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性堕落的大阴沟”(1)
(1653年~1789年)
[译者题注]
作为世界金融中心的纽约,发源于北美殖民地的一个小小的贸易前站,但依靠其独一无二的地理优势,在当地荷兰裔移民的商业精神的催化下,它逐步成长为一个繁荣的都市。华尔街也正是从这里起步,走向世界舞台。然而在美国开国元勋杰斐逊的眼里,纽约却一直是“人性堕落的大阴沟”……译者导读·你也许不会想到,纽约最终成为一座世界性的商业都市和金融中心,竟然与17世纪荷兰的“郁金香泡沫”有一种无法分割的必然联系。
·作为人类历史上有记载的最早的著名投机活动,荷兰的“郁金香泡沫”昭示了此后人类社会的一切投机活动,尤其是金融投机活动中的各种主要要素和环节:资产价格的迅速上涨引发了公众对财富的狂热追求,资产价格被进一步推高,使得更多的人更加疯狂地投入,直至理性的完全丧失和泡沫的最终破灭,千百万人倾家荡产,流离失所。此后的人类历史不断上演金融危机的大戏,循环往复,无休无止。可以说,一部金融的历史,也是一部投机的历史和金融危机的历史。
·但是,人们往往只看到“郁金香泡沫”投机狂热的破坏性,却忽视了荷兰人可贵的商业精神。当和其他欧洲人一起飘洋过海来到北美洲这片新大陆时,荷兰人将他们的商业精神带到了纽约——那时它的名字叫做新阿姆斯特丹。在新大陆的各个殖民地中,纽约最好地继承了荷兰人的商业精神,包括他们的投机文化。除了纽约自身的地理条件外,这种至今仍在纽约的大街小巷无所不在的商业精神,或许是成就纽约成为全世界最大的都市和金融中心的最重要因素。
·荷兰人早在导演和参与“郁金香泡沫”时练就的投机技术,很快就被运用到了北美新大陆。发生在这块处女地的第一次金融投机活动是针对当时原始的货币——贝壳串珠进行的投机,这次金融投机揭开了北美350年的金融史——同时也是350年的投机史的序幕。这些投机技术在以后的历史中被反复应用,投机者们沉溺其中,乐此不疲。
·18世纪下半叶,两位历史人物开始登场,他们不同的理念和他们之间的斗争对美国这个当时还处于襁褓中的新生国家的发展路径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也影响了华尔街的未来。他们同是美国的开国元勋,一位是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另一位是托马斯·杰斐逊。汉密尔顿推崇市场的作用,扶持和鼓励商业活动,主张政府要在建立金融体系和维护经济秩序中发挥积极作用。而杰斐逊则憎恶任何投机活动,他把充斥着各种投机行为的纽约称为“一条人性堕落的大阴沟”。此后数百年的北美金融史中,几乎在每一个重大事件里,你都会依稀看到汉密尔顿和杰斐逊的影子,看到他们各自的追随者们在捍卫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
除了具有无数其他鲜明特色之外,纽约还有一点与众不同,那就是,它是美国唯一曾经被围墙包围起来的大城市。
到1650年,在新阿姆斯特丹(Nieuw Amsterdam)[16]建立后不到30年,这个港口变得非常繁荣,它是世界上最大的也是最优良的天然海港之一,同时也是荷兰人对外贸易的前站,它的繁荣使得在新英格兰地区[17]的英国殖民者对它垂涎三尺。1652年爆发的首次英荷大战更是威胁着新阿姆斯特丹的未来。
这块殖民地的荷兰统治者彼得·斯特文森[18]市长曾经是一名军人,并习惯以军人的方式思考问题,由于担心新英格兰会从陆路进攻,彼得决定在城市的北部建立一道防御城墙。他从当地的商人手中借了6000荷兰盾,并命令每一个有劳动能力的人都要帮助建造城墙。墙用圆木建成,每根圆木长约16英尺(约5米,3英尺约合1米),其中1/4埋于地下,顶部被削尖。该墙东起珍珠街(那时的海岸线),西至今天的三一教堂,全长2340英尺(约713米)。教堂的西侧邻近哈德逊河畔[19]陡峭的悬崖,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城墙设有两个大门,一个建在东河口,是船只卸货的地方;另一个建在与百老汇街的交汇口,是向北的主要陆地通道。
当彼得将修筑城墙的预算单呈给刚刚成立的市政委员会(成立于1653年2月2日)要求其拨款时,委员会犹豫不决。那些刚被任命的自以为是的委员们认为筑墙的费用应由该殖民地的所有者——荷兰西印度公司(Dutch West India Company)负担,而不应由市政委员会支付。直到彼得同意上缴酒税作为补偿后,委员会才批准了市长筑墙的预算。
但是就像那个时代的很多军人一样,彼得在制定新阿姆斯特丹的防御方案时忘了将海上的威胁考虑进来。当英国人最终在1664年攻打该城时,他们并没有如彼得所担心(并严加防备)的那样从北部的陆地发起进攻,相反,一支英国舰队从南边驶向这个港口,将全城置于炮火之下,从火力上完全压倒了新阿姆斯特丹城堡的守军。
彼得丝毫不为所动,准备誓死保卫该城。但是城里的商人,包括他自己的儿子,却不是这样想的。他们联名写了一份请愿书,恳求市长开门投降,以免城堡和他们的财富都在炮火中毁于一旦。犹豫再三之后,彼得最终同意了他们的请愿。第二天,他所深爱着的新阿姆斯特丹被命名为新约克郡(New York,简称纽约),以此作为献给约克公爵[Duke of York,英王查理二世(King Charles Ⅱ)的弟弟及继承人]的生日礼物。
荷兰人早年在纽约为防御英国人入侵而修建的“墙”。它的存在并没有实现保护纽约的初衷,但墙边的一条街道(“墙街”,Wall Street,音译为“华尔街”)却成了华尔街名字的起源。
彼得留在了纽约,一直生活在远离城市的北方庄园里[20],直到1672年去世。他的庄园南北贯穿今天的第5街到第17街,东西横跨公园大道到东河,这个巨大的庄园足以使他的后裔到19世纪还依然富有。
而那道城墙,此时已毫无意义,它很快就被荒废了,并于1698年被拆除。这一年,最早的三一教堂(Trinity Church)开始修建,它就建于该墙的西端。即使那道墙能保留到今天,它也不过是历史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脚注。但是紧接着墙后的一块30米长的空地被保留下来用于军队调动,不允许建造任何建筑。随着交通逐步成为曼哈顿的一个难题(直到今天,在纽约,交通依然是个难题),这块空地很快不可避免地被改建成一个十字街口,而紧挨围墙的这条街也不可避免地被命名为“墙街”[21],也就是华尔街。这条小小的街道,得益于另外一个和荷兰有关的纽约传统,并将从这里起步,最终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通衢之一。
这个传统就是纽约继承的荷兰人的商业精神。早在17世纪初期,荷兰人就发明了现代资本主义制度。尽管资本主义制度的许多基本概念最早出现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但是荷兰人,尤其是阿姆斯特丹的市民是现代资本主义制度的真正创造者。他们将银行、证券交易所、信用、保险,以及有限责任公司有机地统一成一个相互贯通的金融和商业体系。由此带来的爆炸式的财富增长,使荷兰这个小国迅速成为了欧洲的强国之一。
荷兰人发明了最早的操纵股市的技术,例如卖空(short-selling,指卖出自己并不拥有的股票,希望在股价下跌后购回以赚取差价)、“洗盘”(bear raid,指内部人合谋卖空股票,直到其他股票拥有者恐慌并全部卖出自己的股票导致股价下跌,内部人得以低价购回股票以平仓来获利)、对敲(syndicate,指一群合谋者在他们之间对倒股票来操纵股价),以及逼空股票(corner,也称杀空或坐庄某一只股票,或囤积某一种商品,指个人或集团秘密买断某种股票或商品的全部流通供应量,逼迫任何需要购买这种股票或商品的其他买家不得不在被操纵的价位上购买)。
同样也是在荷兰,曾经爆发了“郁金香泡沫”,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有记载的金融泡沫。16世纪中期,郁金香被从土耳其引入西欧,不久,人们开始对这种植物产生了狂热。到17世纪初期,一些郁金香珍品被卖到了不同寻常的高价,而富人们也竞相在他们的花园中展示最新和最稀有的品种。到17世纪30年代初期,这一时尚导致了一场经典的投机狂热。人们购买郁金香已经不再是为了其内在的价值或作观赏之用,而是期望其价格能无限上涨并因此获利(这种总是期望有人会愿意出价更高的想法,长期以来被称为投资的博傻理论)。
1635年,一种叫Childer的郁金香品种单株卖到了1615弗罗林(florins,荷兰货币单位)。17世纪早期的荷兰的一头公牛(与一辆拖车等值)只值480弗罗林,而1000磅(约454公斤)奶酪也只需120弗罗林。可是,郁金香的价格还是继续上涨,第二年,一株稀有品种的郁金香(当时的荷兰全境只有两株)以4600弗罗林的价格售出,除此以外,购买者还需要额外支付一辆崭新的马车、两匹灰马和一套完整的马具。
但是,所有的金融泡沫正如它们在现实世界中的名称所喻示的一样脆弱,当人们意识到这种投机并不创造财富,而只是转移财富时,总有人会清醒过来,这个时候,郁金香泡沫就该破灭了。在某个时刻,当某个无名小卒卖出郁金香——或者更有勇气些,卖空郁金香时,其他人就会跟从,很快,卖出的狂热将与此前购买的狂热不相上下。于是,价格崩溃了,成千上万的人在这个万劫不复的大崩溃中倾家荡产。
正是在历史上创造出如此局面的一群人在北美洲哈德逊河口建立了这块小小的殖民地,从一开始,这块殖民地就有别于那个时期在北美洲东海岸建立起来的其他殖民地。新英格兰的清教徒(Puritan)、宾夕法尼亚的教友派教徒(Quakers)和马里兰的天主教徒(Catholics)都是为获得宗教自由而来到这个新大陆的。对这些殖民者来说,他们每到一地所能想到的,也是首先要做的,就是在山丘上修筑金碧辉煌的教堂和城市,建立一个其虔诚和美德为别人所追随的首善之区。
可是当荷兰人在他们新的——可以说是全新的殖民地开始经营的时候,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赚钱。他们如此全神贯注地追逐财富,以至于在17年内都没有建造一座合乎体统的教堂。当最终修建了一座教堂时,他们将它命名为圣尼古拉(St.Nicholas)教堂,从此圣诞老人(Santa Claus)成为了纽约不太为人关注的守护神[22]。
纽约这种独特的文化渊源和气质,使得它一开始就与其他殖民领地的关系很紧张。即使随后纽约向北的扩张止于市政公园旁的圣保罗教堂,极其憎恶纽约的托马斯·杰斐逊[23],也还是把纽约称做“人性堕落的大阴沟”。这种紧张关系即使到了今天也依稀存在。对美国的其他地方而言,纽约经常是邪恶与危险的象征。而对纽约人来说,这个国家的其他地方充斥着自命不凡的卫道士,并且,最要命的是,他们都装模作样,非常无聊。
刚开始,荷兰人非常成功。许多新的殖民地是由合资公司来建立的,这些合资公司是为了建立殖民地而专门成立的。很快,所有这些公司都破产了,而他们建立的殖民地被王室接管。但是荷兰西印度公司却经营良好,它通过蔗糖和奴隶贸易大发横财。公司只花了2万荷兰盾建立了新阿姆斯特丹这块殖民地,而从新阿姆斯特丹运回的第一船毛皮就价值4.5万荷兰盾,投资回报率是125%。
荷兰西印度公司的暴利时代并没有持续多久,这主要归功于往往是无能的政府——纽约从它的荷兰祖先继承下来的一个不够幸运的遗产,但是殖民地的居民却比该公司的命运好得多。新阿姆斯特丹,这块由已经学会一心经商与和平共处(live-and-let-live)的荷兰人建立起来的纯商业领地,很快具备了一个世界性都市的特质。当彼德·斯特文森市长——一个荷兰改革教堂(Dutch Reform Church)的虔诚会员试图将定居在新阿姆斯特丹的犹太人和教友派信徒驱逐出境的时候,西印度公司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于是犹太人和教友派信徒便留了下来。17世纪40年代,一个法国牧师来到这个人口不到1000的小镇时,发现街上的人说着18种以上的语言,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赚钱。很快,除了毛皮,各种各样的物品,例如面粉、奴隶、木材和无数其他商品,都开始在曼哈顿进行交易。而这里的商人已经和欧洲的市场密不可分了。很快他们又开始在地中海、西印度甚至印度洋等更大的范围内寻找买低卖高的机会。
因此,当该城市被英国人接管时,纽约的市民们仍旧保持着他们那种一贯只对金钱有兴趣的传统,因此也就很快适应了英国的统治和法律。到了今天,除了一些荷兰语地名,比如说布鲁克林(Brooklyn);一些荷兰语单词,如小甜饼(cookie);以及一些荷兰语人名,如罗斯福(Roosevelt)等等以外,荷兰人在哈德逊河畔40年的历史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当然,这样说也不完全正确,因为他们留下了他们的商业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