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污泥镇
“岂不知龙神维斯杜姆，它有三个头颅~；
那低低俯下之左首，孕育我等的生命~；
芸芸众生繁衍生息，谁能回报那万一~；
那高高昂起之右首，审判万物之罪孽~；
您的子民挺起胸膛，等待您最后决意~；
古老圣贤临危受命，将中央头颅托起~；
智慧赠与，智慧赠与，文明之火，由东到西~；
感恩吾主，感恩吾主，您的福音播撒大地~！”
黎明的露珠与晨曦中，高高耸立的钟塔敲响了悠然的钟声，宣告新的一天开始。拥挤的狭窄的道路，破旧的矮房与新建的高楼，路旁吆喝着售卖鲜鱼和黄油的小贩，传出颂歌声的维斯杜姆神庙门外，站着几位准备前往祷告的虔诚信徒。
“愿您健康，善良的夫人，龙神的祝福照耀着您和您的家人。”穿着深蓝色银质花边教袍的祭司先生，正用最温和的语气送走了一位刚刚募捐给教会济困所一大笔款子，乐善好施的贵妇，长长松了一口气，目送对方得到宽慰和祝福后离去的身影，嘴角上还挂着得意的微笑。不过没过多久，这些许的快乐就被另一些事情给替代了。
为什么明明是贤者利维带到这片土地上的福音，却没有多少巫师愿意真正信奉它呢？祭司先生越想越纠结。本地的巫师行会所有成员到神庙来祈祷的频率基本和等级挂钩，执行司的普通巫师还保持着每周两到三次的记录，而行会会长最多一个月来一次；至于藏书塔的那位么，祭司先生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那家伙最多出生的时候去过一次——要不然没办法举行洗礼仪式。
“祭司先生，教会学院借的六十卷《奥斯吉利亚语》已经帮您放在后院的图书室内了，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穿着深棕色长袍，还带着兜帽的少年站在祭司的身后轻声问道。干净整洁的长袍，精致的小牛皮靴，谈不上高挑还略有些瘦削的身影，让他充满了儒雅的学者意味。被兜帽遮住的面庞只能看到露出来的碎碎黑发，更是添上了几分神秘感。
“哦，难为你还要特地跑一趟！”祭司面带微笑的转过身来，带着几分歉意的语气看着少年说道：“你也知道，我和……路德维希大师的关系，没有那么令人感到愉快，利维。”
“没关系，这也是导师的意思，同样是学徒的义务。”利维用一种“我很清楚”的微笑表情回答道：“顺便也可以来神庙做一下祈祷。”
“希望你的这份虔诚可以保持下去。”祭司有些感慨的说道，伸手在利维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很多巫师在他们的成长之路上不幸被那些，令人向往而又危险的知识吸引，最后迷失自我了。就比如……呃？！”
差点说漏嘴了的祭司差点咬了舌头，深深看了一眼还在疑惑的利维——自己还是不要告诉他路德维希的事情最好，祭司暗自想道。现在就算说了恐怕他也无法理解，还是让他以后自己去发现吧，或许那样更合适一些。
“怎么了？”利维有些奇怪的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祭司，试探性的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祭司先生？”
“啊？啊……是这样的，正好我们这边还有一些《初等亚述符文》要送到镇上的巫师行会下辖的学院去，能帮帮吗，利维？”
利维当然不会拒绝对方——尤其是这位一直对自己表示善意的祭司，虽然对方的善意令人很难接受。而且他也很想去看看，那所巫师行会究竟是什么样子。
一个月了——抱着书箱，坐在教会马车上的利维望着车窗外的小镇黎明，眼神流露出一丝丝的感慨。从醒来身处藏书塔，成为路德维希导师的学徒那天开始，自己已经在这个小镇生活了整整一个月了。
悠久而又充满哲学意味的历史传说，神秘莫测的巫师，伟大龙神的福音，熙熙攘攘，勃勃生机的小镇……这对利维而言不仅仅是他所看到的那样而已，还有一种独特的归属感——是一种自己和这里所有人一样，自己是“奥斯吉利亚人”，共和国的子民，龙神维斯杜姆的子民一样的归属感。
“想过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吗，利维？”看着对车窗外景色目不转睛的利维，祭司忍不住开口问道：“有没有想过做一名……光荣的龙神仆从，传播福音呢？”
“哦，抱歉。我有些失态了……最近有些事情不太顺利，不该和你说这些的！”祭司想是想到了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感慨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们呐，一个个全都梦想着成为巫师呢——也没有错，清苦闲淡的祭司生涯，哪里有能比得上前途无限的巫师呢，没有提拔，没有荣誉，没有称赞……哪个年轻人不想要光环加身，美人入怀呢？”
“更不用说连我这样虔诚的谦卑仆从，都分得清教会的经文和那些……神秘的知识相比哪个更对你们有吸引力。”祭司露出了一副无奈的笑容，带着几分诚恳的表情对利维说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以后能经常来来，做一做祷告，保护自己的灵魂——现如今，即便是这样偏远的行省，像你这样单纯的孩子也不多见了。”
“你太客气了，祭司先生。”利维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回答道，在略微思考之后，利维用最真挚的态度回应道：“感谢您的邀请，我以后会经常去神庙看看的。”
“看来我们已经到了。”祭司轻缓的声音刚刚落下，原本行驶着的马车也随之停止了移动：“这里就是巫师行会下辖的学院了。”——也是我最不想来还经常要来的地方，祭司忍不住腹诽道。
崭新的黑漆铁栏杆，小巧而又精致的花园，砖瓦修造的长廊与房屋——从外貌上看，与其说是学院，更像是一座典雅的庄园。
对于奥斯吉利亚的每一个行高官官们而言，最重要的工作除了本地民生与税务，宗教宣传之类，合格的巫师培养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毕竟奥斯吉利亚是一个巫师建立，并且被巫师统治的国度。
和只需教授教会经文和简单识字的教会学院不同，每年巫师行会甄选学徒都是行省政府一等一的大事，所有的巫师行会都被分为有本地政府官职的执行司，以及专门负责督导学徒教学的教育司——后者更是所有巫师行会的主要工作。即便如此，这个数字依然不是那么令人满意。
显然祭司不得不来这个地方是有着特殊原因的，在利维将书交给负责管理藏书的巫师之后就迫不及待离开了，只把利维一个人留在了学院的花园里。
“你怎么会在这儿？！”刚刚从庭院进来的祭司就看到了一身黑袍的路德维希踱着步子正要出去，那张永远的棺材脸上，竟然还露出了几分疲惫的神色。
“察一些东西。”路德维希声音依旧低沉沙哑，满是血丝的眸子里竟然还闪现着几分愉悦，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调侃：“是来找会长的吧？”
“哼！”不可置否的祭司闷哼一声，大步流星的从路德维希身旁走了过去，紧紧忍住了想要和对方争论的想法。反倒是路德维希，却还依然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夜枭似的紧紧注视着祭司的背影，像是猜到了什么。
………………对于这所学院充满了好奇的利维当然不会拒绝一个小小的游玩机会。在藏书塔呆了将近一个月的利维也很想知道这里的学徒们是如何接触魔法知识的。
也许因为还是清晨，花园里依然还很冷清。薄薄的晨雾将花园遮遮掩掩的藏在轻纱之中，红色、紫色、浅蓝色的花和青嫩的草株叠叠相称。站在落叶松下的利维慢慢的深呼吸着，鼻尖满是黎明时分的清香。
“你是谁，我怎么没在这儿见过你？”身后的声音让利维转过头，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疑惑的看着他：“新来的学徒吗，那怎么会是这么一副打扮？”
铅灰色长袍，挂在腰身一侧的书袋和里面备用卷好的纸卷——利维眼前看到的少年这幅打扮，正是路德维希和他提到过的本地学院学徒的标准样子。
“我并不是这里的生员，只是在藏书塔侍奉路德维希大师的一名学徒而已。”拿下自己的兜帽，利维带着一如既往的善意笑容说道：“只是来将学院需要的一些书卷送过来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一身铅灰色长袍的学徒在听到这话之后即刻扬起了头颅，原本善意的面庞立刻变成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表情。
所有显示出巫师天赋——哪怕仅仅是可能性的，从教会学院中被挑选出来的生员都会无一例外的被派送到巫师行会的下辖学院中成为一名巫师学徒，除非他本人或者是家中的长辈坚决拒绝，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谁会和光明的前途过不去呢？
因而在这位少年的心目中，利维这个所谓的“学徒”，基本上就和仆人划等号了。只不过因为在某位巫师身边，才被冠以“学徒”的头衔。
“路德维希大师，没有听说过行会里有这么一位大师啊？”少年学徒的声音里带着挑衅的意味：“还有，谁让你随便在这里乱逛的，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即便利维再怎么迟钝，也能听出对方语气里的鄙视来——挑衅的目光，质问似的的语气，就差没有指着自己的鼻尖说“你根本不配站在这个地方。”面无表情的利维站在原地——愤怒、被羞辱的愤怒？利维似乎没有感觉多自己有多生气，更多的则是某种……特殊的视线感。
如果硬要去形容——就好像长辈看晚辈一样的眼光，很难因为对方的某些动作而产生情绪上的变化。
“你那是什么表情？！”显然少年对于利维没有因为自己说的话而感到害怕这点非常的不满意。更令他不满意的是，面前这个下人竟然还露出了笑容——他竟然还敢嘲笑我？！
“路德维希导师。”利维微笑着向少年身后自己的导师轻轻鞠躬行礼。依旧一席黑袍的路德维希则是表情玩味的看着利维——自己的这个“学徒”，似乎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至少……
“你似乎很清闲？”重新恢复成刻板的表情，路德维希没有在多看利维一眼：“跟上来，现在。”简洁明了。
穿着学徒装束的少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惊愕的看着身后走过去的路德维希差点尖叫出声，却又死死掐住自己喉咙不敢多喊出一句话来。
学徒和巫师之间等级上的差距，他绝对比利维更清楚的多。
“卡、卡多！我是韦德家的卡多！”看着跟在路德维希身后一起离去的身影，少年忍不住大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利维。”利维真诚的回头微笑：“路德维希大师的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