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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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背景(2)

中国的指挥员又夹在美、英之间,处处都得争取双方的同意,否则,两方面都不予以支持。为了争取同盟国的支持和援助,明明知道有些决策是错误的,却仍旧要士兵去流血牺牲。

部队进入缅境后,缅甸各地的华侨蜂拥而至,他们看到中国远征军入缅,就像看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亲人,他们一边呼喊着欢迎的口号,一边倾其所有把购买到的物品送给中国军队。哪里有华侨居住,欢迎中国远征军的标语就贴到哪里,他们自愿为部队当向导、翻译,他们诉说着委屈。他们为生活所迫,侨居缅甸,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他们从心里希望中国远征军能够打胜仗,在缅甸扬威,为中国侨民扬眉吐气一回。

不明真相的缅甸人则是另一种态度,他们恨英国人,早在日本侵占缅甸前,他们的反英运动已开展得如火如荼。日本人正是利用了缅甸人反英的心理,才及时地侵占了缅甸。日本人打着帮助缅甸人赶走英国人的旗帜,得到了不明真相的缅甸人的支持。

中国远征军在这种时候帮助英国人打日本人,便受到了缅甸人的反对。他们仇视中国军队像仇视英国人一样,大批的缅奸混居在华侨之中,炸桥梁,搞刺杀,撒传单,谎报军情,为日本人通风报信。

这样一支远离祖国的部队,在这种状态下便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中国远征军200师,先日本人一步,占领了缅东同古。这是一支孤军深入的部队,率先打响了入缅的第一枪。

这支孤军奋战的部队,很快被日军包围了。最后只剩下了血战。只有血战是他们唯一可以选择的路了。200师师长戴安澜视死如归,留下了一封绝笔信。

荷馨爱妻如见:

余此次奉命入缅,不禁感慨万千。在国内时,见到日寇侵占我土地,蹂躏我父老兄弟,不共戴天!来到缅甸,又见三十五万华侨,倍受外人欺凌。我炎黄子孙竟至如此,是国威不扬之故!作为军人余倍感职责之重,倘不能消灭倭寇,扬我中华之威,何颜再见江东父老!

目前,余率部固守同古,援军不至,又被包围,唯决心与城池共存亡,以报党国栽培,祖国父老养育之恩。

余若殉职,乃无上光荣,望爱妻勿过分悲痛,严教子女,忠诚爱国,以雪国耻为己任,以光大我中华为目的,余虽死亦含笑九泉矣。

匆此即颂平安!

海鸥(戴安澜)手书

民国三十三年三月二十二日

后来200师,接到杜聿明的命令,同古突围成功,却在撤往国内途中与日军遭遇,戴安澜将军不幸中弹身亡。

远在延安的毛泽东撰写挽诗,遥祭英魂:

海鸥(戴安澜)将军千古:

外侮需入御,

将军赋采薇。

师称机械化,

勇夺虎罴威。

浴血东爪守,

驱倭棠吉归。

沙场竟殒命,

壮志也无违。

戴安澜将军安息了,可挣扎在缅北丛林的将士们,仍在与命运搏斗着。

一行绝望的人马伫立在密林中。

高烧不止的李双林手拄着卡宾枪,向密林深处望着,他这个姿势已站立许久了,他似乎在下着一个决心。许久,他慢慢转过身。他的目光和高吉龙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高吉龙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李双林手拄着枪向前迈了一步,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大哥,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可是条死路哇。"

高吉龙仰起头,他望到了头顶密不透风的树冠,那些树冠交叠着掩天遮日,像此时高吉龙的心情,郁闷得没有一丝缝隙。他无声地叹了口憋闷已久的长气。

李双林苍白着脸望着他,喑哑地说:"大哥,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弟兄们都将死在这老林子里。"

高吉龙何尝不担心弟兄们的命运呢?一场阻击战下来,几百名生龙活虎的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了几十人,然而眼前这几十人又是怎样的一群人呢,衣衫破烂,枪支不整,那场阻击战下来,他们仓皇地逃进了丛林,像一只没头苍蝇,死里逃生,枪支弹药扔得随处可见。他制止过,可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接下来他们找到了大部队撤退的路线,在这条路线上,他们看到了更加触目惊心的景象,遍地都是枪支弹药,就连部队赴缅前刚装备的新型大炮,也被拆得七零八落扔在草丛里。那时,他们心疼了好久。这哪里是撤退,分明是如丧家之犬的奔逃。高吉龙的心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笼罩在他的心头,他觉得出国前满腔的豪气已化做一缕尘埃随风飘散了。更加让众人感到恐惧的是那些尸体。刚开始,还是零零星星的,从尸体上判断,那是一些体质虚弱者,或者是带伤的士兵。再也无力走下去了,躺在丛林中。这些战友的身上大都草草地盖着一些树枝或草叶,显然是战友们为这些殉难者匆匆建起的坟冢。接下来,尸体便逐渐多了起来。那些尸体散落在丛林中,有坐着的,有躺着的,有卧着的,横七竖八……显然,他们实在是走不动了,便想停下来歇一歇,可这一歇便再也没能起来。这些死难的弟兄们的尸体暴露在丛林中,已开始腐烂,林中的虫、蚊叮咬在这些尸体上。高吉龙看到眼前这一切,难受得要死要活。他不忍心让这些弟兄们的尸体暴露林间,总是下令掩埋这些尸体。活着的弟兄们看到这一切心里并不轻松,队伍再往前走,说不定自己也是这般下场。再接下来的场景更使他们大大地惊骇了:尸体已不再是三三两两,而是成班成排地呈现在他们的面前,活着的人们已没有能力掩埋这么多的尸体了。他们只能远远地绕过去。他们回避着这些尸体,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从这些尸体旁绕过去。谁也不说话,一律沉默着。然而,他们谁也无法逃避眼前的一切。

这种情绪高吉龙早就看出来了,作为这支人马的最高长官,生与死他比别人想得更多。他想得最多的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伙弟兄们带出丛林与大部队会师。起初他是有这种信心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信心开始动摇了。他说不清前面的部队离他们还有多远,丛林有多大;就是追上大部队了,谁能保证就能走出这丛林呢?昨天晚上,他的确狂喜了一会儿,他以为自己真的追上了大部队,可今天早晨当他睁开眼睛发现周围躺着的都是尸体时,他的心凉了。从这些尸体上判断,他们躺在这里足有半月有余,也就是说,大部队距他们有十几天的路程。而这十几天中,谁知道又发生了些什么呢?

当初部队刚走进丛林里,有人就提出,不向西走,向西是通往印度的道路。向北则是通往祖国的道路。是向西还是向北高吉龙的确犹豫了一阵,他是名军人,早已学会了服从命令,向西那是大部队前进的方向,他不想带着弟兄们当逃兵。于是他选择了向西。

这伙绝望的人们似乎看透了高吉龙的心思,他们齐齐地跪在了高吉龙面前。

他们齐声喊道:"营长,向北走吧,我们要回国。"

高吉龙抬眼望去,只见这些朝夕相处的弟兄们,一个个神情沮丧,蓬头垢面。看着这一张张面目全非的面孔,他的心碎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英籍颐问吉姆。这位英国少校一步步向他走来,翻译王玥跟随在他的身后。

今天早晨的变化吉姆似乎已经全明白了,他最担心的是部队不往西走。部队在出发前,他曾接到长官的命令:无论如何要让这支中国部队走到印度。英国部队已经撤到印度了,他们担心日本人会一直追击下去,如果失去中国部队的保护,英国人太危险了。英国人放心不下中国军队,在临撤退前,派出了一批顾问。他们要掌握中国部队,他们在惨败面前,不能再失去最后的保护伞了。

其实在一路上,吉姆已了解了中国士兵的情绪:他们不愿意去印度,就是死也愿意死在自己祖国的领土上。吉姆害怕去中国,万一去了中国,他这么一个人单势孤的英国人算什么呢?

当中国士兵一齐跪在高吉龙面前时,他马上走了过来。他说:

"不,部队不能向北!向西,一定向西!"

当翻译王玥把这话翻译出来以后,跪着的牛大奎就站了起来,他仇视地望着吉姆。吉姆在他的目光下后退着。

牛大奎用手指着这位顾问的鼻子道:"你算个啥东西,这是中国部队,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吉姆听不懂牛大奎说的是什么,但从牛大奎的表情上他已看出说的是什么了。

众人也说:"你们英国人算啥东西,仗还没打起来就逃得远远的,在这里来指手画脚,去你妈的!"

在那一刻高吉龙就下了决心:向北,回国!他知道,凭着现在的土气无论如何走不出丛林了。如果向北,走回祖国去,说不定凭着一种精神力量会发生奇迹。他向前迈了一步,挥了一下手,尽力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咱们向北,向北!"他的话一出口,有几个士兵便抱头痛哭起来。

队伍即将出发时,吉姆拔出了枪,他高声喊叫着什么。

这时,一发子弹贴着吉姆的头皮射了过去,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去你妈的!"不知谁骂了一声。

吉姆想:完了!

这支有些狼狈的队伍,向北进发了。这在他们绝望的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星。

营长高吉龙望着这支饥饿、疲惫、缺乏士气的队伍,心里涌过一种莫名的滋味。

这次中国远征军组建时,原本并没有高吉龙这支队伍的份,是高吉龙积极请战后他们才得以参加的。也就是说,远征军大部分都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组成的。高吉龙所在的东北军不仅不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西安事变"之后,东北军一时成了蒋介石的眼中钉肉中刺。入缅之前,高吉龙是东北军的中校团长。"西安事变"之后,东北军的日子江河日下,先是张学良和杨虎城被蒋介石秘密软禁,然后就是东北军被改编得七零八落。

这次入缅作战,高吉龙完全是出于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

"九一八"事变前,东北军驻扎在东北的奉天。高吉龙自然也是东北人。奉天城外一家普通的农户庄院里,住着他的老娘和媳妇春娥。

"九一八"之前,日子还算太平,每十天半月的他总要回家一趟,去看望老娘和媳妇,当时他新婚不久,春娥刚满十八岁。春娥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是老娘做主为他寻下的媳妇。其实他并不想这么早就结婚,完全是为了娘的身体才同意结婚的。娘从小守寡,拉扯着他长大。娘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家境贫穷,守着父亲留下的几亩田地过着日子,先是供他读完了私塾,后来又让他去了奉天城里读学堂,十八岁那一年,他又考上了东北军的"讲武堂"。两年以后,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先是在东北军当上了一名见习排长,后来就是连副;在一次阅兵中,张作霖大帅看中了他,把他调到身边当上了警卫连长,再后来他就很顺利地当上了团长。他当团长那一年才二十七岁。后来母亲就给他寻下了春娥。

春娥在没过门前,已经在他家开始生活了。长年的操劳使母亲害上了哮喘病,夏天还好一些,一到冬天便咳嗽不止。春峨便来到家里照料母亲。

在结婚以前,他曾见过几次春娥。她是位长得丰满而又匀称的姑娘。第一次见到春娥时,母亲就介绍说:"这是春娥。"

他说:"嗯。"

他偷眼打量春娥,她也在打量他。她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尤其让他忘不了的是她那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他的眼前便闪现出一幅美妙的晴空。她那根又粗又长的辫子更令他心动,辫子长到腰际,辫梢处系着一条大红的蝴蝶结,不时地在她的屁股上翩跹起舞。他看她的时候,她总是红了脸,低垂下眼帘,羞羞的,娇娇的。

母亲不时地在他面前夸春娥。他不说什么,心想只要母亲满意比什么都强。

他离开家时,春娥总要送到村口,他骑在马上,春娥随在后面。

他说:"娘身体不好,你要照顾好她。"

她说:"嗯。"

他说:"过一阵子我还会回来。"

她说:"嗯。"

他说:"那我就走了。"

她说:"嗯。"

他们这样对话时,她一直低着头,羞羞的,娇娇的,望着自己的脚尖。马懒散地走着,她便走得不急。鞋是自己做的,鞋面上绣了两只小兔,她是属兔的,两只小兔交替地在她眼前闪现。

他说:"回吧。"便很留恋地望她一眼,抖一下绳僵,马就加快了脚步。

她立住了,望着他远去。

他在马上回望一眼,终于望见了她扬起的脸,这时,她已不再回避他的目光。他望见那只大红的蝴蝶结在风中漫舞。

后来,他就和春娥结婚了,一切都是母亲的意愿。

结婚那天晚上,她咬了他一口,在他肩膀上永远留下了她的齿印。

在这之前他说:"你嫁给我不悔吧。"

她没说话,摇了摇头。黑暗中他没看见却感觉到了。

半晌,她说:"俺愿意看你骑马的样子。"

他心里热了一下,接着一下子便抱紧了她,他发现她的身体热得烫人,像一盆沸着的水。她的热度唤醒了他男人的冲动,他很用力地把她压到了身下……

就在这时,她咬了他一口,他的肩上顿时涌出了鲜血。他吸了口气。

她说:"给你留下个记号,你是我的人了。"

他理解了她,再次深深地把她拥入到了怀中。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和平静。

从此,每次再回家探望母亲对,心里牵挂的不仅仅是母亲一个人了,春娥的音容不时地在他眼前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