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与《文心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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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惊天巨著横空

出世时代之需

《文心雕龙》是商周到齐梁时期文学创作经验的总结之作,是齐梁以前文学理论批评的集大成者。但这样一部伟大的专门著作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它与魏晋以来文学理论批评的发展分不开,和六朝的文风也有很大关系。而魏晋宋齐的文学理论批评又有其自身的不足之处,《文心雕龙》针对这些不足之处,有所突破和创新。

(一)创作经验的丰富

在刘勰以前,中国古典文学理论已经有很长一段历史了。《文心雕龙》的产生正是这个传统的继续。它在南朝齐梁之际出现,决不是偶然的。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是我国古代史上一个大分裂、大动乱又是大融合的时期。阶级矛盾、民族矛盾和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在这个期间错综交织,十分尖锐。这种情况虽然和《文心雕龙》的产生没有直接联系,但《文心雕龙》出现于齐梁时期,又和这个特定的历史条件分割不开。

这一时期文学创作上可供总结的经验教训极为丰富,这和汉末以来动乱分裂的局面,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正如刘勰在《时序》篇所说,建安文学的出现,就“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历史的狂潮不仅把文人们卷到“世积乱离”的现实生活中去,使之多少接触到一些时代的气息,反映了一些“风衰俗怨”,而且在现实的教育和启迪下,抛开了汉儒死守章句的老路,从而逐步认识到文学艺术的独立意义。

刘勰的崇儒思想是浓厚的,但他不仅看到汉末以来“通人恶烦,羞学章句”(《论说》)的现象,还总结了文学发展史上一大教训:“然中兴之后,群才稍改前辙,华实所附,斟酌经辞,盖历政讲聚,故渐靡儒风者也。”(《时序》)意思是说:自光武中兴以后,东汉时期的作家们所走的创作路线和以往不同了,无论文辞还是内容,都要以儒家经典作为依据,此时创作趋向儒风。这里虽然讲得很委婉,但东汉浓厚的经学风气对一切文章写作的影响是明显的。因此,刘勰不能不承认这样的事实:“其余风遗文,盖蔑如也。”东汉时期之所以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文学作品,主要就由于死守章句,作者提笔为文,就要“斟酌经辞”。经过汉末大乱,文人们开始有所觉醒了,甚至像曹植那样身为王侯的作者,也大胆地写道:“滔荡固大节,世俗多所拘。君子通大道,无愿为世儒。”这是文人思想的一次大解放。正因为有这个思想大解放,才出现了“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的建安文学。这时除曹氏父子和著名的“建安七子”外,还涌现出“盖将百计”的大批文人。建安时期(196—220年)的文学创作,“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出现了历史上所谓的“文学的自觉时代”。

到晋宋时期,诗文创作更是兴盛,可以用“家家有制,人人有集”来形容。宋文帝时,便于儒学、玄学、史学三馆之外,另立文学馆;宋明帝设总明观。这是从封建统治机构上正式承认“文学”独立于儒学之外的开始。文学创作的发展,到了南朝,由于帝王的爱好和提倡,出现了钟嵘所说的情况:“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焉。”意思是说初识文学知识的儿童,都能够写诗,因而这时世族文人中出现了“家家有制,人人有集”的盛况,文学作品繁多。

(二)文学理论批评的发展

建安时期,文学繁荣达到高潮。由于社会上九品论人风气的提倡,从论人扩及于论文,产生了对作家作品的批评。

如萧绎所说:“诸子兴于战国,文集盛于两汉,至家家有制,人人有集。其美者足以叙情志,敦风俗,其弊者只以烦简牍,疲后生。往者既积,来者未已,翘足志学,白首不遍;或昔之所重今反轻,今之所重古之所贱。嗟我后生博达之士,有能品藻异同,删整芜秽,使卷无瑕砧,览无遗功,可谓学矣。”这是从品评作品,指导阅读的要求角度提出的。在诗文创作大量问世之后,这个问题的提出是有其必然性的。文集越来越多,从少到老,一辈子也读不完;而这些作品又良莠不齐,芜秽丛生,所以需要评论家加以权衡,而去芜存精。

自魏晋以来,评论文章的人很多,但刘勰认为,这些文学批评著作都是“各照隅隙,鲜观衢路”,只能看到一部分,很少能全面地看问题,更不能作探求本源的考察。刘勰觉得自己有责任来总结历代的创作经验,纠正和弥补以前文学批评著作的缺点和不足。

文学理论批评的发展,使《文心雕龙》一方面继承了前人的成就,一方面又弥补了前人的不足,有所创新和发展。《典论·论文》是中国第一篇专门批评文学及作家作品的文章。文中首先提出“文人相轻,自古而然”的观点,批评态度往往是“各以所长,相轻所短”。这对《文心雕龙》的《知音》篇很有影响。其次,曹丕对当代文人的才性作了具体的分析,指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这方面的论述对《体性》篇和《才略》篇很有启发。再次,《典论·论文》对文体只分成了简单的四科八类,而《文心雕龙》对此有所补充,用二十篇文章对文体作了极其细致的分类,而且对其中主要的文体提出了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提到文气有清浊,并把气的清浊归于天赋,但究竟气之清浊指什么,让人很难理解。《文心雕龙》的《体性》和《风骨》篇也说到了这个问题,并把“气之清浊”改为“气之刚柔”,认为气是可以培养的,这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在曹丕之后,晋朝的作家陆机根据自己的创作经验和研究心得,写了一篇文学理论方面的专著《文赋》。他指出:创作时思路有“通塞”。思路通畅的时候,文思如泉涌;思路堵塞的时候,文思就干涸了。但他却自叹“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意思是他不知道思路通塞是由什么造成的。这是一个需要解决和探究的问题。而刘勰在写《文心雕龙》的《神思》篇和《养气》篇时,直接受到《文赋》的影响。并进一步提出培养文思使其通畅的途径。另外,《文赋》初步说明了作者的个性不同,作品的风格也不同。他把文体分为十类,说明对每一文体的风格要求,但还是比较简单概括。刘勰在写《文心雕龙》的《体性》篇和《定势》篇时,受到《文赋》的启发,在文体论部分,对文体分类和文体风格都作了更加细致的分析。

晋朝的挚虞所编撰的《文章流别论》对刘勰写《文心雕龙》的影响也很大。《文章流别论》对于每一种文体,除说明他的性质和起源外,还进一步讲了文章的发展变化。所谓“文章流别”就是各种文体的源流和区别。《文心雕龙》上编的文体论部分,用二十篇的篇幅,讲各种文体的源流和区分,并对每种文体的代表作家作品进行评论。这种体例就是从《文章流别论》继承来的。

(三)矫正六朝文风的需要

《文心雕龙》的产生,和六朝时代的江南文风是分不开的。自从东晋南渡,社会上崇尚玄谈,在文学上的反映是“试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到了南朝宋﹑齐时代,在君主和贵族的提倡下,过分追求文辞藻饰的形式主义明显地出现了。即刘勰在《明诗》篇所说:“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采》篇说:“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意思是:有真情实感的作品越来越少,追求辞藻的篇章越来越多。《定势》篇说:“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厌犊旧式,故穿凿取新。”

刘勰为匡正时弊,以传统的儒家思想作为论文原则,推崇儒家的诗教与经典,强调文学的社会功能,但同时也不忽视文学的审美作用,希望在“宗经”的基础上,达到文质彬彬的“中和”艺术境界。《时序》言:“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文心雕龙》这种立论原则,综合了传统观念与时代思潮,为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的发展指出了一条新路。同时也应指出,正是刘勰拘守这种立论原则,对一切“离经叛道”的作品均加以否定,以致对屈原的作品与《庄子》中的神话﹑寓言及想象成分较大的内容批评失当,并对民歌、小说等俚俗文学形式持轻视态度,这些方面都体现了《文心雕龙》的局限性。

怎样对待这种文学发展趋势,就是《文心雕龙》所面临的历史任务,也是产生《文心雕龙》的具体原因。

这就是产生《文心雕龙》的历史背景,也是《文心雕龙》之所以出现于齐梁时期的种种原因。从建安开始,文学艺术进入了独立发展的新时期,而且文学在理论上要探讨、要解决的新问题本来就很多,加上魏晋以来这样一个特定的历史环境,文学艺术的发展,不能不经历一段曲折而复杂的道路。这样,文学理论上迫切需要研究和解决的问题就更多了。从曹丕的《典论·论文》以后,魏晋南北朝时期有关文论的著作特别多,正是这些原因,导致了《文心雕龙》的产生。

综上所述,《文心雕龙》既总结了前人创作经验,又针对当时创作倾向,也是汇总了历代文学理论成就的一部重要著作。了解这些情况,对理解刘勰在这部书中提出些什么问题,怎样解决这些问题,以及他主张什么和反对什么,是很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