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露锋芒(1)
三年前,东卫靖宏十二年,冬。
周围雪意浓浓,四处附着着一层雾般朦胧的霜雪。一个身着脏衣的长发女子倒在一座飞龙石雕之下,身畔染着血红,如绽放的地狱之莲。
她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去,任霜雪落了长发,可仅是片刻之后,她却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这是在哪儿……这是,怎么了?
名字……是了,她叫云若,慕云若。
身体发沉的紧,头上时时传来抽丝般的剧痛,搅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不是应该在崖边,在接受着自己心爱之人最后的审判,她不是,已经被那挚爱之人,了结了性命?
脑中依稀可以想起最后支离破碎的片段。
狡兔死,走狗烹。
敬,她深爱的敬,在她为他夺得了他想要的一切后,他果然还是亲手了结了她。尽管,他说他爱她,直至最后。
云若微弱的牵动了下唇角,自嘲,却又包含着一股不允自己自怨自艾的尊严。
那么,她现在果然是死了吗?她思衬着,望自己终于能得了一方安宁,抬了抬手,却发现五指如绕千金铁坠,哪怕动一动,都觉得万分吃力。
这不是崖边,更不是崖底!
冷不丁心上一紧,逐渐有种意识蒙上心头,于是她收了手,将视线从碧空中拉下,望向这一片古香古色的宫殿围墙。
最前面的那座行宫,金顶红门,冰冷慑然,四处弥漫着一股庄重而不可亵渎的威严。此处有重重侍卫把守,侍卫各个持刀,却如见不到她般不曾将一丝一毫视线落向她处。
云若有些恍惚,缓缓扶着旁边的石头坐起,掌心被尖锐的棱角微格。她仰头,看到了扬爪腾飞的巨龙,卷在白云之下,大气磅礴,却也有着刺骨的寒意。它仿若正用着那足以吞噬一切的眼眸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人间,抑或是地狱?
视线渐渐蒙上一层温热的红,遮挡了眼睛,坠沉了羽睫。云若轻轻眨了两下眼,而后用右手轻抹,摊开,却看到指尖上染过了一层如纱般的薄红,轻捻,渐干,直至于渗入指腹。
这是……血吗?
云若讶异,这才感到头上某处几乎快要裂开,按压了几下,发现殷红更浓,痛感也比之前更甚。
不,不对,她还没死!
头上又是一阵剧痛,这次不再是因着伤口而疼,而是好像有什么正在向她脑海中疯狂涌入。
然在这时,忽有些零碎而带着怒气的声音炸开了天,“找到了!这疯婆子在这儿!!”
云若被这些嘈杂的声音惹得头上更痛,用力摇摇头,缓慢撑起身子,踉跄的站稳。侧眸间,见到一群穿着蓝衣红裤的太监向着自己跑来,边跑还边喊着:“疯婆子,可抓到你了!!”
一、二、三……足有六人。
云若一惊,忍着头上的剧痛尽可能保持冷静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见那些太监来势汹汹,她即刻向后退至安全之地,然后贴着身后的雕龙石像,警戒的看着眼前所有人。
几个太监气喘吁吁的停下,一个个先是紧着倒气,脸憋得通红,像是追了很远的路,遂新仇旧恨一同化作犀利的眼神,恶狠狠的看着慕云若。
半响,为首太监起了身,指着云若,厉声而道:“你这疯子,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吗?我呸!竟敢往景隆宫跑,若是惊扰了圣驾,我们还得陪着你受责罚!”
景隆宫,皇后,疯子,圣驾?
一系列莫名的词汇传入脑海,令云若蹙紧眉头,拼命的判断着目前的情况。
太监见云若不回,狠狠啐了一口,大喊一声:“你个贱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言罢,他扬了手便要掌掴云若。
云若眉角微挑,下意识攥住了太监的手,接着动作非常流利顺畅的以他的手为点,将他整个人扔了出去。
只听一声哀嚎,那太监便握着自己脱臼的腕子满地打滚。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慕云若咬牙低语,眼中流露着一股子傲然一身的冷漠,而后收了手,只不过心中不免有些揪痛。
她自小便和敬在一起,本是个体弱之人,一切的体术都是敬亲手教她的。如今竟还要用他教的东西保身,还真是……万般讽刺。
那些本是来追她的太监一下懵了,看看地上打滚的人,又看看面前这明明一样,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的女人,一个个杵在那里晃着步子,想靠近却有些踌躇。
然而就在这时,方才一直往自己脑中渗入的片段,此刻突然如洪再度侵入。
慕云若蓦地一阵发寒,狠狠跌倒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痛苦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多陌生的记忆,好痛好痛的情感,陌生的人,陌生的名字!
废后,慕云若!
“难道……”云若咬牙低吼,眼中都迸出了血丝。
难道,是在她死后穿越到了另一个慕云若的身上了吗?
这记忆,如此陌生,又如此真实。那么这份痛彻心扉的记忆,会是另一个慕云若的吗?
“还不快动手!等什么呢!”此时,倒在地上的那太监猛喊一声。
其余几个太监一见,连连点头,而后迅速将慕云若的身子狠狠按住。
身上的一块雕着“慕”字的染血玉佩不其然掉下,孤零零的滚至一旁。
“你们在干什么呢!皇上就要去宴客了,还不赶紧把这疯子带走!”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远见一个太监跑来焦急的喊着。
“严公公,这就走这就走。”几个太监顿时如犬般点头,揪起云若便要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才挪动分毫之际,景隆宫的大门突然被两个侍卫拉开。一个拿着拂尘的公公盈步走出,站定,大喊:“皇上起驾!”
四字即落,云若身边这几个太监顿时一僵,脸色也变得煞白。于是边低声咒骂着,边将云若狠狠押跪在地。双膝狠狠落下,磨得雪肤渗出了血色。而那些太监们也纷纷颤着身子全身跪倒,再也不见了方才的跋扈气势。
先前面无表情的侍卫一瞬间全部跪倒,齐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势浩大,仿佛震动了整个皇宫,甚至刺破了苍穹。
仍旧头痛欲裂的云若咬着牙保持着最后的冷静。她下意识的向着景隆宫望去,心口忽的被一阵强烈的痛楚席上。
不久,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渐渐步出,威严,凛然,身后卷着九龙的披风随风肆摆。
当那人完全走出宫殿大门的那一刻,云若的双瞳顿时放大,唯剩一声难以置信的低喃:“不可能——!”
众人齐跪,帝与天齐。
慕云若被强按在地上,成为帝王脚下的一隅。
不远之处,那人一袭明黄龙袍,长发卷风而起,透着冷傲与高贵。双眸狭长,凛冽而慑然,面如刀刻,仿天上之人,俊美,却又渗透着无形的残酷。
他毫不停顿的傲然前行,风亦不敢阻挡其路。身后倾城佳人婉步而跟,娇媚的脸上透着盈盈笑意。
慕云若望着眼前那人,蓦地恍回神智。
有那么一瞬,她将眼前之人与敬混淆,但他,并不是他,而是比敬散发的帝王君者的气息更为震慑和冰冷之人。
她好像在支离破碎的记忆中看到了许多片段——女人,皇宫,封后大典,冷宫,还有一个,将将门慕氏狠狠捏碎的的男人。
就在那人自她眼前而过的瞬间,她轻颤的唇,下意识念出了一个名字:“夏侯……靖。”
那人闻声顿了步子,若有似无的侧过眼眸看向旁边的她。
一时间,风起,撩过了那金丝绣制的明黄衣角,忽而泛起的冷慑令所有的人一阵惊恐。小太监们各个将额头贴在地上,不敢直视面前之人的双眸,浑身吓得连连颤抖。唯慕云若抬了头,对上了那双如夜般深幽的冷眸。
半响,他紧抿的薄唇勾了一丝轻蔑的弧度,不深,却冷,俯视着被勒在地上的她,用着听不出任何与其的声调道:“慕氏疯癫成性,竟仍记得朕的名讳,朕,何其荣幸。”
云若望着他,清眸中撩过一丝波澜,还有一丝掺杂着复杂情感的倔强,然后一字一定的说道:“记得……很清楚。”
脑海中,总也会有个声音唤起这个名字。
这时严公公迅速弯腰走来,掖好了拂尘,战战兢兢的说道:“皇上恕罪,是奴才疏忽才让这疯子从绛雪轩跑来这里,奴才一定会重重责罚绛雪轩的奴才。奴才这就让人把这疯子带走,不会让她污了景隆宫!”
夏侯靖望了一会儿云若,这才收了视线,“那就快些将她带走吧。”其声冷漠无温,似与冰雪融为一物。
言罢,他便甩开绒色披风便继续前行。随者即刻跟上,丝毫不敢怠慢。而一直跟着夏侯靖的佳人则用这一抹得意的眼神望着云若,小声低喃了句:“当年的皇后娘娘,如今,还真是变成了一条丧家之犬呢。呵呵呵……”
她哼笑跟去,流彩裙下的脚不知是有意无意的踩过了雕着“慕”的那块白玉。
望着渐行渐远的人群,那些太监终是松口气站起了身,而后在云若身边继续不停的说着一些不堪入目的咒骂。
云若并没理会那些人,而是伸出右手,缓缓捡起来那块被那些人踩于足下的玉佩。玉面光滑,却染了血红,指腹抹过,擦不掉,却疼了她的心,似是那血,记忆着痛苦而无法回首的过往。
随着不停涌入的属于原者的片段,云若的思路逐渐清晰了。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她似乎真的穿越了。穿越到了废后慕云若的身上。
依稀记得,过去的慕氏曾是辅佐夏侯靖的最大势力,但是风云骤变,竟不知为何反被夏侯靖狠狠吞噬。缘由记忆,她看不清楚,只道在慕云若的心里,有着莫大的恨意和冤屈。
或是她与她的命运是那般相似,云若用力的捏住了手中的玉佩,不经意的笑起。
云若,云若,你也同我一样愚蠢吗?
为了一个男人,落得如此地步。
抬眸间,她逐渐敛了笑意,当她将那玉佩重新挂在身上之际,她的眼神满含着两个人的痛。
慕云若,你的痛苦,我确实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