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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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磁铁的吸引:一个漂泊社会的人(1)

卡罗琳·米贝登上了下午去芝加哥的列车,这时她随身只有一口小箱,一个廉价的仿造短吻鳄皮包,一点用纸盒包好的午餐食品,一个黄色皮革按扣钱包,里面装有她的车票,一张写有她姐姐在范·伯富街住址的字条,以及4美元现金。时值1889年。她芳龄18,既生气勃勃又腼腆害羞,充满了年轻人无知的幻想,不管她心里有怎样一点惜别之情,那当然都不是因为抛下了家乡的好处。想到母亲和她吻别的情景泪水便涌了出来。列车咔嗒咔嗒驶过她父亲白天做工的面粉厂时,她不禁一阵哽噎,看见村子里那些熟悉的绿野从眼前一掠而过,她悲叹一声——这一切丝线曾如此轻轻地把她与自己的少女时代,自己的家乡系在一起,而此刻都被无可挽回地割断了。

固然,总是有一个又一个车站的,你可以在那儿下车回去呀。前方就是那个大城市,这些每天来来去去的火车把它更加紧密地连接了起来。哥伦比亚市相距并不太远,即使芝加哥她也去了一次。请问,几个小时几百英里又算什么呢?她看看那张写有姐姐住址的小纸条,感到纳闷儿。她注视着那片匆匆消失的绿野,最后忘记了眼前的情景,心里模模糊糊猜想起芝加哥是个什么样子来。

当一个18岁的姑娘离开家时,会遇到两种情况,必得其一:要么落入好人之手,日益变好,要么很快采取世俗的道德准则,从此堕落下去。在这种环境里,是绝对没有中间路可走的。城市里充满了尔虞我诈,并且还充满了无数更微妙、更合人情的诱惑。有一些巨大的力量,会以深明世故的人那种花言巧语,引人受骗上当。那些闪烁的万千灯光,常常象贪婪、诱人的眼光一样,具有同样的魔力,天真无邪的心灵被毁掉,有一半纯粹是由超常的势力所致。喇叭嘟嘟的声音,人们喧闹的声音,庞大的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用含糊的言词吸引着受惊的灵魂。如果身边没有一个深知内情的人低声开导一番,什么谎话不会被这一切东西吹进毫无警惕的耳里!由于它们的本质不易为人觉察,其美妙的外观也会象音乐一样,常常使头脑比较简单的人理解力松驰,削弱乃致误入歧途。

卡罗琳,在家里小名是嘉莉妹妹,此时的头脑还没成熟,缺乏足够的观察和分析能力。对她来说,利己之心是主要的,但还不十分强烈。然而那总是她主要的特性。她因年轻人所具有的幻想而兴奋激动,具有发育时期的人那种平淡的美,生有一副将来会变得婀娜多姿的身材,其眼神闪烁着某种天生的机智。她是十分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中的一位少女——已经是第三代移民了。她对书不感兴趣——知识对她来说是一部天书。直观看来她也是很粗俗的。她不能把头摆动得优雅一些。双手几乎不灵活。双脚尽管小巧,但却是扁平的。然而她却陶醉于自己的妩媚之处,对于人生更强烈的乐趣非常敏感,满怀雄心要获得物质上的享受。她是一个装备尚不完善的小骑士。冒险要去那个神秘的城市侦察一番。疯狂地梦想着去夺取那遥远隐约的至高无上的东西——这会使那个虔诚的忏悔者①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成为她的臣民,任她支配。

“那儿,”她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就是威斯康星州一个最美的胜地。”

“是吗?”她紧张不安地问。

列车正驶出沃基沙。她已有一会儿意识到身后有个男人。她觉得他在看着自己浓密的头发。他一直坐立不安的样子,凭着天生的直觉她感到那人对她产生了某种越来越大的兴趣。她那少女的含蓄,以及在这种情况下某种惯常的感觉,教她要预先提防这种亲近,但是他那大胆而富有吸引力的举止——这都是从过去成功的经验中得来的——仍然占了上风。所以她竟回答了他。

他府身向前,把两只胳膊放在她座位的靠背上,开始愉快地大谈起来。

“不错,那对芝加哥的人来说可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地。家家旅店都时髦漂亮。您对这个地方还不熟悉,是吗?”

“哦!是的,我不太熟悉,”嘉莉回答。“就是说,我住在哥伦比亚市,但从来没到过这儿。”

“这么说您是初次到芝加哥去了,”他说。

这段时间她一直是从眼角处觉察到他的某些面容特征的。红润的面颊,淡淡的胡须,一顶灰色的浅顶软呢帽。这时她转过身去看清了他的全貌,自我保护和女人卖弄风情的本能,在她心里融为一体。

“我没那么说,”她说。

“哦!”他非常讨人喜欢地回答,假装弄错的样子,“我以为你说过呢?”

这是一个典型的制造商行的旅行推销员——当时俗语里最初给这类人起了个绰号叫“鼓手”。他其实适合于一个更新的名词,这个词在1880年曾在美国人中流行起来,它简明的含义是一个衣着举止被认为会讨得敏感的年轻女人赞赏的人——一个“小白脸”。他的西服用褐色方格花呢做成,很时新,不过后来即司空见惯,成了普通服装。他背心的领口处很低,露出挺直的衬衣胸部,间有白色和粉红色条纹。从他的西服袖子处露出两只亚麻衬衣袖口,一样的花纹,用较大的金黄色金属扣子扣着,扣子上镶有常见的黄色玛瑙,人们称之为“猫眼”。他几只手指上戴着戒指,——有一个是始终那么沉的图章戒指——他背心前晃动着一个光滑的金表链,表链上挂着“共济会”的秘密徽章。他整个一身都穿得很紧凑,脚上穿着一双厚底的棕褐色皮鞋,刷得光彩照人,头上戴一顶灰色浅顶软呢帽。就他所代表的那种人的智力而论,他是很吸引人的,不管他在她面前怎样献殷勤,你可以肯定她一眼就全部注意到了。

他这类人有一些最成功的举止和手段,就让我记下其最显著的特征吧,以免他们被人永远遗忘。漂亮的衣服当然是首先不可缺少的,没有了它们他便一钱不值。其次是要有强壮的体格,被激励着对女性怀有强烈的欲望。头脑不为任何世间的难题和势力顾虑,不是为贪婪,而是为各种各样的快乐有着无法满足的喜爱所驱使。他采取的手段总是很简单。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勇敢、胆大,不过当然出于对女性强烈的欲望和爱慕。一旦让他碰上一个年轻女人,他就会现出和颜悦色的样子,极力去亲近她,其中也不无恳求的意味——这在多数情况下是会得到女性的宽容,被她们接受的。假如她有一点卖弄风情的迹象,他和她的关系便会轻易加深,或者假如她完全“接受”他的殷勤话,他就会直呼其姓了。假如他来到一家百货商店,他就会很亲昵地靠在柜台上,对女售货员提些诱导性的问题。在比较独特的地方,比如在列车上或车站里,他脚步要慢一些。假如出现了某个看起来容易得手的目标,他便会全力以赴——问候问候,把她带到豪华的铁路客车上,替她拿提包——假如她不愿意,就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希望能讨好她,一直送她到目的地去。拿枕头、拿书、拿脚凳、放窗帘,所有这一切他都能够做。假如她到达目的地后,他并没有下车帮她搬行李,那是因为他估计到自己完全失败了。

女人真应该哪一天写下整套的衣服经。不管她多么年轻,衣服总是她很内行的一件事。就男人的衣着而言,有一条难以形容的依稀的界线,它不知怎地决定了哪些男人她值得一看,哪些男人她不屑一顾。一个男人一旦落到这条依稀的界线以下,她就再也不会去看他一眼了。另有一条界线,她见到那儿男人的衣服便不禁会打量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此时身旁这个男人的衣服上就现出了这条线.她产生了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她自已穿着朴素的黑布镶边的蓝布衣服,觉得太寒酸了,又觉得自己的鞋也是陈旧不堪的。

“咱们想想看,”他继续说,“你们城里好些人我都认识呢,比如裁缝店老板摩根罗斯和服装店老板吉布森。”

“唔,是吗?”她打断他,又想起了他们店里的样品橱窗曾引起她多少渴望。他终于发觉她的兴趣所在了,于是熟练地顺着谈下去。一会儿后他便过来和她坐到了一排。他谈起服装销售,他的旅行生活,芝加哥,以及那个大都市里各种各样的乐趣。

“你去了那儿会非常喜欢它的。有亲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