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凤栖梧，子兮子兮粲者何(2)
那皇甫清宏脸色甚是有趣，特别是在夕颜为他奉茶之际，他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愈发青灰，接过了茶便忙不迭的扔在旁边的几案上。而夕颜却只觉得有趣，来来回回在他身旁转了许多圈，成功的见到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十二皇子性子照常顽劣，在夕颜为他奉茶之际，他竟弯下腰身从下往夕颜的面纱内瞧，意欲瞧出个究竟来，然而还未来得及看见什么，便已经听到了自己七哥的声音--
“十二弟。”
只是简简单单一声呼唤，夕颜并未听出什么异常来，然而面前的老十二却霎时间正襟危坐，朝着皇甫清宇扯出一个无害的笑脸来：“七哥，七嫂子可当真是贤淑，七哥好福气。”
“扑哧”一声，五皇子极其没有仪态的笑出声来，旁的皇子中，也有几个嘴角勾起不明显的笑意。
皇甫清宇不以为意，淡笑着，目光似是不经意般在夕颜身上流过。
奉茶完毕，夕颜便得体的站在他身边，听着他那些兄弟们迟来的道贺，眼见着五皇子连喝了几口茶，便上前道：“为五哥添茶。”
那声音极为娇柔动人，五皇子禁不住一愣神，夕颜已经为他添了茶，同时右手微微一抖，有什么小颗粒，避过众人的视线，落到了五皇子的茶杯内。
午宴开席之际，五皇子那边忽然出了状况。
众人皆眼见着他毫无仪态的在身上不停抓挠，不觉好笑，待到有人上前查看之际，却发现他竟然满身红疹！
五皇子难受得咬牙切齿，看了看皇甫清宇：“七弟，我早说你这府邸邪门，瞧瞧我这是遭了什么罪！”
语罢，他也不顾在座众人，自己一路狠命挠着，转身便离开了这座府邸。
一时间，众人身上都只觉得有些不自在。
却只有那十二皇子依旧兴致高昂，招呼着众人坐下。他自己也凑到了夕颜身边，趁着皇甫清宇与旁人饮酒之际，悄声对夕颜道：“七嫂子，上回在马车里见了嫂子一面，可恨那马车里黑暗，才只见了个大概，不过嫂子可当真是美。小十二我一直苦思嫂子到今时今日，嫂子再与我看一眼如何？”
夕颜一眼就瞧出了他眼中闪动着的狡黠，微微一笑：“今时不比往日，这番骇人的容颜，又岂敢再给十二弟你看？”
“怎么会，我七哥这般中意嫂子，又怎么会难看？嫂子你就给我瞧瞧罢。”十二作势不依，抬手便去拉夕颜脸上的轻纱。
夕颜原也没想着躲避，只等着他将自己的面纱拉下来，也好满足这一众看好戏之人。
却不想在轻纱将要脱落之际，一双手忽然适时停留在她的额际，正好将那就要滑落的轻纱拉住。
皇甫清宇偏了头，朝着十二微微一笑：“十二弟这是作甚，在自己七嫂的脸上，也敢胡来了？”
“不敢不敢！”十二慌忙将凳子往旁边一挪，离夕颜远远的，却靠在了那不停闷了头饮酒的皇甫清宸身上，一时间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他那里，“九哥，你怎么了？昨儿方才大喜，今日却这副模样？”
话音未落，皇甫清宸猛然抬头，一道凌厉冰冷的目光投向他，十二霎时间失了声，委委屈屈低下头为自己布菜。
随后，皇甫清宸的目光转向了皇甫清宇，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夕颜看得分明，然而待要仔细辨别身边人的目光之时，却见他已经偏过了头，若无其事的与旁边的四皇子谈天说笑，一副畅饮开怀的模样。而皇甫清宸也依旧低了头，喝自己的酒。
夕颜心头不免生出了好奇，然而一席饮宴下来，却再未见那两人之间有任何交集，便又觉得无趣。
忽然之间，适逢一阵风吹进殿来，夕颜正对了风口，这样一吹，脸上本就轻微脱落的的白纱突然之间飘然而起，夕颜不动声色的一顺，整张轻纱翩然而落。
霎时间，宴席之上一片死寂。
当先失态的，是那早已领略过夕颜毁容之貌的皇甫清宏。
但见他脸色倏地变得惨白，手中的杯子一抖，便跌落到了地上。
那轻微的破碎声，却蓦地惊醒了在场的旁人，顿时惊愕的惊愕，惶然的惶然，都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夕颜那张可怖的容颜。十二吓得连连倒退了几步，而皇甫清宸在冷冷扫了她一眼后，也微微有些错愕起来。
夕颜忍不住勾起一丝冷笑，微微偏转头的时候，却迎上了皇甫清宇清冽的双眸，忙的敛了笑意，柔顺的低下头来，难过道：“七爷，妾身失礼了是不是？”
但闻他轻叹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挑起夕颜飘落的轻纱，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意，却分明是宠溺的语气：“怎的总是这般不小心？”
接着，在一众兄弟惶然的眼神之中，他竟然亲自动手，将轻纱系回夕颜头上。
宽大的袖口从夕颜面前扫过，有清冽的香气从里面传出，夕颜怔忡了片刻，方知所谓“袖口盈香”，原来并非女子专有。
微微偏转头，却正好与他俊美的容颜相对，夕颜立刻又回过头，避开他看似温柔的注视，不再看他。
皇甫清宇眼中有什么东西闪过，在轻纱复又遮住她的脸之后，才迎上众人的视线：“让众位兄弟见笑了。”
夕颜心中道，你这些兄弟可不就是来看笑话的，如今我便让他们看了去，也算是了了他们的一桩心事。
果不其然，夕颜露了“真容”之后，宴席很快告散，他的那些兄弟们也匆匆找借口离开了。
皇甫清宇送众人出去，夕颜收拾停当从厅中走出来之际，却发现回廊之上，皇甫清宸和十二还在皇甫清宇身边。
皇甫清宸站在皇甫清宇身前，神情淡漠的看着一旁的花圃。而十二弯下腰，在跟皇甫清宇说着什么。
夕颜走得近了，便隐约听到了一点--
“…七哥，真的是她？…可是怎么会…”
话还未说完，他一眼看见走过来的夕颜，忙的住了口，有些怨责的看了皇甫清宸一眼，似乎是在怪他没有提醒自己适时闭嘴。此刻他看向夕颜，讪笑着道：“七嫂，那我跟九哥就告辞了。”
夕颜微笑着点了点头，低头便对上皇甫清宇一如既往的微笑。
她心中不知为何再次震动了片刻，想起方才十二说的话，那个“她”，不知指的是谁？如果是自己，那么，皇甫清宇究竟意欲何为？其间，似乎隐藏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一个人的心思能够隐藏得这样深，其实并不少见，特别是在皇家之中，更是比比皆是。
可是一个人若然面对她花夕颜，还能时时刻刻做到处变不惊，那就真真是让夕颜感到困惑了。
这样的人，从前在她生命中只出现过一个--西越太后，她的外祖母。
然而，纵然时时无法猜透外祖母的心思，她也知道那年过半百的妇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西越。许是天性使然，她时常想要在外祖母运筹帷幄的权威之下，偶尔脱离，偶尔叛逆--恰如今时今日的容貌尽毁。
没成想如今却闹出祸事来了，这七皇子府，不知是虎穴还是火坑，那皇甫清宇也不知是善是恶，总之，她捉摸不透他，反而教他将自己给难住了。
夕颜一整个下午都在房中苦思，期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到醒来之时，惊觉自己房中多了一个人。
是他！
夕颜坐起身来，看了看时辰，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安置的时辰。
皇甫清宇的轮椅缓缓移向床畔，微笑看着她：“怎么，新婚燕尔，你却等不及我来，便已经先安置了？”
夕颜眸光一转，起身道：“妾身不小心睡了过去，这会子还没用晚膳，王爷若然累了，就先歇息吧。”
皇甫清宇微笑着看她走出门去，摩挲着自己轮椅上的纹路，没有说什么。
夕颜一直到将近午夜时分才从云善楼回到房中，皇甫清宇已经安置下来，呼吸平稳。
侍女服侍她宽了衣，夕颜不欲让侍女看出自己的犹豫，因此也就自然而然的坐上了床，看着侍女缓缓放下床幔，忽然又探出头去：“留一盏烛火，我怕黑。”
那侍女低声答应了，转身缓缓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此时夕颜耳中，便只听得见身后传来的浅浅的呼吸声，身体僵了许久，才终于转过身，往那人脸上看了看。
真真是俊朗得不似凡人，即便是睡着，依旧如此气度非凡，舒展的眉宇和似乎永远不会下垂的嘴角--原来一个男子，竟可以好看成这般模样。
然而此时夕颜却全然无心欣赏他的美态，上下左右将他打量了一番，脑中却只想的是他究竟有何阴谋，有何手段。
身为皇子，若然当真有谋略有策划，无非是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可是他，身有残障，也可以去争夺皇位吗？
夕颜想起今日午宴之时，他与皇甫清宸那不经意的眼神交流，若非刻意留心，绝不会有人发觉。这又喻示着什么？皇子之间暗中结党？
可是，他若真的有心去争权夺位，大可以与朝中有权势的大臣结为姻亲，又为何要娶她这个毁容的和亲郡主？
夕颜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参不透。
翌日一早，当夕颜缓缓睁开眼睛时，才发现昨夜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
脑中刚刚恢复清明，夕颜便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对--她整个人分明陷在一个温暖的怀中，腰上也被人圈着！
夕颜心中一震，抬头看去，头顶却撞到了什么，只听得一声闷哼响起，终于有一只手脱离了她的腰，缓缓往上移动。
夕颜顺着那只手抬眼，看见皇甫清宇一点点的揉着被她撞得生疼的下巴之时，心中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想自嘲的笑，却又有一点想哭。
自己究竟是怎么招惹上这个男人的？夕颜突然犯了糊涂。
“醒了？”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分明也是刚刚醒来。确切来说，是被她撞醒的。
夕颜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却没有成功，于是讪笑着：“七爷，你不用上朝的吗？”
他轻笑了一声：“你看我这个样子，方便上朝吗？”
夕颜面纱下的眼眸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装作犹豫半晌的样子，方才小心翼翼道：“七爷的腿，是怎么伤的？”
两个人这样相拥躺着，对夕颜来说可谓是极为难受，然而看他却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甚至她刚刚抛出的问题，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嘴角的笑意，仿佛，那根本无关紧要。
“三岁那年冬天，落入寒潭之中，寒气入体，伤了双腿。”三言两语间，夕颜还未回过神来，他竟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夕颜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垂眸道：“妾身不该提及让七爷不快的事，是妾身的错。”
他的笑声中突然带了一抹促狭的意味：“那你现在，重新让我快活，如何？”
夕颜心中一警醒，刚要强行挣开他起身，他竟然已经欺身压了过来，将她置于身下，照着她的颈窝就亲了下去。
夕颜在清醒的状态下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一时间乱了神，感觉着他的唇轻柔而缓慢的游走在自己颈部，闻着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她竟然觉得舒服！
这一感知让夕颜羞得抬不起头来，刚欲奋起反抗，忽然想起自己这几天一再的被他压制，心头的不甘顿时涌起来，于是乎强作镇定，手上的力气渐渐缩小了，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
“七爷，七爷…非要现在么？这大白天的，若叫下人们听了去，妾身以后可怎么做人？”
“没关系…”他埋在她的颈窝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我不在乎，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话音刚落，他的手忽然抚上了夕颜的腰际，来回滑动，游走。
夕颜的呼吸蓦地有些紊乱起来，然而更乱的，却是心。
“七爷…”她轻唤了他一声。
“嗯。”他依旧头也不抬，似乎专注于唇下那篇柔滑的肌肤。
“七爷，你就不嫌弃妾身吗？”夕颜黯然道，“妾身的模样，这般可怖，人人避之不及…七爷不嫌丑陋，不觉得难受吗？”
闻言，他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嘴角笑意微漾，眸中仿佛闪闪发亮：“皇子妃如今虽然容颜尽毁，然而曾经既为天下第一美人，必定是绝美多过如今罢？能得天下第一美人为伴，夫复何求？”
此话颇有些似是而非，夕颜听得出话中分明暗藏深意，还未等她想好改怎么回答，他忽然伸出手来，拨去了她脸上的面纱：“所以，以后面对着我，大可不必以轻纱遮面。”
夕颜那可笑又可怖的脸再次曝露于天光之下，却只见那仅剩的独眼眨了眨，不多时，眸中竟然泛起湿意，而她撇了撇嘴，竟然嘤嘤的哭了起来。
皇甫清宇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了，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我原以为七爷是真正的君子，温其如玉，待人也好，是真正值得托付终身之人…然而今日却万不料七爷竟拿妾身的容貌来取笑…还这样子欺负妾身…那么妾身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皇甫清宇看着身下哭成一团的人儿，却只是微微挑起了眉，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于是夕颜哭得愈发厉害了，哭哭啼啼间将他推开，拣起面纱将脸遮住之后继续哭。偶然间瞥向他的时候，却发现他低头用手撑着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可是夕颜看着他的眉宇，总觉得他似是在笑。
他…在笑吗？夕颜一边悄悄观察他，一边不动声色的往床下缩，心中不断地盘算。
不料他突然抬起头来，依旧是温润无害的神情，然而在看见夕颜坐过的地方之后，脸色却微微变了。
夕颜依旧嘤嘤的哭着，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霎时间红了脸--
青色的床榻之上，分明一道鲜红的印记，从她方才坐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此刻的身下--她的天癸毫无预兆的就此来袭。
此时此刻，皇甫清宇脸上的笑才终于变得有些忍俊不禁起来。
夕颜禁不住难堪，捂着脸低低的呜咽了一声。
他低咳了两声，掩饰住了笑意，方才又抬起头来看她：“身子受得住么？若是可以，今日随我上一趟凌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