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老马驮着我，沿着来时的路，向回走。荒原在迅速分化组合，一道道沟壑流淌着殷红色的铁锈，狼的嗥叫，击碎天上的石头，湛蓝的天空绽裂了，下起了石雨。太阳捂着脸，呜呜地哭，满山遍野散落着兀鹰的死尸，保护天神的大鸟，用生命祭祀过去。身后的路在迅速塌陷，我不敢回头。

在父母的石屋前，焚上三炷心香，看老树皮手拿一把佛尘，站在父母的神座旁边，为我的爹妈守灵，风硬硬地砸来，击痛我的心，血不再流。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也会像爹妈一样，变成石头。可是我不甘心，我希望把自己碾压成粉末，洒在太阳的周围，永不停歇地燃烧，把热量还给生命。我还惦记着远在临安的儿子，临走前，玉环把雕刻着龙凤的玉佩对接在一起，交还给清，让孩子们带着那象征皇家权力的信物，去临安面见赵构，让那赵构明白，这个世界上还留下一条赵家的根。人在希望中生活，生命便得以延续。我发觉，自己的心还在跳动。髯鸣来了，告诉我，南方来信了，她的妈妈让我回去。

髯鸣搀扶着我，踉踉跄跄朝前走，看见米粒和柴胡老态龙钟，跪在黄河边，面朝南，为他们远行的儿子祈求平安。突然，玉环手拿一片叶子朝我奔来，哇哇直哭。我的头皮发麻，预感到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把树叶攥在手心，看见了孩子们带着枷锁，身陷囹圄。素和桑珠可能也知道了消息，把海螺姑娘的贝壳穿在身上，打算泅渡黄河，到那临安去找她们的儿子。还是柴胡沉得住气，他面对黄河捻须长考，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一场政治阴谋，那赵构肯定知道了苦瓜的身世，欲将自己的同胞嫡亲斩草除根。米粒鼓起腮帮子，把黄河吹得见了底，黄河鲤鱼跃出水面，面对米粒作揖叩头：米粒大人，饶了我们吧，我的媳妇正坐月子，见不得受凉，你有什么要求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想办法。米粒把树叶投进河心，那鲤鱼打个旋儿不见了。停一会儿一只老龟悠哉悠哉地游到岸边，要渡我们过河。

我从悲痛中醒来，劝阻了他们的行为，我知道单靠我们的力量肯定救不了我们的孩子。目前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救孩子的只有山大王，可是山大王会不会为了我们的孩子而欣然受命？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两个老兄，他们也认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良策。我们辞别了忧心如焚的女人们，告诉她们不要轻举妄动。沿着怪石嶙峋的山路，去寻找山大王。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们看见两条巨蟒盘在崖石上，守护着山洞。我知道，那就是山大王的住处。我们面对着山洞大喊：山大王，救救孩子！群山呼应，可是那两条巨蟒一动也不动。我搬起一块巨石，去敲山，听得见山在痛苦地呻吟，可是看不见山大王的踪影。大家正一筹莫展时突然半空里闪出一道亮丽的虹，只见山大王骑着玉麒麟按落云头，从袍袖里放出了我们的四个儿子。

原来，山大王独具慧眼，能看清几千里路外发生的事情。他看临安那边城门大开，人头攒动，知道那赵构又开杀戒。以蛊惑人心、欺蒙圣上的罪名，把赵清、髯梭、狗剩、米糠四个学子绑上断头台，为保住南宋小朝廷扫除最后一道障碍。正当刽子手手起刀落的瞬间，突然一阵阴风刮过，山大王张开袍袖，把四个学子收入袖中。

惊悸过后，我们先向山大王致谢，然后父子们抱在一起痛哭。据孩子们说，天外天大学开考那天，他们见到了当朝皇帝赵构，皇帝亲临现场监考，可见那场考试非同一般。发榜时赵清夺魁，其他三个孩子成绩也名列前茅，不是探花就是榜眼。考上前十名的孩子皇帝都要面试，金殿面试时赵清拿出妈妈临走时交给他的龙凤玉佩，亲手面交给皇叔高宗。高宗皇帝也一眼就看出了这个赵清非同一般，跟他的哥哥钦宗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倒出来一样，整个大殿内一片寂静，满朝文武都等着赵构表态，那高宗拿着龙凤玉佩细细把玩，内心里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假如他认了这个侄子，该不该把皇位传给赵清？为了这个皇位他煞费苦心，到手的江山岂能让与他人！想好了，高宗皇帝站起身，非常生气地将那玉佩摔在赵清的面前，那玉佩一落地马上就不见了。赵构义正辞严地痛斥自己的亲侄子：哪里来的山野村夫，竟敢冒充皇亲，欺蒙圣上，来人！将这厮给我拿下，打入死牢，不日发落！那赵构害怕这件事情传入民间影响他的声誉，索性连同跟赵清同时进京赶考的其他三个年轻人一起抓捕入狱。

……就这样，我们的四个孩子被高宗皇帝送上了断头台，要不是山大王及时赶到，他们可能就做了赵构的刀下冤鬼。这些血淋淋的事实史书上没有记载，也不可能记载。天外天大学著名历史学家司马迁老教授曾经说过：皇帝的宝座是由无数冤魂的白骨垒成。此话一点也不过分。

山大王邀请我们参观他的山洞，向我们演绎人类发展变化的过程，我们看到了黄河岸边的黄土被激活，原野里长出了无数鲜活的生命；我们看到了人类怎样盗取天火，制造太阳和月亮，缝补苍天，让骨刺长出叶子，变成参天大树。米粒和四个孩子一起，对科技馆里那些先哲们的奇思妙想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羿射日时用的弓跟老黄忠的弓一样，但是那箭则完全不同，好像羿用的那箭的尾端有火焰喷出；嫦娥奔月时脚下不是踩着浮云，而是踩着一团火；哪咤的风火轮已经拆卸开来，孩子们看到了里边犬牙交错，暗藏着许多机关；当然，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那只喷火的铜管，山大王也不隐晦，竟然当着我们的面把那铜管拆卸开来，让我们把内部构造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向我们讲解了铜管喷火的原理，再也不存心去保守什么机密。

转过一个拐弯，我们竟然看到了我们孩子的妈妈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这里，她们不停地围着一口大锅转圈，为我们熬好了云粥。山大王劝我们吃饱吃好，我们喝完云粥后打算下山。山大王说：我不会放你们走了，你们就在这里住下，帮助我搞些科研。天下事，久合必分、久分必合。我们这个民族强盛之日指日可待，下一个轮回开始时，我将会放你们下山。到那时，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你们将会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为我们这个民族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