有许多产业没有包括进去,本书稍后将会对此进一步说明。我们虽然熟悉金融服务机构(特别是银行),但是这类公司规范严谨、备受保护。这项研究漏掉大多数的化学和制药公司,纯粹因为我们没有接触的渠道。我们也没有密集研究小型公司,因为我们主要研究大型企业如何长治久安以及保持创新的精神。所以,我们取样的公司当中,年营业额几乎都没有低于10亿美元,历史几乎都超过了20年。
选出要深入研究的样本之后,我们认为,不论商界如何推崇,这些企业如果没有引人注目的财务绩效作为后盾,就称不上真正的卓越。所以,我们选了6项长期财务绩效衡量标准,来衡量20年间(1961~1980年)这些公司成长和长期财务创造的成绩,其中3项为衡量资本投资回报和销售业绩。这6项标准如下:
1.复合资产增长率(衡量年增长数据曲线的“最小平方”)。
2.复合净值增长率(衡量年增长数据的“最小平方”)。
3.股票市值和账面值的平均比率。这是经济学家所谓“财富创造”的标准估计值(股票市值:1961年12月31日至1980年这一期间收盘股价乘以在外流通普通股,除以普通股的账面价值)。
4.总资本平均回报率(净收益除以总投资资本,总投资资本包括长期债券、不可赎回的优先股、普通股,以及少数股东股权)。
5.平均资产回报率。
6.平均销售收入。
这20年间,企业在6项衡量指标当中,至少要有4项居其产业的前50%,绩效才算是顶尖(事实上,在合格的36家公司当中,17家在6项指标中全部都居于前50%,另外6家在5项指标中名列前50%)。所以,企业必须在长期成长衡量指标以及财务状况绝对指标都有突出的表现,才称得上是卓越企业。
最后筛选的程序是对企业的创新程度进行评估。我们请各产业的专家(譬如产业内外的商界人士)对这些公司20年来的创新纪录进行评分,根据这些公司推出业界领先产品以及服务和对市场变化的一般响应速度,或是其他外界动态来进行衡量。
经过评估之后,有19家遭到淘汰。剩下的43家,其中21家再接受我们的深度访谈,对剩余的22家进行的访谈则没有这么深入。我们也对属于“†”这个类别的12家公司进行深度访谈。这些公司虽然没有通过筛选标准,但是非常接近。我们也对此前的25年间有关这62家公司的文献进行了深入研究。
最后,我们还以另一种方式来筛选这些样本。我们虽然喜欢以具体公司的实际证据来支持论点,但有时候我们也会概括叙述,例如“它们如何如何,所以怎么样……”并没有具体的标准可以挑出这些公司,但是这些公司却都具备稳健绩效和八大特质,包括:柏克德工程、波音、开拓重工、德纳、达美航空、DEC、艾默生电气、福陆、惠普、IBM、强生、麦当劳、宝洁以及3M。从表面来看,它们好像没有什么共通点,产品线都不一样。其中三家属于高科技产业,一家为消费品,一家制造医疗产品,两家为服务业,两家为工程管理公司,五家为基本工业产品制造商。但是这些公司都是实际制造者,而不是控股公司或是企业集团。虽然它们不是所有的计划都成功,但成功的频率远比失败高得多。
我们花了半年时间完成访谈和研究,然后开始对研究结果进行分析。不过这时候依然有些烦心的问题。我们是以7S框架作为基本的访谈结构,所以也以此作为说明结论的方式,当时我们找出22项卓越特质,让结构过于复杂。有些读者指出这点,我们便回头试着以更简单的方式说明这项研究成果,最后才产生所谓的八大卓越特质。
卓越企业调查
* 通过所有“卓越”绩效的考验,1961~1980。
私有公司或是附属公司,没有大量的公开资料可以参考,但估计可以通过所有“卓越”绩效的考验。
不过在说明这些研究成果时,有人不断质疑。
第一,有些人因为知道我们认为卓越的企业有某些缺点,而认为我们不应该将其列入。要知道,所有的大公司都有缺陷,虽然其中有些的确相当杰出,但是并非完美无瑕,也曾经犯过一些众所周知的错误。而且,我们认为卓越的企业,别人看来可能是股市地雷。我们不是故意要忽略市场和投资人的观点。这些企业长期表现都很杰出,这点已经足够了。
第二,有人问我们怎么知道这些企业能够一直维持创新的文化。我们的确不知道。通用汽车那时候看起来的确很不错,后来却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不过比起美国其他的汽车业者,通用汽车经受住考验的承受力还是强得多。而且,通用汽车长期表现都很杰出,这点是值得佩服的地方。我们对许多卓越企业都有这样的感觉。
第三,有人问,为什么加入原本不在研究清单上的公司(读者很快就会发现这点)?这是因为我们对于企业创新和卓越的研究是持续不断的,而且大多数研究都是在1979年之后进行的。譬如麦肯锡另一组团队针对美国消费品产业进行卓越企业的特殊研究,另外一组最近则对加拿大的卓越企业进行研究,还有一组正在努力研究卓越的中型企业,也就是“到目前还算不错”的企业。此外,原先的小组持续进行研究之际,会找到更多的补充数据和范例。
我们当初从未想到这项研究会有如此丰富的历程。自从1980年7月《商业周刊》刊登我们的初步研究结果以来,我们进行了200多场演讲,举办了50多场研讨会,而且经常飞到世界各地。我们常碰到研究公司的资深主管(或是重要人物)。在Memorex(光盘设备制造公司),作者之一碰到一位曾经和IBM的沃森合作多年的人物。我们在宝洁品牌管理计划和IBM销售计划中的朋友名单,可以列到像手臂那样长。我们在3M访谈的友人和我们一直保持联系:我们和他针对创新议题促膝长谈了好几天。有时候我们的研究成果会细腻到令人惊讶的地步。譬如,我们对于惠普不拘形式的风气一直赞不绝口。不过有位同人研究过极为成功的Tandem(创办人曾经任职惠普)之后表示:“Tandem员工周五喝啤酒联谊的传统比惠普更为丰富。”我们不断吸收新的事物,并将这些发现不断加入研究成果之中。
最后,还有人问有关演进和变革的问题。这些企业如何演变为现在的局面?它们在所属领域一直都是强大的领导者吗?我们必须承认,从一开始,我们就希望淡化“领导”的重要性,因为大家对于企业的成败好像都以“领导”这两个字作为一切的答案。我们深信,卓越企业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主要是因为具备独特的文化,而能够从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如果我们充分了解这些文化特质,在碰到“为什么强生这么杰出?”之类的问题时,就不会拿“领导”这两个字来搪塞。
不过我们发现,几乎所有的卓越企业都受到一两个强大领导者的影响。大部分企业,譬如IBM、宝洁和艾默生电气,是由某位特殊领导者带领建立起本身的基本特质,而且在发展初期就已孕育而成了。不过还是提醒读者几点。卓越企业所培养的文化蕴涵着这些杰出领导者的价值观和做法,所以在初期领导者过世之后,这样的价值观还是可以维系好几十年。如巴纳德所主张的,CEO真正的角色似乎是管理组织的价值观。我们希望以下的说明能让读者了解应该塑造、管理什么样的价值观,同时也希望各位读者看完本书之后,能够顺利解决在管理中碰到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