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露锋芒
(一)深宫奏对
面对穰侯的行动,范雎主动向秦王上疏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管理国家的原则,是有功劳的人不能不赏,有能力的人不能不封官,勤劳的人酬劳就高,功劳大的人地位就尊贵,能够治理众人的人官就大。所以没能力的人不能当官,有能力的人也不能不用。如果大王以为我的话有道理,希望大王能够采纳我的进言,任用我为大王效力;如果大王觉得我不过是胡说八道,让我长年等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古语说得好:平庸的君主只会封赏自己喜欢的人,惩罚自己讨厌的人;但贤明的君主就不会这样,赏只会给有功的人,刑罚只会施加在有罪的人身上。臣我也不是刀砍不动、斧斩不死的人,断然不敢拿性命当儿戏,千里迢迢地跑来跟大王您说些没用的事情,虽然臣下我人轻命贱,难道大王不考虑一下推荐我的人对大王的耿耿忠心吗?”
“我听说周朝有砥砨,宋国有结绿,梁国有县藜,楚国有和朴,出土的时候,所有能工巧匠都看走了眼,但最后都成了天下最有名的宝物,由此看来,虽然大王现在不愿用我,难道我就真的不能帮助大王增强秦国的实力吗?”
“我听说,善于发家的人,一定是从国家取得财物;善于持国的人,则是取之于诸侯。天下有贤明的君主,那诸侯就不可能强大,为什么呢?因为贤明的主上会将诸侯的财物取来增加自己的力量。一个良医能知道病人的生或死,一个贤明的君主能明了成和败的道理,有利的就采用,有害的就舍弃,不确定的就先慢慢尝试,即使是舜和禹再世,所作所为也不过如此罢了。我心中那些最重要的话语,都不敢写在这里;能写在纸上的,又没有办法打动大王,总不会是我太笨,因而所想的,大王都不关心,还是我太低贱了,大王就不愿意任用了吧?大王自然不会是这样的人,希望能赐给我一个朝见的机会,让我见到大王的尊容。如果见面后大王还认为我的话语无用,我情愿马上被砍头。”
秦昭王看到范雎的信,龙颜大悦,于是传来王稽,向他致歉,并让他派车去接范雎,在离宫接见他。范雎进宫后,就在秦王快来时,他假装以为这是监狱而进来看热闹,就在那里左瞧瞧右瞧瞧,宦官们又惊又怒,往外赶他,说:“秦王来了!”范雎装模作样地在那里大声说浑话,说:“秦国哪有秦王啊?秦国只有太后和穰侯罢了。”想以此话打动秦王。秦昭王在一旁听到,心中不免有所触动,于是他先向范雎表示欢迎,然后向他赔礼,说:“我本该早就来向您请教了,只是前一阵子因为义渠的事情脱不开身,一直没有时间,而且每天又要早晚侍奉太后,听候她老人家的旨意,如今义渠的事情总算忙完了,寡人才有时间向先生请教。虽然我很愚笨,还是希望能恭恭敬敬地完成欢迎您的礼节。”范雎也向秦王告罪,当天见到这一幕的人,无不肃然变色。
秦王屏退左右的人,深宫中就剩下他和范雎,然后跪坐在地上,态度恭敬地对范雎说:“先生今日前来,是对寡人有什么指教呢?”范雎唯唯诺诺,含含糊糊地应付了过去。过了一会儿,秦王又问,范雎仍旧是唯唯诺诺,搪塞过去,相同的情况就这么来来回回地进行了三回,秦王心里有些不满,心想以寡人的雄才大略,数载征讨,无往不胜,难道就没有一点成绩?但作为一国之君,也一定是有过人之处,秦王心想,难道此人真的有大智慧,若如此,这样也不算丢脸面,于是仍旧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对范雎说:“先生难道真的不愿意指点我吗?”范雎看看也差不多了,知道秦王也确实是个有作为有气度的君王,于是,他说:“不是我不想跟大王说知心话。想当年姜太公遇上周文王的时候,他只是个在渭水边钓鱼的渔父,一贫如洗,穷困潦倒。当时,他跟文王的交情非常浅,然而一番谈话后,文王就任命他为太师,用自己的车子载他回去,为什么呢?是因为谈得很深的缘故。文王最终依靠吕尚,建立了不朽的功勋,平定天下。假使文王因为交情浅而不与他深谈,周朝也就没有天子的功德,文王和武王也就不能成就霸业。而今天,我不过是个在外游荡的人,无依无靠,与大王的关系疏远,但我想说的,却都是匡护君王的大事,涉及到大王的至亲骨肉。我想向大王效忠至死,但却不明白大王的心思,因此,大王问我三次,我都不敢回答。我并不是怕死而不敢说,即使知道今天说完明天就要被杀死,我也不敢回避啊!大王相信我的话,那么死也就不是我担心和害怕的了。何况以五帝的圣明、三皇的仁爱、五霸的贤明也都死了,乌获、任鄙这样的大力士也都死了,孟贲、王庆忌、夏育这样的勇士也都死了,死是人人都免不了的。我死了不要紧,只要我的计策能被大王采纳,我是虽死犹荣。伍子胥当年是躲藏在口袋里逃出昭关的,他晚上出行,白天躲藏,到了凌水,吃不上饭,饿着肚皮,双膝跪地,双手爬行,在吴市讨饭度日,但终于帮助阖闾复兴了吴国,使吴王阖闾建立了霸业。如果能让我像伍子胥一样呈献计谋,即使遭到囚禁,终身不再出狱,只要能实现我的计谋,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当初殷朝的箕子,楚国的接舆,漆身为厉,披发为狂,却终究无益于殷、楚。如果使我与箕子、接舆有同样的遭遇,也漆身为厉,只要有益于圣明的君王,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我又有什么可感到耻辱的呢?怕的是,我死后,天下的忠臣见我尽忠而死,因此而裹足不前,闭口不言,不肯再来秦国效力了。只是大王你对上害怕太后,对下又被奸臣迷惑,长年住在深宫之内,至今没有脱离保姆的身边,一直迷惑到今天,也没有人能帮你辨明忠奸。长此以往,大则江山危险,小则性命难保,这才是我担心的。至于个人生死荣辱,我倒是没放在心上。”
(二)远交近攻
范雎的一番话,颇能打动秦王。于是他用谦卑的姿态、诚恳的话语向范雎求教治国之道。秦王说:“先生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秦国是个偏僻边远的国家,我又是一个没有才能的愚人,先生能到敝国来,这是上天让我来烦扰先生,使得先王留下来的功业不致中断。我能接受先生的教导,这是上天要先生扶助先王,不抛弃我。今后事无大小,上至太后,下及大臣,所有一切,都希望先生一一给我教导,千万不要对我有什么疑惑。”范雎因而再次拜谢,秦王也再次回拜。
范雎说:“大王的国家,四关之中,固若金汤,北有甘泉、谷口,南绕泾水和渭水的广大地区,西南有陇山、蜀地,东面有函谷关、崤山;战车有千辆,精兵有百万。拿秦国兵卒的勇敢,车骑的众多,来抵挡诸侯国,就如猛犬追赶跛免一般,轻易就能成就霸王的功业。如今反而闭锁函谷关门,兵卒不敢向崤山以东诸侯窥视一下,这是穰侯魏冉为秦国谋划不忠实,导致大王的决策失误啊!”于是秦王诚恳地请教自己的失策之处。
当时两人身边虽然并无一人,但在暗处窃听的肯定有不少,范雎心想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如果直接谈论宫廷中的事情,肯定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打算先从外事说起,借此来观察秦王的态度。因此,范雎说:“大王越过韩、魏的国土去进攻强齐,这本就不是好的计谋。出兵少了,并不能够损伤齐国;多了,则对秦国有害。臣揣摩大王的计谋,是想本国少出兵,而让韩、魏全部出兵,这就不相宜了。如今明知盟国不可以信任,却越过他们的国土去作战,这可以吗?显然是疏于算计了!从前,齐国攻打楚国,打了大胜仗,攻破了楚国的军队,擒杀了它的将帅,两次拓地千里,但到最后连寸土也没得到,这难道是齐国不想得到土地吗?是疆界形势不允许它占有啊!诸侯见齐国士卒疲敝,君臣不和睦,起兵来攻打它,齐缗王出走,军队被攻破,遭到天下人的耻笑。落得如此下场,就是齐伐楚而使韩、魏获得土地壮大起来的缘故。这就是所说的借给强盗兵器而资助小偷偷粮食啊!大王不如采取交好远国而攻击近国的策略,如果这样的话,得到寸土是王的寸土,得到尺地是王的尺地。如今舍近而攻远,这不是个错误吗?从前,中山国的土地,方圆有五百里,赵国单独把它吞并,功业也成就了,声名也树立了,财利也获得了,天下也没能把赵国怎么样。如今韩、魏的形势,居各诸侯国的中央,是天下的枢纽。大王如果想要成就霸业,一定先要亲近居中的国家而用它做天下的枢纽,来威胁楚国和赵国。赵国强盛,那么楚就要附秦;楚国强盛,那么赵就要附秦。楚、赵都来附秦,齐国一定恐慌,齐国恐慌肯定会卑下言辞,加重财礼来服侍秦国。如果齐国归附,那么韩、魏就有虚可乘了。”
秦昭王说:“寡人早就想亲睦魏国,但魏国的态度变幻莫测,寡人无法亲善它。请问怎么办才能亲魏呢?”范雎说:“用卑下的言辞,加重财礼来服侍它。这样不行,就割地贿赂它,这样还不行,就起兵来攻伐它。”秦王说:“寡人知道该如何行事了。”于是任命范雎为秦国的客卿,专门计划秦国的军事情况。采用范雎所说的计谋针对魏国,最终出兵攻占了魏国的怀地,两年后,又夺取了魏国的邢丘,魏国果然来请求归附。
见到自己的计谋得以实现,范雎又对秦王说:“秦、韩两国的地形,相交纵如锦绣。秦旁有韩存在,就像树木有蠹虫,人有心腹之疾一样。天下一旦有变,危害秦国的,没有比韩国更大的。王不如使韩归附于秦。”秦王说:“寡人打算使韩来附,韩不听从,可怎么办呢?”范雎说:“起兵攻打荥阳,那么成皋的道路就不通了;北部截断太行的道路,那么上党的兵也就不能南下了;一举而拿下荥阳,那么韩国将分成孤立的三块(新郑、成皋、泽潞)。韩国看到自身将要覆亡,怎么能够不听从呢?韩国一顺从,那么霸业就可以成功了。”秦王说:“这很好!”于是按照范雎所说的计划实施,韩国也就不得不听从秦国的吩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