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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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熬到了第一个暑假,慕容芹的身体已消瘦和颓废了许多。她知道这地方不适合她。她收拾行李,下决心去死一次,流浪到哪里算哪里。哪怕尸骨抛露荒野。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要么很忍让,要么很爆发。愤怒时,不做则已,要做就是义无返顾。

老妈知道慕容芹要去流浪,气得脸色发紫,吼她:不仅不知廉耻,还给祖宗丢脸;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端,一个小女人去外面抛头露面,能抛出什么好事!

老妈说:“这些年外出打工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女的要么做人家的情妇,要么去做三陪,要么成了不三不四的人。男的一年辛辛苦苦只赚了一张回家过年的车票。到头来,丝瓜打狗两头空。”

什么样的解释都是空白的。尽管老人是最疼女儿的,可老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出去闯世界这种对她来说近乎荒唐的事。在她的哲学里,铁饭碗压倒一切,打工绝对是低等人做的事。

慕容芹思想至半夜。

天亮的时候,慕容芹给老人家留了一张纸条,带了一点钱和几套衣服,就匆匆赶到长途汽车站。

她想去深圳。深圳在中国的年轻人心里,是个寻梦的湖泊。五湖四海的人流向这里,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是逃婚,有的是想发点财,有的是来寻找感觉。久了,深圳这个湖泊也就大了。

她听说深圳是毒品,接触过的人,几乎都会上瘾,离不开它。就是离开了,也会再来。当然,这是后来社会学者说的,慕容芹感觉自己看问题没那么罗嗦深奥。

这是一座和自己有缘分的城市。慕容芹感觉。尽管这座城市不一定属于自己的。

她需要这样的毒品。她需要麻醉,需要解脱。这种解脱,有时仅仅靠烈酒是不够的。

也许很多人选择深圳,并不是最喜欢深圳,而是喜欢深圳给他们一种解脱感。她想。

还未上车,所有的辛酸就涌上心头。这一年来,太多的痛,折磨得她无法安宁。她的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慕容芹突然觉得,走出校门这一年来活得羞愧,活得窝囊。

车在半山腰盘旋时,看着玻璃窗下陡峭的斜坡,慕容芹甚至想,要是车突然翻下山崖,就这样死了,倒也干脆。她喜欢幻想自己死亡的经过。

慕容芹满脑子都是车翻下山坡的镜头。玻璃刮着她的肌肉。血流得满地。头随着车的翻滚撞来撞去。她竟不会疼痛,反而畅快淋漓。

也许是阳寿未尽,那部长途大巴还是安全地到达了深圳。

一下车,太多的高楼大厦,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人突然渺小了许多。

看着东门老街的人流,个个眼睛鼓突、走路像跑步,慕容芹真忍不住想问:前无猎物,后无追兵,难道个个中了六合彩,急着去领奖金?

生活和工作的压力,让人如闷在高压锅内,个个变得像蒸汽,每天都在压力下使劲地冲锋陷阵。

两周以后,慕容芹终于到了一家网吧做事。

网吧位于罗湖一条商业街的地下室,阴暗,空气不流通,有一股霉味和烟味。但人来人往,个个像赶老鼠会。

三个星期后,慕容芹就辞职了。

慕容芹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再次入住出租屋。好在深圳的工作都是找来的,不是分配的,她感觉还是有点刺激。这像喝酒,虽然又辣又难受,但却是刺激的,兴奋的。

慕容芹后来的工作,是在一家信息中心做信息编辑。

她给老妈打电话,骗她说自己在广州。她想安安静静地过一段日子。

老妈说,事到如今,我也拿你没办法。

可是风平浪静的时间没过多久,令她不安的日子又来了。

慕容芹在《羊城晚报》看到一则寻人启事:

寻慕容芹,女,23岁,长发,高约1米62,右嘴角有一个酒窝,于一个月前来广州市,现男友叶可良在四处找你,见报后请速与越秀区旧水沟招待所206室联系。凡提供线索者必重酬。

启事的下面还留有联系电话,旁边有一张慕容芹的半身照片。她紧张得心怦怦跳,像被通缉似的。为了不让信息中心主任看到,她把启事剪下藏了起来,以免被“提供线索”。

真没想到叶可良还从北京跑到广州找她,这年头,还有这么痴心的人,她有点愧疚。

叶可良一直是个真正的无产阶级的后代,父母都是残疾人,家徒四壁。这些年来,他感觉做男人实在很难“挺”,更谈不上“好”。

自从看到启事之后,慕容芹整天心神不定。耳旁仿佛时时听到叶可良在呼唤她的名字。

慕容芹曾有过到广州去见他一面的念头。但等到要动身时,一想到将要面对一个爱她最深又被她伤害最深的恋人,她就有一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强暴的感觉,让她不得不避而远之。

这年头,做生意就像打仗,也像一场暗杀行动,紧张得不行。所以他们单位时时都在策划一些项目,外卖点子。收集信息只是他们工作的一小部分。

中心的主任是位很年轻很有气质的北方女人,姓孙,慕容芹亲切地叫她孙姐。她却常常自称为“俺老孙”。

“俺老孙”满脑子的鬼点子,比她流的汗滴还多。

人的智力就像花生,你不高压地榨,流不出多少油。在“俺老孙”的揉捻辊打下,慕容芹和她伙伴们的智力得到充分的挖掘,策划的项目像井水,总是让上司用水桶打捞不完。

他们策划的项目一般卖成银行账户里的数字,也有的与其他单位合作搞活动,闹出轰轰烈烈的嚣张。

不久,“俺老孙”被上级单位调走了。调动的表面理由是:太狂,太出风头,竟然以“俺老孙”自居。这种人让她爬上来,不是要大闹天宫?暗中的理由是:会策划项目的人,就会策划自己和策划别人,危险。

新来的主任是位留“马尾松”的男人。

这几年搞艺术或与艺术沾边的男人,包括发廊里的理发仔,都流行长头发,并把头发扎成一束“马尾松”,以此来标明自己有艺术气质和艺术造型。

“马尾松”调来时,慕容芹正好独立策划了《竞选新郎》的活动方案。此方案一出来就被认为富有创意,可操作,会受到钞票的青睐。信息中心以八万元的价格把方案卖给深圳一家电视台。

当然,整个谈判过程都是“马尾松”一手操办的。与经济有关的事,上司一般都不让下属插手。这似乎已成了职场定律。

很快,该电视台把它作为一个栏目,每周开展一次现场直播活动。

“马尾松”主任说这个方案虽然是慕容芹独自策划的,但她是信息中心培养的人,她的策划成果应该归中心所有。所以,她只能提成百分之五,即四千元。

慕容芹不想计较什么,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是想忘掉过去那些不能见阳光的故事。

她最害怕没事做。一清闲下来,内心总是无法平静,思想就矛盾而烦躁。

每次从办公桌前站起来,慕容芹不是碰倒茶杯,就是碰倒椅子,神魂颠倒。

后来,叶可良又在《羊城晚报》登出了两次寻人启事,每次看到启事,慕容芹都惶恐不安。这让她以后看到报纸就有一种恐惧感。

为了找到慕容芹,看来叶可良是设法暂时留在广州了。

慕容芹想,凭叶可良的智商,在广州总不至于沦落街头,死不了。所以也就没有太多的牵肠挂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