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当他知己
坐了许久,单黎夜小酌几杯,静静的看着他,酝酿了好一会的情绪:“上次去皇宫,我无意间去了青叶殿,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有话直说,这样,倒不似你了。”沈谙平静了心绪,不客气的指出。
“在你面前,很难拐弯抹角。”单黎夜心底叹气,沈谙肯待在山庄,到底还是为了那个女子,所以才对她处处照顾,她道:“我见到了叶皇后的画像,沈大哥,你早就知道,我和她很像。”
沈谙看着面前这张容颜:“初见你时,你还小,我没想过,你长大后,会越来越像她。”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沈谙默言片刻,才说道:“是你父亲……”想了想,前几日她与龙怿山庄闹僵,这称呼已经不合适,他又改了口:“是龙轼风不让我对你说,他怕你有危险,让你知道太多,对你并无好处,这一点,我同意他。”
“危险?”单黎夜抓到一个重要的词:“你们认为我会有危险,是因为血凤凰吗?”
没有说太多的话,沈谙眼眸过处,指了指她的左臂,终于肯挤出一点秘密:“血凤凰,传闻可解百毒,长生不老,这两句话,足够很多人为之癫狂,龙怿山庄对你来说,至少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但血凤凰的作用傅花隐早已告诉过她,单黎夜这时也不意外,只是有点不理解,叹了气:“即如此,你却还不肯教我习武,岂不是让我任人宰杀?”
“你习武,我哪里反对了,我还帮你处处隐瞒,只是若我当初亲手教你,龙轼风指不定要追着我砍。”沈谙有点不甘:“我要是能带走你,也不会在龙怿山庄待这么久,受他那么多气。”
单黎夜忽然冒出个有趣的念头:“沈大哥,你是不是打不过我父亲?”
沈谙啧了啧:“怎么可能。”
“你说你打不过左斜奕。”
“那时怕你惹是生非,骗你的。”以幽冥楼沈堂主的身手,若连左斜奕那毛头小子都打不过,说出去岂不是笑话,不过说实话,左斜奕入了璃月教之后,武功突飞猛进,当年无法并论,如今却不知到了什么境界。
单黎夜倒了杯酒:“你要是真这么厉害,那为什么当年在芦苇荡,你被魔教的归海九狼揍得那么惨?”
提到这事,沈谙气不打一处来,当时他已经给了归海九狼一剑,正要去林中寻她踪迹,谁知道忽然有个戴鬼面具的黑衣男子出现,那鬼面人与他过了两招,他一时轻敌,受了点伤。
鬼面人冷嗤道:“这么多年,武功也没点长进,还是那么废,那个小姑娘,你护得住吗?”
沈谙气得吐血,他的武功数一数二,怎么说也算是个高手,但跟这个说话毫不客气没把他放在眼里的鬼面人比起来,他确实不足,打不过认栽,若是龙轼风没废右手,应该能与之比一比,现在么,这个鬼面人武功不知精进了多少层,放眼整个江湖,谁敢跟这个人打,跟找死没区别。
他问及魔教为什么要追杀她,可是那鬼面人没把他放在眼里,并不回答,他很是想不通,鬼面人只说:“杀不杀是我的事,护不护得了,是你们的事。”
从回忆中抽神,想起那鬼面人,沈谙便心中气恼,回答单黎夜的语气带着点不服:“我那是掩人耳目,回庄时,故意装的很严重。”
单黎夜一点都不信,但他不愿多说,她只好不继续深问,过了会儿,她才说道:“数天前,有人见到一个青衣女子,她与我长的很像。”
沈谙脱口而出:“龙若灵?”
“不错,我也是这么觉得。”单黎夜眉头紧了紧:“她也许就是七年前失踪的龙若灵,现在,她回来了。”
“这么多年,她便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我怎么查都没有线索,既然现在有了她踪迹,我会小心留意。”沈谙沉吟思考。
平复心情,单黎夜道:“不瞒你说,自从见到叶皇后的画像,我便好奇一直在查她,也知道她死于非命,沈大哥,你能告诉我,她到底是谁吗?”
沈谙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单黎夜见他不答,继续道:“温轻兰跟我坦白,说我是叶皇后的女儿,可我不是龙若灵,我是单黎夜,我只是和龙若灵有着一样的容貌,冥冥之中代替了龙若灵的位置,所以,龙若灵和那位叶皇后才是母女,而我……”
沈谙奇怪:“你怎么会这么想?”
听得他的疑问,单黎夜循循善诱:“那你认为,我该怎么想?”
沈谙平静的面容,在看到她的脸容时,有一刻瞬息的变化:“虽然龙若灵与你相像,但相貌不能说明什么,以前我也以为你们会不会是双胎姐妹,但后来想想,有些东西,是独一无二的。”
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左臂,血凤凰,凤竹林女子独有。
那是沈谙一眼认出她的印记。
有时候单黎夜很迷茫,自己到底是不是连带魂魄穿过来的,可是她身上的记号,这让魂穿一说不成立。可若是身穿,她根本无法解释自己当年死时明明是一个成年人,为何来到这个异空,却只是一个十岁小孩。
但沈谙一直认定,龙若灵与单黎夜是分开来的两个人,唯一相同的点,是两个人容貌相似。
“这个印记,龙若灵真的没有吗?”单黎夜有点不肯定,毕竟她没有真正接触过这个与她相貌相似的人。
“在你出现之前,我在龙怿山庄呆了十年。”沈谙说出来的话跟当年一样肯定:“她身上,没有。”
“万一,你弄错了呢?”
“就算我弄错,龙轼风也不会的。”
单黎夜又不明白了,总觉得那位庄主父亲和沈谙有过什么密谋,从始至终都不肯告诉她任何事情。
沈谙想了想,又说道:“七年前,把你接回山庄之后,龙轼风对你的态度和之前不一样,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谁是龙若灵,谁是单黎夜。”
单黎夜回忆起和那位庄主父亲的点点滴滴,温轻兰曾在她面前提过,龙轼风对以前的她很宠溺,什么事情都要亲手教一教,但自从她大将军府回来之后,龙轼风在她面前,却有些小心翼翼了,连温轻兰都看不明白。
那位庄主父亲……
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吗?
“如果真是这样……”单黎夜抬起的眼眸里,掺了复杂:“有人跟我说,这印记只有母女相传,叶皇后身上是不是也有血凤凰?她是不是我单黎夜的亲生母亲?”
这些天来,这个问题,在她脑海环绕,曾问过自己无数遍,可她不敢肯定,没有人敢给她肯定。
她要寻的答案,越来越迷。
她既期待什么,又有点害怕。
只有安晨,能告诉她真相。
沈谙眼神微敛,在犹豫什么,最终沉声道:“黎夜这么聪明,即便我什么都不说,你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这是真的。
她真的属于这个时空。
叶皇后是她的亲生母亲。
可是……
真相……真的残忍。
“沈谙,她死了。”单黎夜喃喃。
她期待着这世上有亲人,她单黎夜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不是那些人口中的野孩子,可是,她也害怕真相,害怕从始至终,她都是真的孤身一人。
“我知道。”沈谙眸色淡了下来,杯子紧握,七年前,那时他夺过她手中秀帕,后来不久,他又去了一趟皇宫,循着蛛丝马迹到了青叶殿,他这才知道,日夜朝思暮想的女子,竟然早已经死的尸骨无存!
“沈大哥。”她又换了称呼,眉头皱得更紧:“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让我替她报仇吗?”
沈谙保持了会儿沉默,才轻轻开口:“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幽冥楼,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去皇宫,更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她,就算想查,连尸体都没有,就算要报仇,又能去找谁?”
“温轻兰说,是她所杀。”
她毫不避讳把温轻兰说过的话复述出来,沈谙已是眉眼沉沉,听完之后,沈谙冷笑:“凭温轻兰,没有本事杀她,那一夜,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只是有龙轼风相护,我没有办法对温轻兰进行逼问。”
单黎夜似有若无的点头。
尽管从道德层面上,龙轼风似乎背叛了夫妻之间的忠臣,但无论如何,面对别人的质疑,他会护着自己妻子,绝不允许任何人对温轻兰做什么。
“沈大哥,我会去查的。”单黎夜抬起头,朝他敬了一杯,极为坚定:“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清楚,不会让她死的不明不白。”
“比起去查这些陈年往事,我比较担心你。”沈谙叹息道:“有时候,我有点认同龙轼风的想法,当个龙怿山庄大小姐平平安安挺好的,总比让你打打杀杀强,若是把你培养成一个复仇的人,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下,我会觉得对不起她,她的死,没有人知道前因后果,你要面对的兴许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整个江湖武林,我之前想,让你习武是希望你日后有能力自保,但现在看来……你想要做的事,连我也无法撼动。”
“我只是想找一个答案。”单黎夜苦笑,奈何那些真相,总跟她捉迷藏。
“不过,黎夜,叶南翌是你的对手,我可以当你的知己,日后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便是。”说着,沈谙忽然朝她举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这个知己再喝一杯?”
“知己知己,知无不言才能知己。”她身上的秘密几乎没有沈谙不知道的,可是沈谙知道的秘密,一个都不肯告诉她,单黎夜淡笑了声:“你还记得么,当年我们初见,你说以你的年纪,做我义父都可以。”
“说来,有件事我不明白。”
“什么事?”
“为什么你可以认秦楚潇当师父,认龙轼风为父亲,却不肯让我做你义父?”沈谙问的认真,还带点小小的脾气:“按年纪,我与秦楚潇只差了几个月而已。”
单黎夜:“……”
怎么说呢,当年刚穿过来,脑子一团浆糊,她仍然认为自己是二十多岁的人,见到二十七八岁的沈谙,这一声义父,打死也叫不出口。
后来,她慢慢适应了那副小身板,适应了自己的年纪,见到秦楚潇,自然而然的师父就顺出了口,这也不能怪她,只怪沈谙出场太早。
想到什么,单黎夜忽问:“沈大哥,你告诉我,我娘叫什么?”
沈谙道:“我是幽冥楼的人。”
“和这有什么关系?”
“从我口中要情报,是需要代价的。”沈谙的话,带着点狡黠。
“以前无论我怎么问你,你总是神神秘秘,什么都不肯说,现在你还是这样。”单黎夜挑眉:“幽冥楼的情报,你是认为我付不起吗?”
“你现在一无所有。”沈谙挺直白。
单黎夜一瞬明了,她确实挺穷。
方才还觉得他不讨价还价,如今身份恢复,已经坐地起价了。
她不能仗着自己与那女子相似,就想让沈谙言听计从,幽冥楼堂主,怎能任她索取而不要回报,就算沈谙愿意,叶南翌那混蛋会同意?
沈谙脸色扯了一丝苦笑,倒不是他想隐瞒什么,他打算把难题抛给另一个人,便道:“你娘是谁,她叫什么,这个问题,我想,你师父更适合回答。”
“我师父?”她脑袋有点炸裂,怎么这关系越理越乱:“为什么?我娘和我师父是什么关系?”
沈谙却是笑笑:“你可以自己去问。”
单黎夜低着头,关于这位叶皇后她亲娘的风流韵事,她已经知道的很多了,这个女子来自幽冥楼,却与慕容狄,龙轼风,西岩皇帝,沈谙等人纠葛不清。
如今,连她师父也没有放过。
“沈大哥。”单黎夜又问:“那我爹到底是谁?”
“你爹,不是那个西岩皇帝吗?”提到这人,沈谙咬牙切齿,将杯子捏得紧,一副不好发作的样子:“这个男人明知你身份,竟然不肯认你,只让你做个什么郡主。”
“不是啊。”她纳闷:“他说他不是。”
沈谙执杯的手微停,极为震惊:“以她的刚烈脾性,若是不喜欢那个皇帝,她不可能会入宫为妃,再说,她若怀着别人的孩子入宫,皇帝岂能容忍?”
别说,那位皇帝真能忍。
单黎夜道:“连皇后之位都给了,又怎会容不下孩子。”
沈谙:“……”
沈谙表情恢复,沉默。
“当年,她离开幽冥楼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我担心她的安危,一直追着她的踪迹,她最后是在龙怿山庄失踪的。”沈谙比她更疑惑,也不明白了:“难道她怕江湖人找她麻烦,为了顺利诞下腹中之子,便隐姓埋名去皇宫避世当了皇后,利用皇帝作庇护?”
单黎夜更不理解。
当皇后,是避世?
在这个江湖兴起的乱世之中,朝廷的地位真是一目了然。
单黎夜表情复杂,喃喃叹气:“连你都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
沈谙摊手,表示无奈。
她爹是谁,他真不知道。
单黎夜想了一瞬,便没再深入,又喝了杯酒,轻轻放下,看向沈谙:“这位知己,你打算什么时候撤掉那些跟在我身后的尾巴?”
这几日,跟着她的其中一方,属幽冥楼,是沈谙派出的,算是保护她吧。
“即刻。”
“沈谙。”
沈谙抬眸,倒是一下子没适应她突然的呼唤,有些许没反应过来:“怎么?”
“我有种感觉。”她执起酒壶,替他斟上酒:“你这话,不是对我说的。”
“哦?”沈谙挑眉,酒杯入手:“我说的话很多,你指的是哪句?”
单黎夜两字轻吟吐出:“知己。”
那两个字的分量很重,他不是将她当做知己,而是透过她,将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画中女子,当知己。
那位叶皇后,那姓叶的女子。
“不过,作为知己……”单黎夜缓缓起身,行至窗边,远眸挑向外面,又回头道:“沈大哥,我好像有点不懂你。”
“我也不懂你啊。”沈谙轻笑。
“有空,我兴许会去幽冥楼坐坐。”她脸上挂着笑意澜澜:“讨你这位知己一杯酒喝。”
说完,她如同来时一样,轻飘飘的从窗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