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湾湾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章 十七到二十二

十七

茹梦果然不负众望,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BJ大学,这对乌泰村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大喜事。但是她父亲韩四却一时又高兴不起来,他想茹梦一开学就得一万多块钱,现在离开学也没有多长时间了,要是到时候凑不够这些钱,那还不得误了大事。这几天他东一头西一头走亲戚找朋友,但也没借回几个钱来。这些天他睡下后,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村里除了周富和树根外,别人家都是紧绷绷的,但韩四又不愿意跟这两个人张嘴。这几天他也想到过虎生,但又想虎生为盖学校已经塌下了几万元的饥荒,叫他去想办法这还不等于是去为难他么。这一天早上韩四吃过早饭后又坐在炕上抽闷烟,他不知道为了这些钱自己还得白跑多少路子,但是跑多少路他都心甘情愿,只是跑也没多少希望。正在韩四为这些事发愁的时候,他女儿茹梦疯也似地从门外跑了进来。说:

“爹,不用跑了,不用跑了。”

“咋不用跑了?我不跑,你个闺女家能跑出个啥!”

“爹,国家下了助学贷款了,是刚下来的。”

“啥?孩子,国家莫非真有这种钱?”

“有,爹,这事我还能跟你瞎说。”茹梦拉着爹的胳膊说:

“爹,这是国家刚下来的,现在只要村干部们给出面担保,这款就能贷回来。”

“那你叫谁去给你担保?”

“叫虎生哥罢。”

韩四低下头想了想说:

“人家虎生这么忙,顾得上跟你去,我看你还是再去找个别人哇。”

“找谁?我看虎生哥就最合适,他再忙也得跟我去跑一趟,不就是一天的时间么。”茹梦停了停又说:

“再说,里面的手续挺多,这部门那部门,这领导那领导,弄不好就贷不出来。”

“那就叫虎生帮你去跑一趟去哇。”韩四赶紧说:

“不过你一个闺女家,说话的时候千万得注意,人家大小也是个领导,得尊重人家,不能想说甚就说甚,也不讲究个方法。爹最看不惯的就是大花儿这种人,不管见了谁都是没大没小的,人家谁不笑话她。”

“爹,我知道了。”茹梦向爹撒娇说。

茹梦出了门后,连走带跑地向院外走了去,一出大门正好碰上了虎生。

原来这几天,虎生也一直在挂记着茹梦的学费,但韩四他们家里的人谁都没有找过他,“难道他们自己有了办法了吗”?他有心到韩四家去问一问,但又觉得这样做似乎有点唐突。他想反正离开学还有些日子,只要有所准备,过些日子去办也不迟。

茹梦看见了虎生,便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她叉着腰喘了口气,说:

“虎生哥,你帮我去贷一贷款行不行?我爹也说让你去帮我贷。”

“行,我帮你去。”虎生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虎生和茹梦都回家推出自行车。他们骑着自行车出了村后,一边骑一边谈,不一会儿就高高兴兴地上了公路。公路上是来来往往的汽车,以及各式各样的摩托和自行车,这时茹梦又不由地抬起头看了眼虎生,心里感到无比的甜蜜和幸福……

那还是他们在河槽底见面后不久,那时候茹梦的心情总是无法平静,总觉得自己如果不把心里话向虎生讲出来,就再也无法继续回校上课。那天晚上她趁着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便一个人偷偷地跑了出来,她一口气跑到虎生家大门口,在门口稍稍地喘了口气,就一步一步地向院子里走了进去。进家一看,虎生不在,玉琳正在洗碗,玉琳告诉她说:“虎生到村委会去了,你要有事就到办公室找他去哇。”茹梦谢了玉琳后便急急忙忙地朝村委会走了去,走进村委会的院子里后,只见办公室的门在开着,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去。她见虎生正准备往出走,便急忙堵在门口说:

“虎生哥你别走,我找你有点儿事。”

“找我有啥事?”

“你坐下来好不好,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有甚事,你说吧。”虎生边说边坐了下来。

虎生坐了下来后,茹梦仍然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她用凄楚而又埋怨的目光看着虎生说:

“虎生哥,我真的不想再去念书了,就是真得能考住也念了。”

“那为啥?”

“不想去罢,现在的大学生,毕业后不少人都没工作干。他们中有的人洗了衣服,有的是当了保姆,还有不少大学生毕业后成了流浪者,有的甚至还去跳脱衣舞。有其这样,我还不如留在村里帮父母种地喂猪哩。”

“这是谁说的了?根本没有一点儿根据!”这时虎生的心里不由地感到一阵难过,他看着茹梦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现在的一些青年学生确实很奇怪,他们有时候很天真,天真的像一个三岁娃娃;有时候又很认真,认真的像一个秉公办事的法官;有时候他们却很狂热,大有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气势;有时候又显得很灰心,觉得前途渺茫,无所作为。而茹梦又何偿不是这样呢。现在难道自己能真的同意茹梦留在村里和她父母去种地喂猪吗?想到这里他抬起头说:

“茹梦,哥不能再跟你去说别的,有的人补习好几年考不住,还要补,你倒好,还没考就不念了。咱们村出了个欢春,那是因为他家庭困难,可你呢?你要是再不去,咱乌泰村也许就再也不会出一个大学生了,这对咱们村来说难道不是一件耻辱事么?你好好想一想,你这样做究竟能说明什么,难道能说明你高尚么,难道说你这样做就可以对社会有贡献了么。如果你不去,别说你对不起你自己,对不起乡亲们,就连村里三岁的娃娃也对不住。当然那就更对不起你的祖国,对不起生你养你的父母了。”

茹梦在静静地听着虎生的这些话,起初,她还不时地抬起头笑一笑,渐渐地就再也笑不起来了,只见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了她的脸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痛,这样心酸……

天渐渐地又暗了下来,但虎生又不忍心催茹梦走,他不忍心去伤害这个少女的心,去破灭她美好的憧憬以及她那色彩斑斓的梦想。但是虎生又毕竟是一村之长,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要对村民们负责,更要对自己负责。他想,这些日子村里已有一些人开始对他们之间的来往说长论短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受伤害的不但是自己,而首先是茹梦,还有她的父母。

虎生正在感到左右为难的时候,只见茹梦抬起头,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他说:

“虎生哥,咱们走哇。”

“咋,想通了。”

“想通了。”茹梦用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说:

“再说你也该回去了,免得有人再说你的闲话……。”

韩四见女儿办回了贷款,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又落了地,心想还是女儿行,他想这要是靠她父母孩子还不得失学。再则这还得感谢人家虎生,若不是虎生帮了这一忙,单靠茹梦一个人这款恐怕也贷不回来。但不管怎么说,孩子去念书的钱现在总算是凑够了,到那天让孩子高高兴兴地走比啥都强。这几天亲戚朋友街坊四邻,还有茹梦的一些同学,男男女女的家里每天都是人来人往,他和老伴儿忙里忙外的,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这天韩四又特意办了几桌酒席,把该感谢的人都请了过来,酒席一直进行了一天,傍晚他和老伴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回来后却见茹梦不在了。“这个灰女子,眼看着明天就要走了,不在家里呆着,还出去疯跑啥。”韩四说。这时老俩口又不由地叹起气来。他们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韩四便叫老伴儿出去找一找,老伴儿出去后他一个人坐在炕上又抽起了闷烟。韩四一连抽了两支烟,也不见老伴儿回来,他拧息烟下了地正要出去,只见老伴儿从外面走了回来。老伴儿一进门就急忙问:

“寻见了没?”

“没寻见。”老伴儿说:

“别寻他了,她莫非不知道回家,寻她干啥!”

“你这个人,你不把她寻回来,你一个人回来干啥!”

“还能丢了她。”老伴儿不高兴地坐到了炕上,喘着气说:

“要寻,你自个儿寻去,反正我是不想再东一头西一头的地去寻她了。”

十八

这一年的老天爷真称心,说下雨就下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直响了两天两夜,下得满街满巷都是水,乌泥河也发了洪水。太阳出来后,人们又都来到了街上,聚在一起打扑克下象棋。但也有的人闲不住,趁着不能锄地的时候到地里去,或修理那些被洪水冲塌了的田埂,或者翻一翻地头地畔的荒地,等等。

这一天早饭后,周富坐在椅子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大门外街上的积水在发呆。这时他老伴儿从旁边走过来说:“趁雨天没事干,你也不出去转一转。再说你也该去欢春他们羊场去看一看,那些寒羊有的都产下羔子了,那一只都产三四只。人们说他们养的那种羊,可是一本万利的事,现在谁都想养。”周富听了后狠狠地拧熄了手里的烟,说:“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个啥!我去他们那儿有啥看的。”说完后又把头扭了过去。

窗外是高高的院墙和宽大的院子。这时老伴儿生气地说:“不去就不去,你跟我发的甚毛。叫我看这寒羊肯定能成气候,用不了几年村里就得全养上这种羊,咱们不如趁早去跟人家联系联系,免得别人家养,咱们家没有。你不想养,你给我往回弄几个,我养!”

周富扭过头看了老伴儿一眼,又把头扭了过去。任凭老伴儿自己去唠叨……

周富自从那次到乡里见了王乡长之后,他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他回村后很少出门,虽然有时也偶尔出一趟街,但又总和大家站不到一块儿。再说大家伙儿也不愿意和他站到一起,即使站到了一起,有的人也总是要话中带话地捎跨他几句。他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于是就只好又回到家里去。虽然如此,周富的心里总是感到不服气,他在家里又呆了一段时间后,夏锄开始了,他便一个人跑到地里去。当然周富到地里去锄地也并不是他的目的,他跟老伴儿说能锄多少算多少,荒就荒了,反正咱也不靠这几亩地打田。说来也怪,周富自从到地里忙里偷闲之后,他的情绪倒也好了许多,坐在地头看着那一片片绿茵茵的庄稼,还有那高高的云彩,蓝蓝的山头,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享受。渐渐地周富便每天都要到地里一趟。他想,我周富用得着你们谁,总有一天,我周富还要做出了个样子来叫你们再看一看。

那是土地刚刚承包后,有一天晚上周富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浑身都长满了翅膀。这时从远处走来了一个老者对他说:“年青人你想不想发财?”周富听了后急忙回答说:“想呀,我朝思暮想的就是发财,过去农业社那会儿他们不让我发,现在我自由了,我咋能不想去发财呢,我就是为了发财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能不想发财吗?”“既然这样我就给你指一条路,”老者说。“什么路?”周富赶紧问。老者看着周富这么着急,于是捋了捋雪白的胡须说:“如果你想发财,那么你就得把你身上的翅膀全都折下来,丢进深山老林。这还不算,你还得一个人在家里静坐七天七夜,不能吃饭,也不能喝水,你要是能做到这几条,你的发财梦就能实现。”周富听了这些话后不由地又着急了起来,正要插话老者又摆了摆手说:“年青人你不要着急,现在我还要告诉你的是:一个人如果想发财,那么他就不能光是想着自己发财,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发财更要紧的事,那就是良心。”“良心我不要,我就要发财。”“你既然不要良心,那我就再跟你无话可说了。不过我还是劝你好好想一想,想一想你的前身后世,也想一想别人和自己,想好了后再做决定,免得将来后悔。”“我不后悔,不后悔。”“年青人你不要这么固执。”老者说:“我是想叫你发财,也想叫天底下的人都能发财,但是苍天有情也有因。所以只有明白了发财的意义这才行;否则那就不叫发财,那是在造孽。我叫你把身上的翅膀全折下来,又让你静坐七天七夜,就是让你知道一点人世间的沉浮,体味一下世人的苦难,这样你的心里也就清楚得多了。”“不——不——”周富看着老者飘然而去,便急忙大喊大叫起来,谁知道睁眼一看,原来是一个梦......

周富觉得太阳越发地高了,这时他伸了伸腰从地上站了起来,向里屋走去。这是他平时居住的房间,房子很大,也很讲究,周富走进屋里在一张铁床上躺了下来,他伸了伸双臂,觉得格外的舒服。这时便有一股凉风从窗外吹进来,他翻了一个身后便渐渐又地睡着了。

十九

当地里的庄稼开始锄头遍的时候,树根却忽然不见了,这一天,他父亲六十三老汉一直在家里等了整整一天,也不见树根回来。第二天他又在家里家外找了个遍也没找见,六十三老汉又到地里转了半天,还是没见到树根的影儿。他回到家里后却突然看见柜顶的水杯下放着一张纸条,于是就急忙拿起纸条去找虎生。六十三老汉来到虎生家把纸条交给虎生后,这才知道树根到外地去了,说家里的东西就留给他父亲去处理。六十三老汉听了后不由地痛哭流涕的说:“虎生,我这是哪辈子作的孽呀,这是我哪一辈子作了孽!”几个月前大花儿跑了,现在树根也跑了,这对六十三老汉的打击可想而知。虎生急忙给他搬过一个凳子让他坐下来慢慢地说。六十三老汉便颤微微地坐了下来,他摆了摆手痛苦地说:

“虎生,大爷我这是那一辈子作了孽呀。他跟大花儿鬼混那会儿,我就说过他,我说你不好好做你的买卖,这么鬼混,凭你有这份买卖,还愁没个媳妇。他却不听,后来亮亮也跟大花儿离了婚,亮亮为啥跟大花儿离了婚,虎生这你也清楚,开头还不是因为周富。咱们村不就是叫周富一个人害了么,好好的一个村子就叫他一个人折腾坏了。可是树根偏要跟他混,喝烧酒,下馆子,后来他听了周富的话跟大花儿结了婚。你说,大花儿能跟他过么,这不是三天一打架,五天一吵闹,一气折腾得大花儿也跑了。后来我叫他去找一找,我说大花就是一天也跟你做过夫妻,你找见找不见也得去找一找她呀,他偏不听,说是咽不下这口气。你既然有这个志气,当初你为啥要去娶她,大花儿是个什么人,你树根莫非不知道么。”

“这回他也跑了,大爷我也不知道他去了甚地势。我看他出去好不了,大爷我不是盼他,他出去不是干正经事,你说他专往灰炕里头跳,谁有甚办法。唉,大爷我今天不是见了这张纸条还真不知他是死是活呢。大爷虽说老了,可身子骨还行,三年二年还能动弹了,就凭种那几亩地也饿不起。大爷放心不下的还是树根,他再不好也是我六十三的骨血,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火炕里头跳。大爷求你把他给大爷寻回来,哪怕是叫警察把他捆回来也行,大爷我就是这么一条后呀。”六十三老汉满眼都是泪水,他伸出手擦了一把,抬起头,望了眼窗外又不由地流起了眼泪。

这时玉琳从旁边走了过来,她给六十三老汉倒了一杯水,安慰他说:

“大爷别难过,树根出去或许是有啥买卖,说不定两三天就回来了。”

“虎生媳妇,他不是做买卖。”六十三老汉又伸出手擦了擦眼接着说:

“虎生媳妇,他不是出去做买卖。他做买卖也得跟我说一声呀,我还能把他拽住。我知道树根这一走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他这心里头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当大的么。”

冬冬和兰兰在旁边的一个小凳子上坐着听。他们都托着腮,一动不动地看着六十三老汉的那张刻满皱纹的脸,仿佛那里有无数个他们想要找到的故事。这时,冬冬忽然睁大眼睛冲着六十三老汉说:

“爷爷,我树根叔叔到外头,会不会去参加黑社会?”

“冬冬,不许胡说!”玉林急忙打断了儿子的话说:

“那里有那么多黑社会,小孩子家大人说话你们掺得个啥嘴,还不快跟姐姐到里屋去做作业。”冬冬和兰兰听了后还是不肯离开,玉琳也只好由着他们。这时她也不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慨地说:

“这世道也不知道是咋了,有钱没钱都不叫人安生。今天这个跑了,明天那个在外头混上了,好好一个人说变心就变了,别说是穷,就是有金山银山也叫人高兴不起来。”

虎生好像一直在想心事,他转过身对玉琳说:“玉琳给大爷热点饭去哇,大爷肯定也没吃饭哩。”

“不,不吃。我吃过了,我也吃不进。”六十三老汉慌忙站了起来,虎生也急忙站起来,他把六十三老汉按在椅子上说:

“大爷您坐着么,咋,怕吃我家的饭。我们刚刚放下,叫玉琳给您去热一热,你好歹也得吃一口,不了弄坏了身子更是麻烦事。至于找树根,那也不是着急就能办到的事,他要是打算回来,三天两天也就回来了,如果近日不回来,咱们再想办法去找他。”

“虎生,你说他没事儿?”六十三老汉抬起头看着虎生,急忙说:“虎生,大爷听你的,大爷在乌泰村没有别的亲人,你就是大爷的亲人。虎生你把心都铺在了路上,这老天爷是有眼的。”他接着说:

“虎生,大爷我活了七十多岁了,经历的事也不算少,好人灰人都见过。有的人是表面好,你去杀人他也说你杀得对,他知道这栽跟头的是别人,不是他自个儿。我看周富就是这种人,过去咱乌泰村有那么多的树,长的都那么好,那时候要是你当支书,你能叫人去那么做么。让众人进去乱砍,那么多的树就这么全毁了。当时是有人说周富的好,说他是为了大家,心眼好,这会儿人们知道也迟了。那几年这树行里头能养多少羊,每年秋天单树叶就扫不完,有谁用点枝枝杈杈的也都方便。可现在别说是树枝、树叶,满地都是树墩,谁见了不伤心。”

“树根的做法就连大爷我都看不惯,有钱的人来了一个样儿,没钱的人来了又是一个样儿,缺斤少两不说,还有不少假东西,一天就是思谋咋去吭人、骗人,你说这不是把人都毁了。为了这些大爷我不知道说了他多少遍了,他就是不听。他把周富的话当宝贝,只要是周富说的他没有一句不听的,这不是他连他的爹都不管了。你说他到外头还不是吃喝嫖赌,还不是去送死!”

“你把他抬回来,哪怕是在村里头坐也叫他回来,大爷我不稀罕他去挣那两个钱。只要他安分守己,大爷我养活他也行,不了,我死都不能瞑目。”

玉琳已经把饭热好了,她把蒸笼端出锅后,又把切好的土豆和白菜下到锅里,一会儿就把菜炒熟了。她从厨柜里取出一碟辣椒,又到里屋捞了一盘酸菜,拿出几头大蒜。在玉琳的催促下,六十三老汉不得不吃。

但他刚端起碗,双手就抖个不停,玉琳看着这些眼里也不由地湿润了。这时冬冬和兰兰又都从里屋跑到外屋,六十三老汉非要叫他们和自己一块儿吃,玉琳只好给他们每人分了一点,但他们俩谁都不肯去吃,玉琳只好又收到一个碗里自己去吃。

二十

春季调整完土地后不久,村委会就按照上级的有关精神,把南洼原来准备种植粮豆的俩千亩下湿地,全都安排种植了甜菜和玉米,将西洼的俩千亩比较肥沃的土地都种植了土豆,剩下的坡梁地除了大部分种植了油料外,少部分的才是小麦、莜麦。为此,村委会规定每人种植一亩甜菜、二亩土豆和一亩玉米。虎生给大家算了一笔账,他说在同等的下湿地里种植一亩小麦,收入不到二百元;而种植一亩甜菜就能收入一千元。在同样一块儿坡梁地里,种一亩油料能收入一百多元,而种植一亩小麦也只能收入几十元。另外甜菜、土豆和油料的副产品又是喂猪、喂羊的好饲料。至于玉米桔杆则既可以喂猪,也可以喂羊,喂牛。这一账算得人们心里都有了底,也算得人们都有了信心。春播后不久,村委会又从县技术推广站请来了技术员,把种植舔菜和玉米的一千亩地全部都覆了地膜,由原来的广种薄收一下子变成了精耕细作。

这一年,常青没有出外工,盖完学校后青苗就出了土,他就开始给玉米培土定苗,给田菜定苗锄搂。到了秋天,就更不能走了。往年也就这么十几亩地,从锄搂到收割打碾就老婆一个人干也不算太忙。今年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忙,从农历七月中旬开始收割,到十月初场收结束,整整的两个半月的时间他们天不亮就起床,晚上顶着星星回家,起土豆,起田菜,中午连家都不能回。但忙也忙得高兴,忙得踏实,忙得有信心。

这一天,太阳刚露头常青就赶着大车出了村。这时,他返回头看了眼坐在车右手的妻子翠娥,又看了一眼车箱里被捆绑着的两口肥猪,心里不由地感到一阵兴奋。前面是一道大坡,马儿一边打着响鼻,一边大踏步地向坡上走了去。上了梁后路上的车辆也越来越多了,有骑自行车的,有骑摩托的,也有赶着大车的。常青不时地拉扯着僵绳,吆喝着牲畜,在一阵紧张地忙碌之后,他的这辆马车也渐渐地汇合在了这车流当中……

在往年常青别说是搬上老婆进城了,他们就连在一块儿说话的时间都不多。除了冬春这几个月能呆在家里,其余的时间就得全在外头。老婆在家里头忙,他在外头忙,虽说已经不是贪花作乐的年龄了,可是那没老婆的滋味也实在不好受。有的人自己在外头忙,老婆却在家里头给他养野男人,你说苦不苦,不少人因此打架吵闹,甚至还离了婚,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再说到了外头又能比在村里头强多少,没文化没技术,有多少苦有多少累这都不说,有不少人干一年竟然也拿不到几个钱,甚至连家都回不去,血一滴,汗一滴挣下的钱说叼就叫人家叼了。有的人除了要不上一分钱还得受人喝嗒;弄不好甚至还得挨打。常青在工程队里还算是一个技工,说起来一天能挣五六十,可又能比别人强多少,平时除了跌工下雨,伙食费,再加上扣这钱扣那钱,到了结工的时候又能落下几个。再说出门在外免不了得吃吃喝喝,人家请你两顿,你也得请人家一顿,这三百那二百,每年真正能拿到手的钱也没有几个。但是,村里没有别的收入,再苦再累也得出去。但今年就不同了,除了田地里的收入外,家家的副业都不错。常青昨天进城打听了一下生猪的价钱,猪贩子说拉到杀房称下倒每斤三块,加上头蹄下水,他拉的这两口肥猪,少说也能卖一千伍。今年常青单养猪一项就能收入三四千块钱,如果明年再养上寒羊,这日子就更有指望了,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年村里的人手里就都有了钱。

常青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地有点激动,也有几分紧张,他让坐在旁边的妻子翠娥坐稳,自己便伸出皮鞭在空中响了一个“脆鞭”。马儿听到响声后也兴奋地打着响鼻,又一边甩着尾巴一边大踏步地朝前面走了去。

翠娥也是感到心情格外地激动,这几年她很少这么进过县城了,她想: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进了城,人多车也多,说转向就转了向,今天有丈夫在自己就再也不怕转向了。再说今天自己也非得进一趟城,这两口猪单靠丈夫一个人去也不行。这又是车马又是猪的,准得两个人去才行。翠娥想,这几年家里家外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忙,可是忙来忙去这日子越过越紧,今年总算是有了这么个好年景。她想等卖了猪有了钱后,她一定要给丈夫买一件三紧服,这种衣服正合丈夫穿。然后再给儿子买一个大书包,接下来还得给妹妹买一件好看的衣服。当然了,父母那头更少不了,这几年常青每年从外头回来都得去看望这两位老人。在外人的眼里他是一个挣钱的人,人家说某某的女婿是一个技工,其实是破鼓担了一个响名声,每当去的时候常青都感到为难,不知道该拿点啥好,今年就再也用不着他犯愁了。翠娥越想越高兴,越想越激动,便不由地伸过手给丈夫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马儿仍在大踏步地朝前走着,县城里高高的烟囱,城外灰色的青山,以及城市上空的烟气都渐渐地浮现在了眼前。马车进了城后常青急忙跳下了车,翠娥也赶忙从车上跳下来,她紧紧地盯着前面在车箱里捆绑着的这两口肥猪,大一步小一步地在车后跟着走。马车走进了大街,他们穿过一段摊贩拥挤的街面,向南一拐就走进了一个小胡同。胡同的两面是一些小商店、饭馆和旅店之类的门面,过了一家饼干店再往南走就是屠宰场了。从这里已能远远地闻出一股猪腥味,屠宰场也没挂什么招牌,只是用墨汁在大门口的墙壁上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字——“杀猪。”常青把车赶进院子里后,有几个猪贩子马上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常青急忙把马栓在旁边的木桩子上,他给马添了草,然后把上衣脱下连同手里的皮鞭一起交在了翠娥的手里。这时已有几个帮工站到了车旁,常青把车上的绳索解开,和猪贩们一起把猪从车上抬下来,拖进杀房。

二十一

这年的十月底,王乡长和小贾等人又都来了到乌泰村,他们的具体任务是征收税费。和往年一样,他们一行几人全都吃住在村委会里,原因很简单,一是因为村里的老百姓不愿意给他们做,再说他们自己也不想去吃配饭。至于休息那当然都得住在一块儿了。但这一次也有与往年不同的地方。过去乌泰村在全乡来说确是一个出了名的欠税村,每年的税费征收,别的村全都交了,但乌泰村却交不上去。于是,乡里就集中全乡的干部来,拉猪的拉猪,捉羊的捉羊,每年都是打脑子拼命的一折腾就是半月二十天。然而,今年却与往年就大不相同了,村民们听到通知后都自觉地把该交的税费都交到了村委会,乡干部们连门都不用上。

但是尽管如此,他们的脸上却还是布满了乌云。因为在别的村,村干部们真把乡里的干部们当客人看,每天都又是酒又是肉的招待,可是在乌泰村,喝不喝也是那瓶子二锅头,割上一斤猪肉也得做好几顿。乡里的那几个小伙子早就想走了,只是王乡长不放话,因为乌泰村还有九万多块钱没有交上来。王乡长想,你迟交也好,早交也罢,反正税费都是国家的,这些钱都得往上交,你何虎生有天大的本事还能违反这个规定。

这一天,王乡长又起了一个大早,他在家里就有早起的习惯。这几天他每天都是这样,从村委会大门出来,然后顺着门前的路一直走到西梁顶,在上面转一会儿,做做操,打打太极拳,再转到村后,然后再从村后转回来。这些天,他的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吃饭的时候既没有书记也没有主任,只有一个会计有钱。更何况村里尾欠的这些钱,他虽然催过村干部们几次了,但他们就是推着不交。他们迟迟地不往上交,难道是想把乡里拖欠的钱全都扣下来不成,王乡长想到这里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不一时就走进了村委会大门,抬头一看正好跟虎生碰了个对面。

“哟,是王乡长,又锻练去了?”虎生忙向王乡长打招呼。

“锻炼,锻炼,你也不是在天天锻炼么,我这是向你看齐呀。”王乡长说着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时只见小贾急匆匆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把王乡长叫到一边,小声地嘀咕着,虎生看了他们一眼后,便一个人走进了办公室里。

原来王乡长出去锻炼的时候,村里有几个人来找过他,他们说他们春季栽树和盖学校挣的钱村里都没有给过一分,这一回他们要跟乡里把这些钱都要回来,所以特意来找王乡长商量。王乡长听了小贾的汇报后半晌没说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儿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

“小贾,咱们上当了。”

“上甚当?”

“你这还不清楚么。”王乡长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小贾说:

“他们口口声声的说等收齐了一块儿交,其实那是借口,你想想看,他们多次到乡里领过造林费和学校的维修费,但是都没领到,现在他们就是不准备把这些钱交上来。我看他们早就有了准备,只是等着找机会把事情捅出来。”

王乡长和小贾又在地上合计了一会儿后便急忙走进了他们住的地方。这时乡财政的小张、乡信用社的小李,和乡派出所的大王都在被窝里睡大觉。小贾喊了几声他们也不起来,王乡长看着有些生气,便大声喊叫了起来。

“起来,快起来!还睡什么觉,这几天的觉你们还没睡够吗!今天都回乡,咱们不能老在这儿呆着呀!”

“这里的钱,不是还都没交上来,咱们就这么走了?”小张从被窝里爬出来睡眼朦胧地说: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当天收起来的当天交,你们不听,非要等人家一起交,现在都知道了哇!”

“交不交这没你的事儿,我还怕他乌泰村不往上交,都反了他们了。”王乡长说。

小张他们见王乡长又要发火了,都急忙坐起穿衣服。

其实,来找王乡长的这几个村民,并不是虎生他们指派来的,这几户在村里都是一些相对贫困的人家。前几天,他们见别人都主动到村委会去交税费,本来他们也想去交,但又苦于手里没钱。于是就找虎生商量想缓交几天,虎生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他说乡里还欠咱们村九万多块钱,他准备把上交乡里的这部分钱都扣下来,他说不过还没有和王乡长他们商量。谁知道他们自己竟然去找王乡长他们去了。

王乡长见小张他们起来穿衣服,便和小贾出去到办公室去了。虎生见是王乡长进来了,就急忙站起来,让他坐在自己坐的椅子上,但王乡长却摆了摆手,自己选定了一个坐位坐了下来,他刚坐下小张他们也都从门外走了进来。等小张他们坐下后,王乡长便点了一支烟,他看了看大家后语气沉重地说:“小何呀,咱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吧,这些日子以来,我王某对你如何,我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要苗条我答应了你,没说空话吧,我王某够朋友,讲义气,在朋友面前我没有失信吧。可是话又说回来,我也有我的工作,你说我来这里也有八九天了吧,可是到现在还有九万多块钱没收上来,你说这叫别的同志咋看我,你让我咋回去跟其他领导们交待。”王乡长猛吸了几口烟接着说:

“听说有几个村民到这里来跟我要钱,我短了他们什么钱,他们来跟我要钱?过去他们挣下的钱那是挣村里头的,现在他们该上交的钱是国家的,是乡里财政的。再说你们村还有乡里的历年尾欠,小何啊,我看你现在是该往上交这些钱的时候了。”

“你是**员,是党的干部。既然是党的干部,那就要服从党的纪律,听从党的指挥。在具体的工作中,那就得听从乡里的安排。特别是在征收税费的工作中,一定要积极主动,决不能拖乡里的后退,更不能指使一些村民来胡闹。现在我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了,一句话,你必须得把该交的税费都交上来;一分都不能少!”

虎生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着。他认真地听着王乡长的每一句话,心里不由地有几分气愤,但他马上又镇定了下,他在心里暗暗地告诉自己:现在事情已经到了水逼墙埃的时候了,自己必须得旗帜鲜明地坚持自己的意见,自己必须得替乡亲们讨回这笔冤枉债。想到这里他抬起头说:

“王乡长你的话我也听明白了,说来说去你是要我把这些钱全交上来。我是**员,是党的干部这没错,但是既然是党的干部,那就得实事求是。当然了,下级应该服从上级,这个道理我也懂,可是话又说回来,是乡里拖着我们的钱不给。当然了,在翻修学校时,我们承认在没有申请批下来的情况下就把房子拆了,为了这件事我多次在全乡干部会上做过检讨,但是乌泰村小学那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王乡长你也不会不知道哇。再说我们在拆房子以前也跟乡里打过招呼,有的村连申请都没写,他们也不是照样把维修费领回来了么。”

“另外,还有造林费,春季乡里在大会上宣布造林一结束,造林费就能兑现,乡亲们为了完成造林任务,他们中午连饭都不回去吃。难道说他们这样做仅仅是为了这些钱么,但是我们得说话算数,不然群众还怎么会相信我们呢。再就是乌泰村历年尾欠的税费问题,当然了这部分尾欠我们也准备打,只是必须得一笔一笔地查清楚,我倒是要看一看乌泰村究竟有多少尾欠!”

王乡长听了虎生的这番话后,火气明显地小了许多,他完全清楚,事情的原因全都是由于乡里拖欠一手造成的。至于乌泰村历年的税费尾欠,那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其实那只不过是由周富打了一张白头条子,甚至连花名都没有。想到这里王乡长的头上不由地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他掏出手绢缓缓地揩了揩额头上的汗说:

“不管你咋说,不管你有多大的理由,现在你们必须得把这些钱全都交上来。当前全县的中心工作就是征收税费,该上交多少就得上交多少,一点儿折扣都不能打,至于其他问题都只能推到以后去解决。一切工作都得为税收让路,一切工作都得服务于税费征收,至于你刚才所说的话,你就是有天大的理,也不能在今天解决。”

那天,村委会大院里忽然进来很多人,他们有的在院子里站着,有的便围在了窗口和门口。这时候,忽然从门外闯进两个后生来,王乡长转过身看着他们说:

“你们进来干啥来了?”

“来要钱了。”

“来要啥钱,跟谁要钱!”

“跟乡里要。”

“乡里欠了你们什么钱!”

“王乡长莫非你都忘了,你们欠了我们村的造林费,维修费,这都是我们挣下的钱呀。王乡长,你们就知道来村里要钱,我们辛辛苦苦挣下的钱,你们为啥就拖着不给!”

王乡长听了这些话,脸色更加难看,他正要去反驳,忽然坐在他旁边的小张“忽”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冲冲地朝着这个后生说:

“出去——哪有你们这样说话的人。”小张边说边走过去抓住其中一个后生往出拉。后生也抓住了小张的手,厉声问道:

“你凭啥叫我出去,这要不是你们的家!”

“哈哈,你还挺嘴硬。”小张说:

“我看你们这些人都是钱烧的,别村的人见了我们躲都躲不急,你们却拧在这儿专门跟我们顶牛,咋,想比试比试?”

“出去!叫他出去——”小李也开了口。

“出去,叫他们出去!”小张、小李几乎是同时在喊。

“你凭啥叫我们出去,”站在屋子里的另一个后生也插了嘴。

这时在院子里站着的人听到喊声后都一下子围了过来,虎生看着这些急忙站起来说:“你们都出去,不要吵闹了,吵闹能解决问题么吗?”

小张见虎生这么说这才把手松开,正在这时海成和有钱也从外面走了进来,海成说:

“都出去,吵架能解决啥问题!”海成边说边推着这两个后生往出走。刚走了出去,王乡长便忽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虎生吼道:

“何虎生,算我看错了人,想不到你原来是这样的人,我问你,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是想造反,还是想怎么搞!”

海成见王乡长在吵闹便急忙走过去,笑了笑说:

“王乡长别发火么,有话慢慢讲,有啥事咱们坐下来再好好地商量么。”

“还商量啥,还有啥商量的余地!”王乡长两眼瞪着海成说:

“老齐,你是村主任,按说这件是由你来决定,你说这件事该咋办?”

“这个么,王乡长——乡里我们不是没考虑过——”海成吞吞吐吐地说。

谁知道海成想说什么,他也许是说要给王乡长他们去送礼,包括小张、小李和大王给他们送很多很多的礼,但此时他怎么能开口呢。

“嗨!亏你还是一个十多年的干部,改革开放以来出了不少好的干部,他们都是有一定的责任心和工作能力的,怎么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干部。我问你,你还有没有一点改革意识,还有没有一点大局观念?”

一直坐在旁边的派出所的大王这时再也忍不住了。说:

“你问老齐还不是白问,他这个干部还不是个配伴儿,他放个屁也得去问一问别人。周富那时候人家吃肉他也许还能喝一碗汤,现在人家连骨头带肉全吃了,他啥都没。”

海成听了这些后仍然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着,他想,只要王乡长不把话题转到虎生的身上,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哪怕是把他骂个狗血喷头,面目全非。他更希望乡里的那几个后生也这么骂他,或者走过来打他两个耳光——不然虎生就得吃大亏!

“何虎生,你到底是啥意见?”这时,王乡长又扭过头盯住虎生追问。

“王乡长,你别问他,这个主意是我提出来的。”海成忽然高声嚷道。

“你的意见?”王乡长一下子被弄糊涂了,他跟乡里的几个后生对视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是王乡长毕竟不是一个一般的人,这时,他一眼就看穿了海成的诡计。王乡长很后悔自己不该去这去追问海成,现在反倒叫虎生躲到了一边,想到这里便缓了口气说:

“齐海成,我不是叫你承认是谁的意见,是问你如何解决。”

海成听了王乡长的这句话后,不由地缓了口气。他看了看屋子里的人,然后不慌不忙地向南指了指说:

“王乡长,你别问我,你先问一问外头的群众,先听一听他们的意见,钱是他们的,你问一问他们该咋办。”

王乡长这才朝门口看了一眼,这一看不由地叫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在外面的窗口和门口都围满了人,他们的目光都在对着王乡长,这目光就像是饿虎瞅着猎物,只要有机会就会不顾一切地扑进来,扑向王乡长,扑向乡里的其他几个人。这时王乡长不由地胆怯了起来,他想,看来事情再不能这样僵持下去了,别看乡里有四五个后生,要是真的动起手来还不一定真行。如果一旦弄出啥问题来到时候自己恐怕连场都收不了。想到这里他慢慢地扭过头来,拿出烟盒取出一支烟,然后便大口大口地抽了起来,仿佛一下子成了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这时,在旁边的凳子上坐着的小贾,便急忙站了起来。小贾刚才似乎一直在看一个什么材料,有时候还在上面勾勾划划,他好像非常忙,以至于才忘掉了其他事情。这时他把材料卷起来拿在手中,看着外面的人,清了清嗓子说:

“误会,这都是一场误会,其实王乡长对咱们乌泰村一直都怀有感情。再说咱们村今年的工作也确实大有进步么,特别是新班子成立后,他曾多次在乡干部会上表扬过咱们村。尤其是税收以来,他不止一次表扬过咱们村的干部和群众,确实,咱们村今年的税收工作要比往年主动,这对全乡的工作也是一个促进么。当然了,乡里毕竟有你们的钱,所以说这也是一个特殊的情况,叫我看咱们就不必再这么争论下去了,没有必要么。现在大家都回去,等我们研究出了结果之后再通知你们来,这样总可以吧。”

其实,虎生并不主张大家闹事。他完全清楚靠无秩序的吵闹是不会把问题解决的。只有把握好主动,事情才能得到有效的解决。这时,海成也站起来对大伙儿说:“大家都回去吧,至于怎么办,这还得开会商量,你们都爬在这儿也会影响这里开会。”在海成的催促下,人们这才离开了这里。

二十二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几次降温之后树上的叶子便全都落光了,冷风吹来满街满巷都是树叶和杂草。这时有钱和常青、狗旦等人正操着手,踏着这满是杂草和树叶的街道向村委会走去……

这些日子以来,有钱的工作特别忙,税费征收结束之后不久,县里的贷款清欠小组就来到了乌泰村,有钱除了要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外,还得安排清欠小组人员的吃住。这天,清欠小组要在村里召开会议,他便一大早就来到村委会,等把会场布置好后已是上午九点了,回到家里匆匆地吃了口饭,就急忙去参加会议。出门后正好碰上了常青等人,于是便一块儿朝村委会走去。这时他们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村委会。他们走进会议室里后,见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于是就和大家挤着坐了下来。

这时,县清欠小组的领导和成员们也都来到了会场。清欠小组组长王副检察长和县乡领导就坐在台上。台下则是一片烟雾,这时人们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但也有几个却像是受了惊的鸡,在翘首望着讲台。会议开始后王副检察长首先讲话,他说:

“这几天,大家大概也都清楚了,这几年咱们村前后共向银行贷款五十万,现在还款的日期早已超了,原因是那几年咱们村的年景不好,所以才没有来。这一次行里通过和乡里的领导取得联系后,决定要在今年把这部分贷款全都摊下去。开会前有人曾对我说,村里既没有给我们留下一台有用的机器,也没有留下一间像样的场房,至于机井和扬水站那更连个影儿都没有,凭啥叫我们打饥荒。凭啥,就凭咱们村跟银行的贷款凭证。当然了,这些项目是都没有搞起来;这也是事实。但话还得说回来,那时候乡里也是为了咱们村好,所以才肯把这些项目安排到咱们村,至于工程搞起来没搞起来,那是你们村里头的事情,这跟银行没关系。”

王副检察长话音刚落,会场上就有一些人站了起来,他们说:五十万呀,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们跑到地里头乱钻了几个窟窿,乱挖了那么几道土埂,就把这么多钱挥霍了。什么粉丝厂,炸油坊更是哄人。他们买回的机器,哪一台能用,卖废铁都不值钱,现在叫我们打饥荒,这合理吗?这边的几个村民还没说完,那边又有几个村民站起来说:他们贷款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搞工程,说搞工程那是个借口,这几年,周富别说是吃的、喝的、穿的、花的,就连打伙鸡也都花的是这里头的钱,现在叫我们打饥荒,我们坚决不打!

王副检察长听了后也不生气。接着说:

“我不是跟大家讲过么,周富的问题是周富的,如果周富有问题,法律自然要处理周富,但是村里的贷款还得你们打。现在大家谁都不要有怨气,咱们能怨谁呢?怨我,怨刘副行长,大家谁都不要怨,汗啥时候都得从病人身上出!”

这一次王乡长没有来,他委派了乡长助理小贾和办公室秘书小叶等人来参加了这个会议,这时小贾也代表王乡长在会上发了言。他说:“王副检察长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乡里完全拥护。对于乌泰村的情况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大家对周富有意见,当然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但意见归意见,贷款还总得去打。前些日子,在税费征收中,乡里也不是按照大家的意见还了你们的九万多欠款么,为了这件事乡里确实还为咱们村承担了不少风险,所以说大家都要互相体谅么。”

有钱坐在那里,在认真地听着每一个人的发言,心情却显得越来越沉重。他想:国家把大量的资金投放在贫困地区,目的就是想帮助这里的群众能早一天脱贫致富。但王乡长他们却根本不把这些当回事,他们就像扔土坷垃一样地把这些钱全都糟蹋了,国家没有受益,集体没有受益,村里的人更没有受益……。五十万呀,这就是说除了国家的投资外,在周富担任村支书期间,乌泰村人没吃没喝人均纯收不但没有上升,而且还平均每人每年下降了一百多元,可现在他们该向谁去讨回这个公道呢。乡里说他们的目的是好的,是想叫村里早一天富起来,县里说要利用能人去带头致富。至于周富当然更有自己的一套说法,说工程虽然没搞起来我也尽了力,谁不知道现在的事情难办,钱少了办不成。说来说去这笔钱就成了一笔合法的开支。可是又有谁完全清楚里面的情况呢。

有钱在村里当会计已有近十年的时间了,周富被大家赶下台后,他也提出过辞职,但是大家都不同意。他们说周富下台那是大家不要他了,你为啥要辞职。后来有钱又去找虎生,说:“既然周富下了台,我也能平平安安的辞职了。”虎生听了后却笑着说:“有钱你不要辞职了,大家既然都希望你留下来,你为啥要辞职呢?现在你还要拿起你过去的那种精神,为村里当好这个家。”后来有钱又再三申请辞职,但大家还是不同意,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留了下来。

有钱过去虽然是会计,但是周富却总是要去干涉他的工作,就说村里的这些贷款吧,无论是手续还是资金全都是周富一个人包办的。当时有钱曾多次向周富交涉过这件事,但他总却是以种种理由为自己辩解,有一次他甚至还对有钱发了脾气。说:“款是我贷的出了事我负责,你有几张单据就下几张单据的账,没单据就空账本放着!”有钱听了后十分生气,第二天他就去找海成,在海成的坚持下周富才不得不把贷款凭证交了出来。因为这件事海成还挨了王乡长的一顿批呢,他在全乡干部会上宣布说:乌泰村的工程由周富一人主持,齐海成只负责村里的其他事务,就这样海成便被王乡长排斥在工程之外了。

有钱虽然有了贷款凭证,但钱却还在周富的手里。有一次周富拿着一沓单据让他下账,这些单据不但不规范而且还有大量的非法开支,有钱看了后就坚决地把这些单据退了回去。但是没过几天周富就又来找他说:“我去找过王乡长了,王乡长同意下账。”有钱又看了看这些单据后说:“既然王乡长同意,那就叫他在单据上签上字。”周富听了后就又气乎乎地出去了,过了几天,他领着王乡长来到了办公室,王乡长显得很生气。说:“有钱你是会计是负责管账本的,至于怎么开支你就不必多管了,单据上不是有周富签的名字么,你还怕啥!至于一些非法开支那也是普遍现象,这种情况不只是你们乌泰村有,在乡里其他地方也都存在。”王乡长不但批评有钱不服从领导,甚至还扬言要撤换他,但有钱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说:“我被撤职这是小事,但那五十多万的开支却是大事。”在有钱的坚持下,王乡长也不得不做出让步,他不但同意让周富按时向他报账,而且还让周富在单据上加注了说明,从而为事后检察机关对周富等人的审查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有钱曾多次提出要公布账目,但周富却一直加以阻拦,他说:“里面的单据你不是都叫我签了字么,还公布啥!”有钱后来又去找王乡长,但王乡长却说:“公布不公布也无所谓,反正钱都花到了工程上了,大家不是不清楚。如果你要公布,你就自己去公布去吧,反正别人都没有这个时间。”

会议一直从上午十点持续到下午两点,当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虎生便从旁边走过来对有钱说:“有钱,今天咱们就把这些账目都公布出来,要一笔一笔地详详细细的公布。当然咱们不是不准备偿还银行的贷款,而是要向群众作个交待,我们有责任要让大家知道,王乡长他们是如何把这些钱挥霍掉的。至于那些领导们他们爱听也好不爱听也罢,那是他们的事,但是不管他们想听不想听咱们都要公布出来,因为这是一个原则。”有钱听了虎生的话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想现在自己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他相信有虎生的支持,自己一定能够很好地把这些账目都公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