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圣女之位
两年之后。
西岩历，清启二十一年，春末。
清风佛起，湖中深澈的水，带起水波，带起立于亭台上人的青青长丝。
风雅的露天亭台上，白衫女子隐身侧立，单手背后，眸光掠过无尽的山水，轻轻然开口：“这儿景色可好？”
女子身后，一名褐衣青年长剑执于左手，额前未别起的碎发遮住了那双眼，青年唇口启动：“你说好，便好。”
女子笑了，轻柔，侧首对上他的眸子：“龙云，你又在敷衍我。”
“不敢。”对于她的笑，龙云几乎完全没有抗拒能力。
只是这个问题，每来一次，她便问一次，若说敷衍，她是在敷衍这山水景色，还是想从他口中得出更好的答案？
树林某角，枫叶婆娑，鸟兽顿飞。
龙云一抹眼光轻微掠过，神情复了冷淡：“小心，有人来了。”
单黎夜没理睬他的提醒，仍是闲情逸致：“这一次，你打算押谁？”
“自然是你。”
龙云的答案，似乎永远不会变。
“看来我不该让你失望。”
单黎夜轻叹了气息，话刚落音，她抽出他手中长剑，雪亮的剑身，剑柄上一双纤长的手，直朝那个发出响声的方向进攻。
而那方向，有柄长剑，同样迎面而来。
两人之前的话早被秦楚潇尽闻耳底，秦楚潇邪邪微笑，声音轻轻带过：“哼，我押我自己！”
两剑相撞，划过双方的剑身。
秦楚潇瞧向她手中之剑，明显怔愣：“你不用寒冰剑，是小瞧你师父我？”
“徒儿岂敢。”她潇洒回应。
手中长剑无数幻影，每每抽向她每一处死穴，而她的剑，总能在他未抽到前一秒，准确无误的抵挡在死穴，秦楚潇出手快，单黎夜又何尝不快。
波澜的湖面，闪烁着两抹快速移动影子，一白一灰，条条飞行的痕迹在湖中，水珠凌乱起舞，又点点坠落回湖中，似下了一场小雨。
剑影重叠，包围两个交剑之人。
亭台上的龙云，欣赏着这场华丽的剑斗，双眸来来回回，不离那两人。
“啪！”
其中一人的剑被挑落，震入到亭台之上，微微倾斜，龙云斜睨那把剑，也就在这眨眼的瞬间，战斗结束。
单黎夜的长剑已架在秦楚潇的细脖上，再前进一分，就能轻易取走性命，而与此同时，秦楚潇手指尖发出的银针，擦过她的脖颈，只有几豪之差，便能要命。
又是平手！
龙云难得闪过无奈。
回到龙云身边，单黎夜将手中长剑回入他剑鞘，朝他莞尔轻笑：“让你失望了。”
“哼，你故意的！”秦楚潇愤愤不已。
最近来的每一次较量，他仿佛有一种被徒弟戏弄的感觉，这徒儿的武功，恐怕早在他之上了，毕竟她身怀无月数十年内力，又有影月里头的名师指导，加之苍芜洞数百秘籍，她不想赢都难。
徒儿赢过师父，本该是天经地义，可偏偏她为了不让他失面子，每次承让，以至于他只能搞偷袭，秦楚潇很是头疼，不过也证明他当初的眼光，确实没有看错。
龙轼风那人……
竟然不让她习武，想不通。
单黎夜幽幽开口：“师父的挫骨梅花针玩弄极好，是我疏忽了，师父这次约我来，可是有急事？”
“大事。”秦楚潇脸色微沉。
单黎夜微微震动，收敛住面容，能让这位师父说是大事，怎能不让她好好听讲。
“圣女之位，你该上任了。”
一枚锦盒无声间递到她眼前。
单黎夜接过，细细端倪，木盒花纹，璃月教独属图案，秦楚潇亲自为她造了一枚圣女令，这是承认她在璃月教的地位，她深深凝思：“原来是这事。”
像秦楚潇这样一个乐于逍遥自在的人来说，是不喜欢被一些莫名的东西束缚，璃月教无疑是秦楚潇的一个包袱，所以，急于想甩给她。
又当圣女，又当少主。
万一师父若是还把教主之位……
负担有点重啊。
秦楚潇见她面色微难，心底叹气，璃月教是一个压在他身上的沉重包袱，他从来不乐意去做，可却偏偏必须那么做，师父无月徒手创立的璃月教，他不忍心毁在自己手里。
为了早些脱离这个束缚，不得不把这枷锁束缚在她身上，逮着他这个好徒儿使劲欺负压榨了。
谁让她是徒弟呢！
不过这徒儿的性子，他已经摸清了许多，面上虽是永远淡定的模样，可她心里，估摸着也在计算着什么。
“眼下有个时机。”秦楚潇笑着：“铸剑山庄广邀天下豪杰，你不妨去凑凑热闹。”
“那师父你呢？”
秦楚潇脸色收敛了几分：“幽冥楼最近忽然有大动作，传闻它要复出江湖，我要去看看。”
幽冥楼，专搜不为人知的秘密。
以前的幽冥楼，四堂，十二门，四十八舵，遍布四国，它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无时无刻，无声无息，不仅专门收集有意义的情报，再利用信息差高价卖出，从中得利，而且只要价格出得起，它可以替任何人查到所有事，有点类似于侦查之类的机构。
而天下间，江湖和朝廷，总有许多人害怕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知晓，以至于提起幽冥楼，既瞧不起，恨不得将之铲除，但无形之中且又对其胆颤恐惧。
只不过，这个幽冥楼销声匿迹了十七年，而今忽然传出，它要重出江湖，自然又让人闻风丧胆。
“师父是想找我姑姑吗？”轻闪的瞳亮着远方，单黎夜望着秦楚潇，轻轻悠笑：“这么多年，师父一直都没有放弃。”
秦楚潇看似浪荡天涯，无踪无影，却一直在默默找人。
而且，一直找不到。
“你姑姑……”秦楚潇抱着剑，眼神闪烁，幽幽看着前方，苦笑的眸中难掩一丝复杂：“她可能是想躲着我吧。”
说完，便缄默不语。
单黎夜轻扯下腰中酒壶，手腕轻转，酒壶稳妥落在秦楚潇手中：“知道师父喜欢，便略备了些薄酒，请师父笑纳。”
秦楚潇揭开葫芦盖，鼻尖轻闻，酒香飘远，他肯定：“是好酒。”饮下一口，复又称口赞道：“一醉解千愁，还是徒儿最懂我，偶尔来找徒儿蹭酒喝也不错。”
单黎夜趁势道：“听闻璃月教的宁护法存了许多名酒，师父若是想喝，不如回去……”
“哎，打住！”秦楚潇止住，摆摆手：“小丫头，别想用这种方法骗我回去，既然我已全权交给你，让你代为执教，那你就放心的去做，我不会再插手。”
秦楚潇眼神坚定，已是决意。
单黎夜忐忑不放心，替自己捏了一把汗，有个这样只管逍遥自在的师父，不知是她的福还是祸。
秦楚潇手掌高举着酒葫芦，边喝边走：“我走了，谢徒儿的好酒！”声音飘忽飘远，那一人的背影潇洒自然，然后再不见了人影。
凉亭只剩两人。
单黎夜望了望龙云，开口道：“天黑之前，我会回庄。”伴随着话音落，白影展开身形，远去。
龙云知她是去蝶谷，且无需他相伴同行，便目送她离开，很快，他微凝眼眸，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自从她习武之后，常独断独行，她身边需要人，但却不是羁绊她脚步的人。
他亦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或许命运一开始注定，他从不需要任何人，更不能依靠她。
龙怿山庄，如意轩，晨。
单黎夜躺在床榻之上，手掌摩挲着那枚木盒，指尖轻轻撬开锁甲，眼神顺着盒子打开，瞄向里面，一枚令牌静静的躺落着，上面三个字刻在视线中。
圣女令。
璃月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女。
她叹。
锁好锦盒，目光落在房门口，久违的声响在此刻响起，她的房门是打开的，声音未入耳朵，却已见到了门口人。
瞧了瞧外面清亮的天色，她收回视线：“回来了？”
“嗯。”没有多余的话，龙云只有一如既往的一字。
望着她欲睡的眼皮，龙云踏进屋子，见她起身半倚在榻上，不觉间行至榻边，他飘忽着眼眸：“你等了我一夜？”
“嗯。”她这一声，已是鼻音：“有点习惯了。”
习惯了他也会无缘无故不见踪影，习惯了看到他会很安心，习惯了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来向她问候，昨夜，他一直没来，不觉间便等了这么久。
他又去了那个地方。
那座庙宇禅房……
“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生辰。”他目光凝澈。
风拂开她散落的缕缕发丝，单黎夜疲惫的双眼清醒了许多，她忽而笑着望他：“好巧，也是你生辰。”
她的笑，常沁人心脾。
久了，会被她感染。
他仿佛会随着她的柔情而柔情，她的喜悦而喜悦，与她待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心底因素不知不觉变化。
但义父同他说过的话犹记在耳，义父说：“当年你和我女儿相继出生，差点指腹为亲，若是没有生出后来那些事……”
她是谁，他又是谁，那样注定的界限，只能止步于此，他能做的有限。
五月十七。
他记住了这个日子，他比她大了两岁，两个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年纪，却是同一天的生辰，这样的缘分，真是很奇怪。
“昨夜，你真的不跟我说什么吗？”双眸盯着他，单黎夜真希望他剖开心扉，或许他有仇恨，有秘密，但她不希望他一个人闷着，永远无法走出。
她可以当那个倾听的人。
“你以前，不会这么追问。”龙云低声。
心知他不会回答，单黎夜敛眸，浅浅凝笑，总有些莫名的隔阂，她不能问他，不能干涉半分，他亦不敢回答。
她虽是山庄大小姐，却也不能强硬做什么，毕竟他算是她的义兄，是龙怿山庄的云少爷。
“一夜没睡，要不要睡会？”
手才动，却被她制止。
单黎夜从榻上起身，行至屏风后面，出来后，换了一身服饰，她笑：“今天这样的日子，一点都不适合睡觉。”
“要出庄？”他看了一眼她的打扮，俨然犹如翩翩公子，又犹如娇艳女子。
有人可以一眼认出她是女子，有人却不得不猜一下，似男似女的绝世容貌，确实倾了很多人。
房外，红依绿袖走进来，手上正端着备好的洗漱之物及早膳，两位侍女显然没想到龙云在此，而手上的早膳只够一个人吃。
红依细声询问，征求她的意见：“姑娘，要不要再给云少爷备一份？”
因为自家这位小姐不喜身旁人唤小姐这个称呼，两位侍女自觉改口，一声声姑娘叫着，感觉生疏至极。
“不用了。”单黎夜略微扫视两人，当着两人的面，拉着龙云出了房门。
红依心中忽然有些无奈，庄主一直要拆散小姐与云少爷，而这个小姐喜欢逢场作戏，仿佛就是要明目张胆的抵抗这种不满。
绿袖神色微皱，偷偷低声：“红依姐姐，小姐是越来越大胆，云少爷也是奇怪，对任何人都不冷不热，唯独与姑娘一起，仿佛整个人都变了似的。你说，云少爷昨夜该不是宿在小姐屋里？”
红依望着那两抹人离去的影子，淡淡然道：“我哪能知道小姐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