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力:关于专注、自控与效率的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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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意志力不只是个传说(2)

最直接的问题是怎么称呼这个过程——“定力变化”、“意志变弱”、“魔鬼让我做”之类的说法都太笼统。最近的科学文献也帮不上什么忙。为了找到一个能够整合能量概念的自我模型,鲍迈斯特不得不一路追溯到弗洛伊德。但弗洛伊德的思想虽颇有见地却也极端错误。他提出了一种理论说,人类使用一个名为“升华”(sublimation)的过程把来自基本本能的能量转化成比较受社会认可的能量。因此,弗洛伊德猜测,伟大的艺术家之所以创造出伟大的作品,是因为把性能量升华成了工作动力、灵感。这是一个绝妙的猜测,但是20世纪的心理学家并不喜欢能量自我模型,也不喜欢有关升华机制的具体理论。鲍迈斯特及其同事用现代研究文献检验弗洛伊德的一系列理论猜想后发现,升华是最糟糕的猜想。支持它的证据基本没有,支持它的反面证据倒有很多。例如,如果升华理论是正确的,那么艺术家圈子应该满是升华性欲的人,因此性活动应该相对很少。你听说过哪个著名的艺术家圈子缺少

性吗?

不过,弗洛伊德的能量自我模型仍然触及到一些实质的东西。对于解释艺术家圈子里混乱的男女关系而言,能量是个要素。克制性冲动要耗费能量,创造活动也要耗费能量。如果你把能量投入到艺术中,你就没有多少能量来克制性冲动。这个能量从哪里来、如何起作用,弗洛伊德说得有些含糊,但是他至少在他的自我理论中给能量安排了一个重要位置。为了纪念弗洛伊德在这个方向的见解,鲍迈斯特选择使用弗洛伊德用于指代“自我”的术语:“ego”。这样,“自我损耗”(ego depletion)就诞生了,鲍迈斯特用这个术语描述人们对自己的思维、感受和行为的调节能力减弱的过程。人们有时可以克服心理疲劳,但是鲍迈斯特发现,如果他们因为运用意志力(或者因为作决策,我们稍后会讨论这种自我损耗)用完了能量,那么他们最终会屈服。这个术语后来出现在几千篇科学论文里,因为心理学家渐渐明白它可以用于解释多种多样的行为。

自我损耗过程在大脑内部有何表现最初是一个谜,不过后来这个谜解开了一些,这多亏了多伦多大学的两个研究者迈克尔·因兹利奇(Michael Inzlicht)和珍妮弗·古特塞尔(Jennifer Gutsell)。他们给人戴上布满电极和电线的“头盔”,观察他们大脑内部的生物电活动情况。这种方法叫做脑电图法,它并不能精确解读人的心理,但却有助于描绘大脑如何处理多种多样的问题。多伦多研究者特别关注名叫前扣带皮层的脑区,这个脑区注意着“正在做的”和“想要做的”之间是否存在差异,因此通常被人称为“冲突监控系统”(conflict-monitoring system)或者“错误检测系统”(error-detection system),对自我控制非常关键。如果你一手拿汉堡、一手拿手机,正要咬手机,那么这个脑区就会发出警告。大脑内部发出警告,表现在脑电图上,就是一个电活动尖峰,学名叫做事件相关负波(event-related negativity)。

多伦多研究者让人戴着“头盔”看一些纪录片片段,内容是动物受罪将死,看了令人难受。一半人得到的指导语是要隐藏情绪,这样就进入自我损耗状态。另外一半人得到的指导语是认真看片子。然后,所有人进行第二项表面上不相干的活动:经典斯特鲁普任务。这个任务以心理学家詹姆斯·斯特鲁普(James Stroop)的姓命名,具体内容是让被试者说出屏幕上的字母是什么颜色的字体。例如,如果屏幕显示红色字体的“×××”,正确答案就是“红色”,这很简单。但是,如果屏幕显示的是红色字体的“Green”(“绿色”),那么回答起来就不容易。你必须压抑阅读单词(“Green”)引起的念头(“绿色”),强迫自己确认字体的颜色(“红色”)。很多研究表明,在这种情况下,被试者反应比较慢。实际上,斯特鲁普任务成了冷战期间美国情报官甄别间谍的工具。比方说,抓到一位疑似苏联间谍的人,直接问他会不会说俄语一般不管用,但是如果让他确认俄语单词的字体颜色,他花的时间比较长并回答正确的话,就说明他会说俄语。

在多伦多实验中,在看电影期间损耗了意志力的人,在斯特鲁普任务中的表现比较差:反应时间更长,所犯错误更多。他们的脑电图显示,他们大脑的冲突监控系统活动比较少——失谐的警报信号比较弱。这个结果表明,自我损耗引起前扣带皮层怠工。它要么检查不出错误,要么需花好长时间才检查出错误,所以自我控制变难。自我没损耗时容易做好的事情,自我损耗后很难做好。

自我损耗引起前扣带皮层怠工,这一发现对神经科学家来说意义重大,但是,对我们其他人来说,最好不戴“头盔”就能检查出自我损耗。最明显的症状是什么——什么东西可以在你与伴侣打架或者大吃哈根达斯之前警告你,你的大脑并没作好自我控制的准备?研究者很长一段时期没有找到答案。有几十项研究想发掘具有预警作用的情绪反应,最后要么得到相互冲突的结果,要么根本没有结果。自我损耗并非总是让人觉得抑郁,或者愤怒,或者不满。2010年,一个国际研究团队梳理了80多篇研究报告后得出结论说,自我损耗对行为确实有着强大影响,但是对主观感受的影响要弱很多。处于损耗状态的人更容易感到疲倦、产生消极情绪,但感觉上与非处于损耗状态的人差别也不大。这些结果让自我损耗显得像一种没有症状的疾病、一种没有不适感的状况。

但是,现在看来自我损耗有预警迹象,这多亏了鲍迈斯特个人以及凯瑟琳·沃斯(Kathleen Vohs)带领的团队。沃斯是明尼苏达大学卡尔森管理学院的心理学家,与鲍迈斯特有着长期合作关系。他们新做了一些实验,在这些实验中,损耗了的人尽管(又一次)没有表现出任何预警情绪,但是对各种事情的反应确实更强烈。损耗了的人与没损耗的人相比,同样的悲剧前者看了更悲伤,同样的愉快图片前者看了更快乐,同样的恐怖图片前者看了更害怕、更不安,同样的冰水前者摸起来觉得更刺骨。变强了的不仅有感受,还有欲望。吃了一块曲奇后,前者更渴望再吃一块——如果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的话,前者确实吃得更多。看到包装成礼品的包裹,前者更强烈地想打开包裹。

所以,如果你想要某些预警迹象,那么不要单看一种表现,而是要看所有感受是否都变强了。如果你发现一些不是特别郁闷的事情让你特别郁闷,或者一些不是特别悲伤的想法让你特别悲伤,或者一些不是特别愉快的消息让你特别愉快,那么这也许是因为你的大脑回路对情绪的控制不如平常好。现在,强烈的感受可能是十分愉快的,强烈的感受也是生活的必要部分,而且,我们并不建议你追求单调的情绪,除非你渴望像《星际迷航》中的斯波克先生那样拥有火神伏尔甘的冷静。但是,你要当心这些感受可能意味着什么。如果你正想抵制诱惑,那么你也许会发现你的抵制能力减弱后欲望变得更强烈了。因此,自我损耗造成的影响是双重的:一方面意志力减弱了,另外一方面渴望变强了。

对想戒瘾的人来说,这个问题尤其尖锐。很久之前,研究者就注意到了,在停止吸毒期间,瘾君子对毒品的渴望特别强烈。最近,研究者又注意到了,在停止吸毒期间,瘾君子的很多其他感受也变强了。在停止吸毒期间,恢复中的瘾君子要运用很多意志力来破除习惯,因此这很有可能是一个漫长而集中的自我损耗期,正是这种状态让瘾君子对毒品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此外,其他事件的影响也变得异常强烈,造成额外的烦恼,而这额外的烦恼让人进一步渴望毒品(或烟,或酒)。难怪故态复萌如此常见,难怪瘾君子在戒瘾期间如此难受。早在心理学家发现自我损耗之前,英国幽默作家A·P·赫伯特爵士就很好地描绘了这些相互冲突的症状:

“谢天谢地,我又一次把烟戒掉了!”他宣布。“老天啊!我觉得身体棒极了。虽恨不得杀人,但是身体棒极了。我变了一个人——急躁易怒、喜怒无常、沮丧压抑、粗鲁无礼、紧张兮兮,或许吧,但是这有利于肺部健康。”

脏袜子之谜

20世纪70年代,斯坦福大学心理学家达里尔·贝姆(Daryl Bem)想做一件事情:列一个行为清单,把有责任心的人与没责任心的人区分开来。他假定“按时做作业”与“穿干净袜子”之间存在正相关,因为两个行为都是有责任心的表现。但是,他从斯坦福学生那里收集数据进行分析后,吃惊地发现两者之间存在显著的负相关。

“显然,”他开玩笑说,“学生要么按时做家庭作业,要么每天换袜子,但是不会既按时做家庭作业又每天换袜子。”

他没怎么深入思考下去,但是几十年后,其他研究者开始怀疑这个笑话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两个澳大利亚心理学家梅甘·奥腾(Megan Oaten)和肯·程(Ken Cheng)想到了一种可能,即学生受到了萝卜实验所揭示的那种自我损耗的影响。这些心理学家开始在同一学期的不同时间通过实验室测验测评学生的自制力,不出所料,学期即将结束时学生的自制力测验成绩相对最差,显然是因为意志力已经消耗在了准备考试、提交作业上。但是恶化不仅体现在实验室自制力测验成绩上。研究者调查了学生在生活方面的情况后了解到,贝姆发现的“脏袜子”现象并不是偶然的。考试季节,学生的自制力消耗过大,各种好习惯都被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