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错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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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庭院深深

潘家大宅,小丫头玲儿急匆匆地走进四姨太林婵凤所居住的桃花苑,她挑开帘子进了屋,对正坐在梳装台前的林婵凤笑道:“四姨太,您要的西街那家丽人行的腮粉,我给您取回来了。”

林婵凤正拿着一支眉笔描着眉,她瞟了一眼玲儿手上的东西,没精打彩地说:“搁这儿吧。”

玲儿把胭脂放在桌上,垂手立于一旁,她神色犹豫了一下,终是放低了声音,对林婵凤说道:“四姨太,我听说,少爷这大半个月都是住在德园,没回过大宅。”

林婵凤眉一扬,轻嗤一声道:“不就是个十九姨太嘛,他前边儿娶了那么多个进门,都能新鲜几天?最后不都得回到这桃花苑来?”

玲儿沉默片刻,又咬咬牙说道:“可是,我今天听到那天搬钢琴的那个柱子跟别人闲话,说那琴是直接搬去了德园。”

林婵凤正在描眉的手一顿,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记得打点一下门房,如果少爷回了大宅,让他们吱一声儿。”

看着玲儿出了门,林婵凤才拿过桌上的粉盒,打开外面包的一层油纸,揭开盒盖,再将中间的粉盒轻轻往上一提,她小心地拈出夹层里的那张小纸条,在掌心摊开来,只见上面写着:“速探潘军南北归向。”

林婵凤将纸条揉成一小团,紧紧地捏在掌中,皱起了眉,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笑。

探?怎么探?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他人了,早前只听说他在忙着军中之事,可半个多月前,突然就派了文四回大宅来搬他的东西,说是新纳了个十九姨太。

她本不以为意,可这钢琴之事不由让她心生不安起来,难道这个十九姨太也会弹钢琴?

再联想到以前那些个姨太太,从未说单独养在外边儿的,这个十九姨太……?

想到这里,她不由摇摇头,她太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吸引到他的,当初为了模仿那个人,她足足准备了一年的时间,甚至还去日本动过两次整容手术。

她自信,这世上不可能再有比她更像那个人的了。所以,这一年以来,他才会如此宠着她。

他带她回到潘家大宅那一晚,他在半醉中与她彻夜欢爱,那本是她的第一次,在他的疯狂占有中,她疼痛而愉悦。

第二天,她醒来,却见他支着头,愣愣地看着她发呆,那眼神温柔而迷茫。

见她睁开眼,他满含期待地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深处,像是在寻找什么般,很快,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迅速地起了身,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他常常听她弹琴、教她下棋,他为她吟诗、教她写毛笔字,带她骑马。

他要她唤他“阿文”,闺房中,他时常半醉半醒地叫她“妞”、“小妞”。

他要求她,每次早上出门前,要走到门边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左右面颊,跟他说洋文的“拜拜”。

他为她买来昂贵的法兰西香水,要她每天喷在身上。

他为她做各式各样的浅紫色的旗袍,还为她定制了一套西洋马装。

虽然,他时常会突然面带绝望、一脸哀伤地摔门而去,也只有在酒后才会与她欢爱,但他对她的宠溺却是有目共睹的。

尽管她不过是他的四姨太,可这大宅中,谁敢拿她当小妾打发?便是那既是小姐又是少奶奶的黛儿,也对她要礼让三分。

她原本也是大家小姐,可因家中变故沦落风尘,也算是历尽人间冷暖。

是他让她在父母之外,再次尝到了被人捧在手心的温情,他把她幻想成那个女人,她自己何尝不是把自己幻想成那个女人?

只有那样,她才能令自己相信,他真的是爱着她,呵护着她。

然而,那个将她从百花楼赎出来,安排了这一切的,叫做王志泽的男人却告诉她,那个女人是因她而死,所以,她不要妄想跟他之间会有什么好结果。

林婵凤嘴里泛起一丝苦涩,尽管王志泽从未告诉过她,他们是什么人,也未告诉过她,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从他们找上她那天起,她便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她心里清楚,只有听他们的话照做,她才有活路。而现在,如果她连他的面都见不上,怎么去完成他们的任务?

林婵凤换了一身旗袍,拿起一瓶香水,向外走去。

转过回廊,远远却见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将身子往柱子后一避,只见那男人从黎黛院中出来,沿着另一边回廊,向外院去了。

“四姨太!”

一声恭敬的称呼令林婵凤警醒过来,侧头一看,却是黎芙铮的贴身丫头小娟,她脸上急忙堆起一个笑来,问道:“小娟,可是夫人在三小姐院里?”

小娟笑道:“是啊,夫人刚陪着小姐一起看先生呢?”

林婵凤下意识地向刚才那男子的方向看过去,疑惑地道:“先生?可是刚才过去那位?”

小娟点点头:“是啊,小姐吵着要学洋文,大少爷便让人从省城找来这位王先生教她。”

林婵凤眉头轻蹙,喃喃地道:“省城来的?”

小娟笑道:“听说这位先生还在镇上的学堂里教书,每天只来给小姐上一个时辰的课的。”

林婵凤忙摄住心神,扬了扬手中的香水瓶,淡淡地笑道:“嗯,你先去忙吧,我给你家小姐送瓶香水去。”

林婵凤挑帘进了黎黛的房,低了头,对着正与黛儿在小圆桌旁相对而坐的黎芙铮,恭敬地叫了一声:“夫人!”

黛儿刚要起身招呼,黎芙铮却一翻手按住她,指了指身边的凳子,热络地笑道:“凤姐儿,快过来这边儿坐,来尝尝曾副官从省城带来的蜜饯。”

林婵凤眼角余光扫过桌上那两人交叠的手,笑道:“不坐了,前儿个黛儿说要一瓶香水,我给她送过来,这就走了,不耽误你们娘俩说私房话。”

黛儿接过香水,笑笑说:“你叫玲儿跑一趟不就得了,还自己亲自送过来干嘛?”

林婵凤笑道:“那玲儿毛手毛脚的,这玩艺儿可金贵,还是自己走一趟放心。”

却听黎芙铮半真半假地叹道:“要说这天一可真是够偏心眼儿的,这香水,拢共来了5瓶,倒有3瓶都去了你那里,黛儿想再要一瓶吧,还得去你那儿借去。”

林婵凤听黎芙铮那意思是暗指自己显摆,忙赔着笑脸道:“这什么借不借的?您跟黛儿是什么身份?黛儿说要,我不就巴巴地送过来了?”

她语气里的谦卑,倒让黛儿心里过意不去,急急地道:“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这宅子里,谁不知道二哥对你最好?”

林婵凤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立刻换上了一副悲戚的表情,叹口气,不无幽怨地道:“现在少爷有了十九姨太,哪儿还记得我?”

黛儿脸色一黯,却听黎芙铮笑道:“嗨,天一那新鲜劲儿,不定能管几天呢,你瞎操那心做啥?”

黛儿眉一皱,叫道:“娘!这一次……”

话未说完,便被黎芙铮截下了话头,话中有话地笑道:“这一次,我倒想看看,这个十九姨太的肚皮是不是个争气的,这女人哪,有了儿子才算是真正有了靠山。”

林婵凤脸色一白,很快告辞走了出去,黛儿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仍是对黎芙铮说道:“娘,这次德园那个真的不一样!”

黎芙铮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蜜饯,扯过胸前的丝帕,擦擦嘴角,这才拉起黛儿的手,轻声道:“我听说你见过她了?”

黛儿见黎芙铮眼神闪烁,欲语还休的模样,心里不由一凉,她咬咬牙,定定地看向黎芙铮道:“娘,您有话就直说吧。”

黎芙铮再次深深叹了口气,柔声道:“黛儿,是娘对不起你,当初是我硬要将你跟你二哥拉作堆,现在却搞成这样。”

黛儿眼中闪着泪光,低声说道:“娘,您别说了,我心里都明白。这一年,二哥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也看在眼里。如今,这叶家姐姐回来了,二哥一下子又有了人气儿,我们应该替二哥高兴才是。”

黎芙铮也一下子红了眼圈,拍拍她的手道:“你二哥说,你永远是我潘家最尊贵的三小姐,大把的好男人任你挑,娘一定为你选一门好的亲事。”

黛儿却不愿提这茬,她拈着手帕撸了撸鼻子,笑道:“娘,您现在赶紧把嫂子接进门来是正经,老住在外边儿,也不是个事儿!”

黎芙铮叹口气,不无烦恼地道:“我看你二哥的意思,暂时不想让你嫂子知道这宅子里这些个女人的事儿,过段时间再说吧。”

见黛儿没有吭声,黎芙铮又半开玩笑地道:“我看今天这王先生仪表不凡,倒是一个人才,还是留过洋的,昕儿把他请过来,只怕是别有用意呢。”

黛儿眼前闪过那清逸的身影,不由小脸一红。黎芙铮看在眼里,心里也自是高兴。

就在这时,只听外间杜婶儿的声音传来:“大少爷!”

黎芙铮笑道:“这可真是说曹操这曹操就到。”她转头向门外朗声喊道:“昕儿,快进来!”

黎昕一挑帘子进了来,先是对黎芙铮尊敬地叫了声:“夫人!”

黎芙铮脱口而出道:“昕儿,以后,还是跟黛儿一样,叫娘吧!”

虽说黎昕一直是这潘家的大少爷,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潘家的少爷就只有潘天一一个。

这仅从称呼上便能看出端倪:潘家的下人和军中的人均称他为"大少爷",却称潘天一为"少爷",而非"二少爷",其中含义自不必说。

比潘天一只大了两个月的他,从小便有这个意识,因此,他从小便已习惯性地成为了潘天一的跟班,现在军中,也自觉地成为了潘天一的左右手。

对于潘烨霖和黎芙铮,他其实是感激的,他们真正是待他和黛儿尤如亲生,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地成为潘天一的左右手。

然而,在黛儿这件事上,他却有一种任人摆布的感觉,心里十分地不舒服。

他不卑不亢地笑了笑:“习惯了,就这样吧。”

黎芙铮心里暗自叹息,终究是欠了他们兄妹的,便也不再强求。她站起身来,笑道:“你们兄妹俩说些体己话,我去前头帐房看看去。”

一直到黎芙铮出了门,黎昕才坐下来,他看了看心不在焉的黛儿一眼,笑道:“那位王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黛儿打起精神笑了笑:“人倒是挺有趣的一个人,这学问如何,我就不懂了。”

黎昕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羞涩,心里不由一松。

从小到大,从未想过要与潘天一争过什么的他,在那天第一次见了叶蕴仪后,心里竟突地升起一股强烈的嫉妒之心!

所以,明知会惹怒潘天一,也明知对黛儿并无好处,他竟会莫名其妙地让黛儿前去拦马车试探,徒惹黛儿伤心以后,又不由暗自后悔歉疚。

同时,这事也令他明白,潘天一所说不错,如果他娶了黛儿,只会害了她。

那时起,他便想着要为黛儿另觅良人。

潘天一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镇上办一所公学,参照洋学堂的模式,王先生本是他重金聘来任公学校长的。

前几天,黎昕第一次见他,便起了心思。他派人了解过,这位王先生,家里也是省城的大户人家,留过洋,还未娶亲,他奉行的是洋派的自由恋爱和一夫一妻制。

从小到大,黛儿便作为潘家的媳妇儿被养着,她也一门心思只在潘天一身上,从未见识过其他的男子。

这王先生长得是一表人才,那风度翩翩的模样,很容易便让女子动心,黎昕暗中探过这位王先生的心意,也曾带他“不经意”地看过黛儿,知他有意结交,这才将他带至家中,让他教黛儿洋文,却也并不说破。

刚刚看黛儿的神情,他的心里不由一宽。尽管知道多余,他还是忍不住叹口气道:“黛儿,以后这天一,你就当他跟大哥一样罢!”

黛儿咬着唇,轻声道:“大哥,强扭的瓜不甜,这理儿我懂。”

林婵凤从黛儿院中出来,便见玲儿面带喜色,兴冲冲地碎步小跑过来,笑道:“四姨太,门房的老李头就跟我说,少爷刚刚进了府,说是去了书房。”

林婵凤心中一动,赞许地对玲儿点点头,笑道:“嗯,玲儿,你把我床头那几本书拿上,咱们去南苑少爷书房换几本书去。”

去书房拿书看,是潘天一给林婵凤的特权。他甚至让人在书房中做了一个木吊椅,有时他在书房中做事时,就命她在吊椅上看书。

书房中有两排从地到房顶的大书柜,他指着左边一排告诉她:“这排是你的,这些书你可以随便看,其他的东西都不许动。”

她满心欢喜地上前,却发现那书架上大部分竟是她完全看不懂的洋文,许是发现了她的尴尬,他走过来,从上面一层抽出一本《七侠五义》和一本《拍案惊奇》来,眼神游离地对她笑:“你不是总说那些个国学典籍都枯燥乏味的?这一层的书保你都喜欢。”

她知道,他这书这话都是对另一个女人的,她却仍然高高兴兴地接过来,并按他的意思去看那书架上的书,尽管她毫无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