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舍不得
从剑山赶路回到蝶谷,已是数日后。
单黎夜独自来到阁楼,调息静坐,身上外伤在路上已恢复得差不多,那掌伤在那个黑衣男子的助疗下,也好的极快,只是为救龙云,她失了四成内力,这非一时半刻能修得回来。
打坐完毕,她静静的坐在床榻边沉思,阁楼的十扇窗随意敞开着,外面的光线耀眼着,带着香味的风从外面徐徐送进,她抬了抬弯弯的睫毛,清明的眸子肃然起了簌簌凉意,衣袖轻挥。
三枚银针,雪亮的一字排在床榻上方横梁之上,藏在阁楼横梁之上的人,飘然落地后,毫无顾忌的向她袭来。
阁中,人影交错,身影紧贴身影,手掌紧贴手掌。
不到片刻,来人被她的掌风推撞到床榻上,以及衣衫撕裂的声音,来人愣住了片刻,躺在榻上的姿势调整了下,甚至不介意顺势再将衣衫露得更宽:“少主,你这是想对我做什么?”
单黎夜见不得他这副不要脸皮无赖的模样,明明都快要走了,这样,有意思吗?
走上前,床榻上的男人毫不留情的被单黎夜提起摔了出去,重重的闷哼声从地上传来。
“你还真是不体贴我啊。”一点薄情都不给,傅花隐眸光略过自己凌乱的衣衫,以及空荡荡的腰怀:“一块血凤玉,惹得你发这么大火?”
她出手竟一点都不温柔了。
单黎夜重新坐回了床榻之上,手中摩挲着一块玉,刚从傅花隐怀中拿回的,看向傅花隐时,像是主子对下属的警告:“记住,我不想有下次。”
有些东西,她不介意别人拿,但有些东西,未经允许,别人不能碰。
即便是那人……是傅花隐。
“少主的命令,岂敢违抗。”傅花隐笑笑,他知晓她有伤在身,难免想手下留情,谁知她出手太过狠毒,他胸前的衣衫撕裂开了半边。
此刻半开的衣衫晃荡着,白璧无瑕的胸膛尽揽她眼底。
单黎夜没有刻意的撇头,还一点不避讳,反而是盯着他的身体看,不知道是他胸膛处雪白如玉的肌肤勾魂,还是她的眼神勾魂。
傅花隐微微清嗓着喉咙,不着痕迹的拉拢好衣衫。
她的目光,有调戏的意味吗?
调戏……
这个词不太好。
“几日不见,你对红色情有独钟了?”单黎夜幽幽开口,目光落在了傅花隐火红的衣衫上。
傅花隐从未穿过如此耀眼的朱红色衣衫,他以前嗜爱的是白色,因他容貌儒雅,看着弱不禁风,有如仙人下凡,但今日一见,倒觉得鲜艳朱红更适合他,更显他张狂不堪的本性。
快要走了,风格也变了。
他变得这样开始毫无忌惮!
当然,无论他是什么性格,在影月人眼前,他始终是个儒雅瘦弱的医者,所有人都以为她总借着少主名头欺负他,为他鸣不平。
除了她,没人知道他会武功,没人知道他私下是如何的一个人,即便他的功夫,与她不相上下。
“小灵儿,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这么关注,居然论起我的衣饰。”傅花隐慵懒一笑。
单黎夜无语不答。
目光落在她白色衣衫的鲜红处,傅花隐敛去嬉笑,神色变得凝结:“听缦雪禾说,你受伤严重,她要死要活的一定要我过来瞧瞧。”
“我无碍。”淡淡的话语,让傅花隐消了担忧,但她眸中的担忧却是一闪而过:“龙云怎样了?”
傅花隐脸色难看:“这个龙云,值得你宁死相信,值得你闯皇宫去取火灵芝与冰琼玉液,值得你耗费四成功力,他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
单黎夜垂了垂眼皮,任由窗边送进的风佛动着白衫,手心紧握着那枚血凤玉玉,唇口却是紧闭,不言语。
“他的毒已解,人也无碍。”傅花隐双眸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的劝告:“这种毒,只有魔教才会用,也只对他们自己人用。”
她知道,那位庄主父亲一定还有什么瞒着她,他说龙云是友人之子,却不说那位友人到底是谁,也从不谈及龙云真正的身份。
他说,让她别与龙云靠的太近。
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傅花隐怀疑龙云,不是没有理由。
清幽幽的眼眸抬起,她让自己坚定:“我信他。”
傅花隐定定的望着她几秒,红衣飘渺,瞬间移到她眼前,叹了气:“你一定要任性,随你吧。”
上前,傅花隐指尖触向她肩处的伤口,眸色渐渐暗淡了下来:“这次剑山之行,你未免有些太大意,早知你会受伤,我该跟着你一起去。”
单黎夜道:“花隐,我不是当年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了,不需要人永远的保护,我承认这次有些过失,如若换做是你,你一定能将烈火剑拿回来。”
“你还这么年轻漂亮,偶尔犯些错还是可以原谅的。”傅花隐的话像是安慰:“经历得越多,经验越多,日后即便没有我……”
他忽然没有继续说。
单黎夜真是永远不明白他的想法,笑了一声,岔开话题:“寒冰剑需以血祭认主,烈火剑自然也是一样,花隐,我从没想过把烈火剑据为己有,如今来看,它的主人还真不是我。”
“是叶南翌?”傅花隐顿了顿。
“嗯,他好像拔出了烈火剑。”她回忆起破庙的事,她迷迷糊糊间,看见叶南翌与那黑衣男子决斗,用的正是烈火剑。
“你一回来,就让缦雪禾去查这个叶南翌,这个人,勾起了你的好奇心吗?”傅花隐苦笑:“若你能沉得住气,最后应该是你与他一战夺剑,即便不能认主,有烈火剑在手,你这位圣女,才能当的稳。”
单黎夜敛了眸子,没有再说话。
傅花隐继续帮她查看肩上的伤,突然诧异了一下,他当即弯腰凑近她脸畔,肩上遗留的药味在他鼻尖回味,他这样的举动,这样的姿势,让单黎夜差点破防,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她知道,傅花隐的调戏永远只会在嘴上过过瘾,若让他来真的,他其实溜得比谁都快,他若真随意轻薄她,便不是她认识的傅花隐了。
能让他有这么不同寻常的脸色,必然是她身上有东西让他感兴趣。
傅花隐抽回腰身,啧啧了两声,嘴角不自觉的涌起一丝笑意:“我倒好奇,这是谁给你敷的药?”
她眉头锁紧,凝着他变化的神情:“有什么问题吗?”
“没大问题,这药不止能止血,更能让伤口快速复合,不着一丝疤痕。”傅花隐想了想道:“只不过,这是神医无隐前辈的独门秘药,叫半夏紫苏水,当今能配出这药水的,只有两人,无隐前辈和他的弟子龙夙雨。”
单黎夜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药名,这可是傅花隐的药阁中没有的,顿时有趣起来:“这么说,你调不出这样的药,你傅花隐的医艺比不上这两人?”
“我区区一个晚辈,怎能跟神医无隐前辈去比,至于那位龙姑娘,我未曾谋面,不敢相较。”傅花隐凝眉,带有哀怨的眼神瞧向她:“小灵儿,若不是被你困在这儿,说不定我在江湖上也能混上一个神医当当。”
说混,不牵强,傅花隐说过,无隐的医术是他最敬佩的,他说,这也是他名字中带有一个隐字的原因,他原本没有名字,后来是自己改的名。
说困,也没错,影月是璃月教的暗影,而花隐是四大暗主之首,既然进了影月,只能是藏身于黑暗中的人,若想再出去扬名立万,怕是没可能了。
“花隐。”清幽的声音呼唤着,单黎夜的眼中有了一丝认真,看着他:“如果三年前,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还会继续留在影月吗?”
“会。”坚定的眸光,扬起的头颅,他不后悔做的选择,她以为会听到他不一样的答案,可还是如同四年前一样:“我这条命,是无月前辈所救,为璃月教死而后已,鞠躬尽瘁,是我的宿命,再来十次的选择,我依然会毫不犹豫留下来。”
单黎夜只是静静看着他,或许这就是她不懂傅花隐的原因吧。
甚至分不清,他是真话还是假话。
数整个影月,唯有傅花隐的心思,她不太猜得透,可有一点她知道,每次与傅花隐动武,傅花隐没有一刻不想着赢她。
其实,她也想赢他。
于是,她拼了命习武,达到他的高度,再没让他赢过,她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输,他不忍心对她下狠手,可她不一样,甚至有一次,她受不了他的忽远忽近,真的差点下狠手……想杀了他。
瞧,她真的挺狠。
“从你真正赢了我那刻开始,你在我眼中便是一位强者,而强者往往因为没有对手而寂寞。”傅花隐曾经很残忍的告诉她:“从始至终,我只把你当成要超越的对手。”
可明明他才是那个最狠心的人。
单黎夜从回忆中抽神,忽然看向阁楼窗外,外面的鸟语花香,能让人心静神怡,见她暗淡的眸子忽变深邃,傅花隐沉哑的声音变成了玩味调侃的声调:“更何况,有一位这么美貌的少主陪着,我又怎么舍得走?”
单黎夜清灵苦笑:“我以为,你避我都来不及。”就像以前,她只要认真靠近,他反倒退避三丈,所以这些年,她习惯了他的嬉笑调戏,习惯了他的暧昧顽劣,无论他做什么,她只会当成玩笑,不会再动摇半点心思。
这不正当的关系,折磨了她很久。
傅花隐沉息片刻,扯回了正题:“你肩上这药,是谁给的?”
“无隐前辈和我姑姑,一个归隐无迹可寻,一个失踪不知去处,这师徒俩我从没见过。”单黎夜道:“这药,是叶南翌给的。”
“又是他。”傅花隐冷眉。
“我猜,他或许就是新任幽冥楼主。”单黎夜道:“曼罗兰,是幽冥楼独属的标志,他身上有一块麒麟玉,像是传闻中的号令信物幽冥令。”
傅花隐道:“数年前,幽冥楼匿迹江湖后,无孀前辈也销声无踪,幽冥令具有号召之能,想必无孀前辈不会轻易交给别人,这么多年,这位前辈不知身处何处是生是死,如若叶南翌的幽冥令得来不正当,幽冥楼那些人,恐怕绝不会让他胡来。”
单黎夜点头,她也是这么想。
傅花隐踱步过去,忽然想到了什么,深深皱眉:“血凤玉曾被无孀前辈夺走,若连幽冥令都给了叶南翌,这血凤玉也未尝不可,这么说来,七年前赠你血凤玉的人,有可能就是叶南翌。”见她没有说话,只怕她心里早已肯定了什么,傅花隐皱住长眉:“难怪,他一出现,就独独盯上了你。”
单黎夜瞧向手心紧握的玉佩。
那块玉佩,那个少年。
她发过誓,要杀了那少年。
现在,她还能下得了手吗?
傅花隐慵懒的坐下,幽幽抬起眼皮,双眸深邃:“这个叶南翌,他既有无孀前辈的幽冥令,又有无隐前辈的秘药,听闻,这两位前辈当年的关系并不好,这叶南翌的来历当真是捉摸不透,也难怪,你迫不及待想要查他。”
单黎夜看着傅花隐,趣意盎然,她只提了几个点,无需多说什么,傅花隐就能把所有事情都缕清楚。
玄机门四大弟子,无月收了无父无母的秦楚潇做徒弟,从小悉心教导,不负众望,这个徒弟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剑客,无隐收了天资聪颖的龙夙雨做弟子,但这个女弟子却没怎么出名,不及神医无隐的名号响亮。
说起来,她的师父和她姑姑,算是同门师兄妹,且从小一块长大,自然感情深厚。
“只是,有点奇怪。”
“说说看?”傅花隐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不知自己还遗漏了什么。
单黎夜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众人皆知,我师公和无孀前辈两个人不对付,老死不相来的那种,可我曾问过师父,无孀前辈是否有门生弟子,师父肯定的说没有,我也问过无心前辈,无心说,这位师姐生性冷傲,他极少往来,只说不知情,所以我奇怪,无孀真的没有弟子吗?”
“这几位前辈的恩怨情仇都是数十年前的事,那时候,你我估计都还没出生,这问题,我恐怕无法回答。”傅花隐难以化解疑虑,只得眉头紧锁:“不过,小灵儿,撇开这些人不说,有件事,我不是很明白。”
单黎夜挑了眉色:“什么事?”
傅花隐说了三个字:“血凤凰。”
她镇定自若问:“你不明白什么?”
“小灵儿,我这么聪明,你认为能瞒得住我吗?”傅花隐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擦过她左臂。
单黎夜心道,瞒不住啊,从她给他凤血的那刻起,他就开始立刻怀疑,毕竟除非从自己身上取,否则她不可能那么快拿到这种稀有的东西,所以,她才急得拿剑指他,不让他靠近查看。
但傅花隐,又是个何等聪明人。
“我第一次听说血凤凰的时候,便觉得很奇怪,世上怎会有这样奇怪的血统。”傅花隐慢慢暗下眼眸:“没想到,竟能被我真的碰到,这东西,能治百病解百毒,听说血统越纯,还能长寿不老,不知是多少医者梦寐以求的良药。”傅花隐长长的叹气:“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单黎夜不明:“难不成,你想让我做你的药人?”
单黎夜顿时想起他那些药人,虽然都是些犯罪被逮回来的十恶不赦之徒,但傅花隐自己做起恶来绝不手软,没有哪个人能在他手下活过三年,这种生不如死慢慢的折磨,就像替人在痛快淋漓的惩罚施恶者。
单黎夜不自觉的抚摸在左臂血凤凰的位置上,三年前,当年傅花隐说出凤竹林这个地方之后,她曾试探问过安晨,知不知道凤竹林,安晨很警觉,故意说不知道没听过,她当场拆穿,这个印记,只凤竹林女子独有,是安晨一眼认定她的原因,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安晨始终不承认,只说血凤凰被视为不祥之物,她有印记之事勿轻易暴露,不然,恐怕会陷入危险之中,她谨记,的确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如今看到傅花隐这副痛失良药悔不当初的脸色,安晨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凡傅花隐冷漠无情再狠心点,她这条小命岂能苟到现在。
可是,傅花隐说:“可惜,我舍不得。”
他舍不得。
舍不得放她血,折磨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