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与梦想(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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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罗斯福和民意所向(2)

这时,自20世纪20年代的爵士乐后,年龄大一点儿的青年男女第一次兴起了年轻人的生活方式。他们有流行的语言,比如keen(热衷的)、gas(吹牛)、copacetic(好极),带有难懂幽默的Confucius say(子曰)、knock,knock(吃“喝”),有彰显男子气标志的jalopies(破汽车)和特别的穿着。男男女女穿着棕白两色的胶底马鞍鞋、朋友签名的啤酒会夹克和可双面穿的雨衣(脏的更好)。白天,姑娘们的标准打扮是两层毛衣(有钱人会穿开司米或安哥拉羊毛衣)、长及小腿肚的紧身格子裙、踝袜(后来被称为“少女短袜”)以及俄式头巾。男青年则是上身运动服,下身宽松长裤,配双色马鞍鞋,或者鞋底有防滑钉的厚重粗革皮鞋,走路时会踢踏响。如果穿上女朋友亲手织的彩色菱形图案毛衣,就更加时髦了。正式舞会每年在高中举行一次,在大学至少举行4次。到时,大家不会穿这些衣服。舞会在体育馆举办,天花板被贴上了皱纹纸,装饰一新。女孩们穿着薄纱晚礼服在打过蜡的地板上翩跹起舞,左肩上别着一朵兰花或者栀子花;男孩则穿着租来的燕尾服或者黑西服和白皮鞋。

如果大家只是拖着脚步跳舒缓的狐步舞或者安静的卡里奥克舞,气氛会非常沉闷。当乐队奏起欢快的音乐时,人们的舞步也会变得更加轻快。20世纪30年代中期,吉特巴舞风靡全国。吉特巴舞由查尔斯顿舞、林迪舞和得克萨斯汤米舞(可追溯到1913年的滑稽剧《达克镇蠢事》)发展而来,像田径运动会一样花样繁多,有时,看起来还真像运动会,连动作也相似。在吉特巴舞中,有查尔斯顿摇摆、蹦蹦跳跳、啄虫子、跳跃舞步、苏西球、转圈摇摆、歌颂阿拉以及踢骡子等动作。踢骡子时,男女会按顺序玩跳背游戏。这种舞太过奔放,有时女孩玩高兴了还会露出内裤,因此陪伴她们参加舞会的年长女性不喜欢这种舞。一直到1942年,杜克大学的舞会都不许跳吉特巴舞。

性,依然是禁忌。人们担忧一切传统会形同虚设,毕竟这个年代怎么看都是动荡的岁月。怀孕被当成耻辱,就连已婚妇女也这么看。孕妇装的广告宣传语是“藏好你的秘密”。关于性的一切都很隐秘。《长筒袜秀》最像色情杂志,但里面的女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裙子在膝盖上五六英寸。那时,色情文学作家非常少。社会非常保守,吉特巴舞不准跳,色情文学当然也不能发展。另一边,汤米·道尔西刚以摇摆舞节奏放起《罗门湖》,广播电台经理就把广播停了,经理觉得很多传统已经受到了挑战。人们世世代代遵循的传统正在消失。在胡佛执政的最后几个月,工人力量还太弱小,无法奋起反抗,现在他们开始游行了,这是最明显的改变。劳工队伍来势汹汹,吓得美国白领、中产阶级心惊胆战,但劳工时代已经来临。工会组织起来了,在路障前爆发冲突,矿井、工厂外的地面上血迹斑斑,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情况。

从许多方面看来,约翰·卢埃林·刘易斯都是一个古怪的人物。他虎背熊腰,眉毛浓密,身高6英尺3英寸,高大魁梧。闲暇时,他喜欢读莎士比亚名作、《圣经》、《伊利亚特》、《奥德赛》、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的著作和东方寓言集《五卷书》。他的父亲是威尔士矿工,上过黑名单。40岁时,他成为矿工联合会的主席,但在他的领导下,工会人数锐减,只剩之前的一半。1930年,一个矿工小组提到他时说:“他不仅撵走了协会的领导,还破坏了协会的灵魂。”但在20世纪30年代,他成为激进工会主义的象征,既广受爱戴,又树敌无数。但与此同时,他还是支持胡佛的共和党人,支持自由企业,反对进步工会的各种政策。

私底下,刘易斯聪明又健谈,善于出谋划策,常为受压迫的工人打抱不平。在公众面前,他集福音传道者、悲剧演员和拙劣演员于一身。他喜欢谈玄说妙,还为自己的性格开脱:“自己不为自己吹号,谁能帮你?”在一次工人大会上,刘易斯致开幕辞:“听听‘马其顿人’[3]的呼喊,那是人们发自肺腑的吼声!我认为劳联的未来就取决于这次大会的决议。”说起对手劳联主席威廉·格林,他叫道:“哎呀,可怜的格林,我太熟悉他了。他磨磨蹭蹭,随波逐流,还哀叹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刘易斯让工人组织分裂成两派,还得意扬扬地说:“他们对我拳打脚踢,我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听了这话,没几个人笑得出来。自由派觉得他深谋远虑,反对派觉得他是邪恶的化身。在某些圈子里,除了罗斯福,就数他最惹人厌恶。有一次,前战争部长帕特里克·J·赫尔利作为矿业公司律师出席了听证会,大谈他年轻时参加矿工联合会的经历。这时,刘易斯愤然起身,响亮地说:“作为矿工联合会会员,看到有会友在政坛平步青云、名扬天下,我与有荣焉。”他突然重重地顿了下,接着说,“但这个人背叛了年轻时参加的工会,看着真是让人哀伤和遗憾。”又停了下,说,“就为了30块臭银圆。”[4]赫尔利恼羞成怒,朝他扑过去,好在马上被人拦了下来。刘易斯接着漫不经心地说:“那就不提30块银圆的事儿吧,但‘背叛了年轻时参加的工会’这句话必须保留。”

这话太过分了,但勇气可嘉。1969年,总统管理的暴乱调查委员会在报告里说,“在所有工业国家中,美国的劳工史最血腥暴力。”这其实就是暗指20世纪30年代。当时,产业工会的不少组织者遭到谋杀,州长派出国民警卫队镇压闹事工人。在乔治亚州,州长尤金·塔尔梅奇设立了一个集中营,专门关押示威工人。宾夕法尼亚州杜肯镇是一个典型的煤矿镇。那里的矿厂老板一年会花费1.7万美元购买军火,然后炸掉矿工的家,烧毁山上的十字架。宾夕法尼亚州约翰斯敦全市都是一家公司的私有财产,该市市长对记者说:“这里不能缺了警察,就像世界不能没有音乐。”他说的“警察”是指公司的保安人员。他手下的地方检察官补充道:“给我200名训练有素、身强体健的武装人员,我可以将纠察线上的王八蛋工人收拾利索。”在纺织厂的女工开始反抗时,《纺织杂志》在社论里放话:“死几百个人保证能让她们安分下来。”

奇特的是,经历清洗后,工会依旧顽强地存在。罗斯福入主白宫时,工会力量非常弱小。刘易斯领导的矿工联合会成员减少到不及10万人。劳联成员人数只占全国工人总数的6%。每星期,劳联都会失去7000名饱经患难的工人。1932年时,劳联对资方俯首帖耳,竟然反对起失业保险。气势汹汹的工厂老板相信,和工会组织者对抗无异于和魔鬼较量,但他们可不想输。1934年12月,拉福莱特领导的公民自由委员会发现,2500多家公司雇用打手破坏罢工,最大的打手帮派是珀尔·伯哥夫服务公司跟平克顿侦探公司。伯哥夫是个坐拥数百万家产的狠角色;平克顿则是底特律汽车业信赖的雇工,1933—1936年赚了将近200万美元。这两个帮会各有一支常备队伍,随时准备带着全自动手枪、瓦斯枪、棍棒开始行动。他们还都在工人中安插了探子。当一名参议员询问克莱斯勒公司副总裁赫尔曼·L·韦克勒雇用探子的原因时,他回答说:“我们这样做是为了获得情报,以便在对付工人时游刃有余。”成千上万名工人生活在枪口下。匹兹堡煤矿公司真在煤矿里架设了机枪,对准这些工人。众议院的一个调查委员会追查此事,董事长理查德·B·梅隆振振有词:“没有机枪,矿厂就没法运转。”

在这种情况下,工人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组织起来。提心吊胆的矿工、曼哈顿区汗如雨下的服装工、底特律市布格里斯厂时薪1美分的工人,以及底特律市时薪5美分的店员知道其他办法不管用。各州的立法也不见效。宾夕法尼亚州工厂主强迫童工每星期工作90个小时,因此被罚款100美元。为了弥补损失,工厂主就从童工每星期的薪水中扣除33美分。每星期,至少有一名炼钢工人的衣服着火。每年,钢铁厂会有两万多名工人因工伤致残,但老板们仍不愿花钱改善安全设施。在五分一角店打工的女孩们工资是1角5分。当她们读到伍尔沃斯公司女继承人芭芭拉·霍顿小姐畅游欧洲,四处和贵族结亲的新闻时,怨艾地唱道:

芭芭拉·霍顿是个富婆,

钱从哪儿来自不必说,

五分一角店员工累死累活,

伍尔沃斯给我们臭钱几个。

威廉·格林挺着个啤酒肚,刘易斯叫他“坐如钟的比尔”。格林间接地推动过《全国工业复兴法》第7条第1款的制定。《全国工业复兴法》规定要订立行业规程,这点可能扼杀工会的前途,工人们知道后坐立不安,一直向约翰逊抱怨。约翰逊听了也很着急,所以慌忙加上集体谈判权这一条。但格林没看出这个条文大有文章,实际上,这个条文很含糊:它没有规定雇主要承认工会,如果雇主想和公司工会打交道,完全可以。而且,这个条文也没说清楚工人应如何推选代表。但刘易斯却注意到了,细节可以慢慢谈,重要的是这个条文的宣传价值,它宣告了联邦政府的目标。他将它和林肯的“废奴宣言”相提并论,并让身强力壮的助手开着宣传车,带着宣传册前往各大煤矿:“总统希望你们参加工会。不参加工会,就是不爱国。工会的人就在这里,别担心会费,加入就好!”

工人们听了之后,立刻响应起来,速度之快,连刘易斯都大吃一惊。《全国工业复兴法》本来是为复兴商业而制定的,没想到却刺激了工会的发展。在罗斯福签署这项法案的三个星期内,退出矿工联合会的13.5万名工人又重新入会。1934年年初,刘易斯登记册上的会员数就将近40万。西德尼·希尔曼和戴维·杜宾斯基开着宣传车到了纽约市,广发传单。不到一年,国际制衣女工工会会员数就翻了两倍,达到20万。到20世纪30年代末,这个数字超过了40万。

罗斯福对政治事件一向见微知著,这次却后知后觉。鉴于他的出身,罗斯福并不习惯和工会结盟。他把自己看成救世主,乐于对受剥削的工人施舍恩惠,但成为工会的盟友又是另一回事。虽然他想提高工资、缩短工时、配备更好的安全设施,但他不确定刘易斯的办法是否最有效,甚至不确定是否正确。如果工人成为一股强大的经济新生力,罗斯福也不能冷眼旁观,远离劳资冲突。因此,头几年他一直犹豫不决。海伍德·布鲁思在一次群众集会上高呼:“工人的头号公敌是罗斯福。”这可谓荒谬之极。然而,罗斯福确实认为弗朗西斯·珀金斯和弗朗西斯·比德尔(时任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主席)两人太过偏袒工人。国会中支持劳工的人里,罗斯福只佩服纽约州参议员罗伯特·瓦格纳。瓦格纳积极推进新劳工法的制定,并渐渐说动了罗斯福。但是,当时局势变幻莫测,根本没时间讲大道理。

刘易斯的协会吸收了越来越多的工人,格林看着心里担忧,一直劝他“悠着点儿”。后来,可怕的大罢工呈现出不可阻挡之势,一触即发。工厂主安排了人员准备血战,有的设置了路障。国内的军火市场达到了空前的规模。1933年夏,肯塔基州林奇镇的工厂保安队在4个星期内买了41支来复枪、21支左轮手枪、500发子弹和大量的催泪弹。联邦执法官员警告他们,可能会面临联邦指控。但控制城镇的公司激烈地回答说,这个镇是公司的私有财产,华盛顿无权干涉。罗伯特和海伦·林德组织的调查组在印第安纳州曼西镇发现,通用汽车公司扩编保安队,用来关押疑似工会组织者。大西洋和太平洋食品公司将克利夫兰的店铺关闭数天,并把责任推到店员身上,说他们不上班,甚至扣钱,令他们一头雾水。公司老板这么做,其实是想告诉员工,加入工会没好下场。1934年,刘易斯号召宾夕法尼亚州的7万名矿工罢工,掀起了20世纪30年代工人运动的序幕。这次罢工狂潮席卷了阿勒格尼河谷。杜肯镇镇长发表谈话,似乎把罢工的工人当成了反抗的印第安人,要把他们挡在关外。他说:“我们在桥头等着,要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

1934年,总共爆发了1856起罢工,大部分是为了争取资方承认工会的合法性。那是段悲惨的岁月,资方的恐怖手段染红了劳工史,血迹斑斑。在弗立克矿区,公司雇用的枪手守在矿井外,若有工会成员出现,他们就会开枪。在资方私有的威斯康星州科勒镇,破坏罢工的暴徒向劳联纠察队开枪,造成2死35伤。在托莱多电动车灯公司,新成立的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正在和蛮横的管理人员谈判,国民警卫队枪杀了27名工人。旧金山的数名码头工人、明尼阿波利斯市的多名卡车司机、新英格兰地区和南方各州的15名纺织工人都被杀害。明尼阿波利斯市有两名特派代表也被谋害,其中一个是商人。埃里克·塞瓦赖德当时是《明尼阿波利斯明星报》记者,报道了罢工的新闻。他看到寻衅复仇的警察朝着手无寸铁、毫无警觉的人群一通扫射,67人受伤,2人重伤不治。目睹这样的场面,他吓得目瞪口呆,随后写道:“那一刻,我突然从心底里明白了什么是法西斯主义。”刘易斯感叹:“工人,就像以色列人一样,满腹忧愁。女人们为死者恸哭,为生者的前途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