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当然:我与万科(2000-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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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2000年变化(3)

国庆假日,携带20公斤重的伞包到西藏寻找飞伞场所。拉萨的朋友巴依(绰号“巴依老爷”,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康巴汉子)做向导,乘车、坐渡船、搭拖拉机(农村的士),抵达位于山南扎囊县雅鲁藏布江北岸的扎玛山麓。桑耶寺就位于山脚下,学者考证它是公元8世纪所建、西藏地区第一座寺院,主寺建筑三层,一层藏式,二层汉式,三层印式,故又名三样寺。继续搭“的士”赶路,沙尘飞扬,颠簸到了绿树遮掩的青朴山,藏传佛教第一处修行者的苦修圣地。到这里的修行者大多是寻找一处岩石裂缝,用碎石垒上就算修行场所了,其中的艰辛和对身体承受力的考验可想而知。山上也有一些小寺院,只是山体陡峭,大多规模很小。

选择了一处勉强可做降落场的坡地。背着沉重的伞包沿着山道攀登,寻找起飞场地。滑翔伞翼展开13米,伞绳长度在8米左右,至少需要200平方米的净空间升伞起飞,如此乱石嶙峋的陡坡何处寻找场地?

换了三处试飞终于升空,听着高度表发出悦耳的“嗒——嗒——嗒”的叫声,滑翔伞盘旋上升。惊异地发现三只老鹰也在同一热气流里盘旋,很炫!突然,伞翼抖了一下,上升速度骤然加快,高度表发出短促刺激的声音。从未体验过的兴奋刺激着全身神经。高度表的数字迅速跳跃:3700米……4800米、5000米、5200米……每次跳出来的数字都在刷新刚刚之前那个国内滑翔伞盘高纪录[9]。登山知识告诉我,在高海拔缺氧环境下陡然上升超过800米的高度,人就会难以适应。意识到危险,我放松了伞绳,试图终止上升,但饱满的伞翼仍继续拽着座背上升,上升气流太强烈了!怎么办?逃吧!此时充满神经的刺激是恐惧!

热气流的半径约500米,逃出来时,高度表记录的数字:6100米。神经松弛,打心底里涌出一股扬扬得意的泉流。从青朴山上空徐徐盘旋下降,许多修行者仰头瞅望这只飞翔的巨大彩鸟,包括降落场地一侧女尼庵的一群红衣女尼。我很高兴自己选择了这个降落场地,表演和炫耀的心思一下子上来了。技术还欠一点,差点滑过了场地,试图强制降落,没想到在高原飞,空气稀薄,阻力就比低海拔地区小得多,伞在距地面20米高度失速下坠,着地瞬间我昏了过去。

20分钟后苏醒过来,看见蓝天被小光头兜成了一个圆圈。听到叽叽喳喳的议论:“醒了,醒了……”感到浑身剧痛,尤其右胸有种难以忍受的刺痛。这次意外,导致右侧两根肋骨骨折,右肩胛骨骨折。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只是20天之后,利用在郑州开会的机会,那个周末我又忍不住携带滑翔伞到林县太行山滑翔伞起飞场。天气、风速、风向都很适合飞伞,只是胸部缠着伸缩绷带,骨折的肋骨仍然疼痛,腰不能做轴向扭转,如何穿上飞行囊?双手伸开,身体呈十字形,由一起来的同伴协助背上飞行囊。

顺利起飞,翱翔在蓝天白云之中,金秋10月,沐浴清新山野空气,太行山的斑斓秋景美极了!

好奇心和它带来的冲动,是每个人在儿童时期都会有的;到了青少年,冲动变化成理想主义的激情,好奇心却减弱了;到了中年,开始抑制激情,理想主义演变成实用的现实主义,而好奇心已经被琐碎的生活和沉重的责任感所淹没。个人体会,保持好奇心是激情的源泉。只要拥有好奇心,勇于实践、观察、学习、挑战自我,探险的极限和企业的顶峰都是无限的。

1999年我辞去总经理职务,有意同公司管理层保持一段距离,就是要改变身先士卒、事必躬亲的创业初期领导方式,消除东方式的领袖权威,授予下属更多的权力和责任,自己退居幕后运筹帷幄。这种转变是艰难痛苦的,但却是必需的,因为董事长只有将主要精力集中在指导全局规划和运作上,才能使万科制定的目标和价值观更好地协调,才能使万科走得更远、更充实。换句话说,如果仍然亲力亲为,万科会由于看不清战略方向,没有进行及时转变而失去长期发展的机遇。2000年对万科来说,是战略调整之年,包括更换大股东,成立建筑研究中心,但“二林”风波是一向以管理稳健著称的万科所未预料到的。

二林事件

2000年伊始,万科集团再次进行中高层人员调整,对北京、上海、深圳等地方公司的第一把手进行调动。[10]

总部拟将北京公司总经理与上海公司总经理进行对调。

北京公司总经理林少洲,毕业于北京大学社会学系,1991年加盟万科。曾担任《万科》周刊第二任主编的他,是公司当仁不让的“笔杆子”。但有一次,我拿政论家梁厚甫为榜样来鼓励他,他却回了一句:“梁厚甫是梁厚甫,林少洲是林少洲!”他年少持重,从未有过这样抢白上级的情况。我意识到,他热爱文字,但又对“笔杆子”的定位颇有抵触,认为文字工作只是他诸多潜能中的一项,而非全部。

1994年12月,林少洲调至上海万科担任总经理助理,接手上海城市花园销售工作。此时,宏观调控对市场影响已经很明显,每个月销售不过几套房,退房的却有二三十套之多,销售部成了退房部,此前的销售部经理判断“上海万科活不过1994年底”而离去。林少洲以“秀才”身份转做销售,挺过难关,扭转局面,作为万科自己培养出来的年轻职业经理人,得到总部认可。1996年10月,29岁的他顶着“北京万科城市花园一地鸡毛”的报纸标题,调任北京万科总经理。面对业主投诉,林少洲以人文情怀打动人,平息局面。业务也逐渐打开了,但他毕竟年轻气盛,同地方政府的协调工作总是疙疙瘩瘩。

上海公司总经理林汉彬1985年加盟万科,学历不高,却是元老级人物,历任财务主管、房地产本部财务经理、总部财务经理等职,参与过深圳天景花园和威登别墅的开发工作,为人谦和低调。有一次,林汉彬随我到海南出差,随身带了人民币、港币、外汇券,住酒店时哪种货币汇率最划算就用哪种支付。听说某年春节他全家到福建旅游,只花了800多块钱,精打细算的作风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由于精于理财,公司内称他“铁算盘”。

1995年,受困于宏观调控的上海万科爆出部分员工集团受贿案,雪上加霜,林汉彬临危受命,担任上海万科总经理。第二年,城市花园二期推出销售,欧陆风格住宅引领了当时上海市场的设计潮流,艰难局面得到扭转。此后几年,陆续推出现代港式风格的城市花园三期、徐汇区的华尔兹花园项目,销售成绩斐然。林汉彬善于带领团队,地方各种社会关系处理得也很好,但开拓新项目的魄力不够。

对调的决定传达到北京和上海,遭到两位总经理同时抵触。抵触的姿态不大一样,林汉彬不想离开上海,理由:小孩已经安排在上海上学,希望家庭稳定。只要能不离开上海,情愿降职当副总!林少洲则表示,只要调离北京,就考虑辞职。

一线总经理的坚决抵触反馈到总部。调动还是保持现状成了个问题。两位都是万科自己培养出来的职业经理人,我不愿意看到其中任何一位离开,尤其值此用人之际!

总部人事部门论证结果:如果坚持对调,估计两人中会有一个离职。面对制度安排和一线总经理抵触的选择题,我明确:宁可总经理流失,也不能让形成的制度流于形式!

决心下了,两纸调令发出,结果却是两个人都提出了辞职,出乎意料!

巧合的是,两位总经理都姓林,都是潮州人,个头模样也都属于同一类型。关注万科的媒体称此事件为“二林”事件,为有经验有能力的“二林”出走可惜。更有媒体认为万科在用人之际失去两员大将,质疑制度安排有错,霸王硬憋弓,人走了,投靠竞争对手,公司不划算。岂止损失两员大将?因“二林”出走,从财务到市场营销、工程技术、物业管理,不可避免流失了一批专业人员。

我反省:如果知道两位老总同时辞职,还会安排对调吗?答案是肯定的:会。经理之间的调动是万科培养职业经理人的一种制度安排,并不局限于一线公司总经理。职员提到主管一级之后,也会在集团系统内调动,只有这样才能让管理人才积累各种环境下的工作经验。求职万科,填表时就有一项:是否接受到外地工作?上海、北京等城市的一些职员就明确自己不接受外派。这样的职员万科也接受,但在培养和任用上,恐怕就不如接受外派的同事有优势。至于做到了一线公司的总经理,接受外派调动是前提。从眼前利益着眼,妥协也许能避免人才流失,但长远看则未必。每项制度都有局限性,既然制定了,就得执行。如果强调“特殊问题特殊处理”,会怎么样呢?张三可以特例,李四也可以特例——当然,是要经过王石特批。由于王石在公司的地位,也没人能反对。这就意味着,公司员工违反了制度没关系,只要把董事长搞掂就行。长此以往,制度等同虚设。公司业务不大、人员不多的时候,矛盾还不突出,只要公司一大,一定会混乱。所以,宁可眼前受损失,甚至受很大的损失,也要坚持制度的执行和连续性。

“二林”离开后,“阵痛”是实实在在的。公司将负责深圳“海神”[11]项目的莫军调到北京接任林少洲,同样曾任《万科》周刊主编的丁长峰赴上海接替林汉彬。到年底,两家公司业绩都在增长,北京公司的销售额比上一年将近翻了一番。现实说明,人事变动对经营没有伤筋动骨的影响,相反,毫不含糊的人力资源调配,给万科带来了新气象。

在万科经历“二林”事件阵痛时,企业界似乎流行辞职潮,从瀛海威的张树新,到微软的吴士宏,再到华远的任志强,他们的去职都被媒体广泛关注。可以说,这正证明了职业经理人的社会影响力,职业经理人队伍在不断壮大。

最早“下海”的人们,不外乎两种选择,要么自己做“老板”,要么做职业经理人。现实中能干的人往往是“宁为鸡头,不做凤尾”,选择做“老板”的路线。然而,这也是新兴企业做不大的原因之一。

我1983年从广州到深圳创业,心态上却甘愿做打工一族,按现在的说法就是“职业经理人”。究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更多有才干的人为一个共同的事业而努力。

个人创业,往往要充分张扬个性才有可能成功。但是作为一名职业经理人,就要服从公司的统筹安排,淡化与公司整体发展不太协调的东西。

相对而言,今天的万科更强调共性的东西,强调大家遵守同样的游戏规则。这也意味着,虽然万科提倡个性的张扬,作为一名职业经理人,却需要与集体保持平衡。

万科的职业经理人调配没有结束,恰恰相反,在世纪之交发生的一些变化仅仅是一个开端。从1999年开始,“职业经理人”这个词出现的频率突然高了起来,尤其是一些以前并不真正认同这一说法的高层管理人员,现在也自觉不自觉地把“职业经理人”挂在了嘴边。可以说,这个词悄悄地纳入了万科的规范语言,这让我兴奋。

对“人”的关注是万科一以贯之的企业精神。相对“人事调整”这一说法,我更愿意称之为“人力资源的重新配置”。[12]置身市场经济的环境中,必须遵守市场规律来调配资源,人力资源也不例外。通过这次调整,万科给出了一个重要的信号:调整是正常的,也是必然的。从“救火”到正常调配,这是万科的职业经理人建设走向专业化、制度化的一个标志,说明万科的理性力量在成长。

人力资源的重新配置背后,是更为深刻的企业发展战略调整。21世纪的头五年,对万科来说,是关键的五年。我们初步制订了一个从2000年到2004年的发展规划,这也是万科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从以往的每年低头忙于业务操作,到可以放眼规划未来五年的工作,这是一个质的进步。

在未来五年,万科希望继续保持行业领跑者的态势。具体来讲,到2004年,我们的目标是成为销售额百亿的公司。

海盗行动

1998年春天,北京凯宾斯基酒店。

在中海掌门人孙文杰总经理居住的房间床头柜上,有一盘新鲜的嫩黄瓜,不知是细心的宾馆准备的,还是客人特意要的。

这一天,我在向孙总游说“万科同中海合并”的大胆设想。

中海是中国建筑总公司派驻香港的中资建筑企业,由孙文杰一手参与创建,逐渐成长为香港最大的建筑承包商,20世纪80年代末期进入内地搞房地产开发,同时在香港联合信和房地产投资地产项目。万科在1988年进入房地产行业时,始终把中海作为学习借鉴的对象。随着交往不断深入,万科开始派驻人员到中海学习工程管理和成本控制,中海也相应派遣人员到万科学习市场营销和人事培训。两家密切往来的牵头人是当时的万科人力资源经理解冻和中海人事经理张一平。

从房地产开发的规模来讲,那些年中海是万科的3倍,如果再算上中海每年承包100亿港元的建筑工程,两家公司的规模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然而,1997年,市场发生了逆转,东南亚金融风暴直接冲击着香港的楼市和股市。

中海遭受了双重打击:联合信和高价投得的两块地大幅贬值,用孙总的话说:“领教了什么叫资本主义,10年辛苦挣的钱,一夜工夫打回原形。”股市严重下挫,中海股票亦大幅缩水。作为中建总公司金蛋的中海,此刻成了烫手山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一个两家公司合并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