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11)
柯尼卡这一晚却是翻来覆去,总也睡不踏实。这是她在这个别墅里的第三晚了,这样空荡荡的一栋别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竟也只有她一人而已。她横躺在那里,竟是怎么也想不起,她与他怎么会到今天这一步。
是在TIMES,暧昧的彩灯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虚幻的笑容。那天,她坐在吧台上,调酒师给她调了鸡尾酒,她喝了一口,记忆中,那酒好甜,甜的舌根都开始泛着苦涩。
调酒师似乎还劝了她什么,她记不清。眼睛一直湿湿的,四处看着陌生的人群,他就那样站在廊间。她想不起当时他的样子,只记得他的眼睛,被灯光印的极为明亮,带着三分好奇三分探究三分嘲笑。
踉跄着走过去,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仰起脸看着他,口里呢喃着,他应该是没听清楚,周围都是浅浅如流水的钢琴声。
“小姐,你醉了。”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富磁性,落入她的耳中。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她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一个小小的自己。
她拽住他的衬衫下摆,心里头钝钝的疼,鼻子像被堵住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她来不及擦。只是紧紧的,死死地抓着他的衬衫:“卡儿,我是你的卡儿。”
他推开她:“这位小姐,你喝多了。”
她踮起脚尖扑到他怀里,他推开她,声音里带着怒气:“卡儿,你叫卡儿是吧?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她有些生气,手里却依然没有松开。
大概是有人在后面唤他,他应了一下,推开她,转身就要走。她有些着急,有些害怕,急急的伸手环住他。
他低头看她,她干脆踮起脚尖凑上去:“我喜欢你,不要走…”
也只是愣了一下,他反手拥住她,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畔:“这是你自找的。”
黑暗中,柯尼卡拉高了被单,蒙住脑袋。他说的没错,果真的是她自找的呢。
这一整天,她的眼皮都在跳,她用手摁住眼睛,隐隐的还能感觉到血管里那无法停止的跳动。
休息的时候翻了翻桌上的报纸,政府里新的人事调动传的沸沸扬扬,每一份报纸都是头版头条。她厌恶政治上的事情,直接跳过这一版,去看社会新闻。
下午下班的时候,柯尼卡看见李元开着黑色的大众在大厦门口等她,她拉开车门,杨初一已经坐在里面。她愣了愣,钻进车内,他却连头都没抬。
李元说:“柯小姐,老板接您去医院。”
柯尼卡点点头,这个,她无法拒绝。
快到医院时,杨初一说:“有个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很多你母亲那样的病例,在他那里得到了有效的治疗。”他大概有些累,捏了捏眉心,继续道,“只是他常年居住国外,这次回国是因为一个研讨会。不过,他有个得意门生,到时候可以留下来帮忙医治你母亲。”
柯尼卡抿着唇看着杨初一,微微低下头,然后对上他的眼:“杨先生,我母亲的事,谢谢你。”
杨初一正在捏眉心的手顿了顿,放下来,交握在胸前。他听得出她话里的真诚,本已做好了与她针锋相对的准备,这个女人,从来就没有对他顺从过。
可是此刻,他却觉得,能换来她这样一句真挚的感谢,竟是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321医院是J省最好的一家治疗神经科的康复医院,柯尼卡多次想让母亲转院过来。可是,这样的病,耗费的钱财实在太多,已经超出她的负荷能力。
病房里很宽敞,窗明几净,明明用不上,那里还是摆着一台液晶电视。
柯尼卡只是四处看了看,看到有独立的卫生间,便熟练的去放温水泡毛巾。
母亲依然是安静的躺在那里,呼吸均匀,只是肤色显得更白了些,病态的白,一旁的脑电图依旧呈杂散的波形。
她只觉得心里钝钝的疼着,她该怎样才能帮助到母亲,才能减轻她的痛苦?
毛巾轻轻的拭着那双已经长出老人斑的手,母亲虽然只是躺了三年,却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衰老着。
转院的事是李元出面的,这还是杨初一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他注意到,她自从来到病房,就跟换了个人似地。平日里所有的伪装都消失了,病房里好似就剩下她跟她的母亲二人。
她趴在病床前,一瞬间柔弱的像个孩子,眼底的脆弱汹涌而出。
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杨总。”李元走到杨初一身边,轻声耳语了些什么。
杨初一微微点头,走过去揽住柯尼卡的肩膀,轻轻捏了下:“方医生来了。”
柯尼卡顿了顿心神,站起身子,进来几个白大褂,朝她礼貌的微笑。
“杨先生。”为首的医生大概五十多岁,走向杨初一,伸出手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杨初一握住D.F的手,对着柯尼卡介绍道:“D.F,这位是柯尼卡。”
柯尼卡晃了晃神,她为了母亲的病,查阅了很多资料,自然知道D.F是这方面的权威,只是他常年旅居国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真的能见到他。
她的嘴张了张,没有说话。杨初一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急急道:“方医生,我妈她…”
“老师,检查结果出来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匆匆走来,递给D.F一个棕色牛皮档案袋。
“哦,这是我的学生,Yolanda庄,我走后她负责你母亲的治疗工作,她也是个很棒的医生。”D.F边拆开牛皮纸袋,边笑着说道。
“你好。”庄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声音中透着不可思议,“柯尼卡?”
柯尼卡此刻也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手下意识的拽住杨初一的衣服下摆。
庄莹穿着白大褂,这些年,似乎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一如当年,美丽而优雅,透着一股楚楚动人的气息。
“你们认识?”D.F看完纸袋里的东西,又把纸袋递给庄莹,“认识也好,Yolanda,你也看看。”
庄莹接过牛皮纸袋,点点头:“我们以前是同学。”
柯尼卡目光复杂,没有说话。杨初一却是好奇的扫了她一眼,她只当没看见,此刻,她已顾不上他在想什么。
庄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庄莹为什么会回国?
“柯小姐,你母亲的情况并不容乐观。”D.F不禁叹了一口气。
杨初一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听D.F这么说,不禁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身子此刻格外冰凉,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看了她的病例,加上最新的检查数据。沈女士当初先是突发性脑溢血,并没有及时做脑积水引流手术,三年前又有过心肌梗塞,才导致今天的状况。”D.F缓缓道。
柯尼卡身形晃了下,没有吭声。那个时候,她真的身无分文,即便当天正好发了奖学金,也是远远不够的。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同学帮不了她多少,父亲那时候已经出事了,她甚至不知道该去找谁。
不交手术费,医院不同意做手术。她无法去控诉医院的行径,她恳求过,她哭诉过,可是看着母亲不省人事,再也耽搁不得,筹钱比什么都重要。
她只得去拦住唐建军的车,那样大的雨,她站在那里,这是她最后的希望。顾不上自尊,顾不上旁人怎样看她,她只知道,不管用什么方法,她一定要筹够钱。
终究还是耽误了。
“现在你母亲的身体各项机能都在下降,好在延髓并没有受到损害。柯小姐,你要明白,这种案例,尤其拖了这么久,能够好转甚至治愈的机率是微乎其微的。”D.F盯着柯尼卡,“对于这点,你必须要有认知,也要做好思想准备。”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杨初一已经握住了柯尼卡的手。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浮木,满脑中都在轰鸣,夹杂着母亲的声音。
D.F又说了下治疗方案,可是她完全听不进去。
“D.F不好意思。”杨初一对着李元使了个脸色,“详细的跟老李说一下就行,我女朋友。”他顿了顿,继续道,“今天不是很舒服。”
“也行。”D.F打量一下柯尼卡泛白的脸色,叹了一口气,指着庄莹道,“明天我还要去参加研讨会,其他的事情,我会交代给Yolanda。”
“好。”杨初一点头,“庄小姐,麻烦你了。”
“应该的。”庄莹看了看柯尼卡,继续道,“何况,她是我朋友。”
柯尼卡听到这句话,眉毛挑了挑,抬起头看向庄莹,面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