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往昔阴影 (3)
“那是。”弗罗多说,“不过并不是只有霍比特人才猜谜语,而别的种族猜的谜语也都大同小异。而且,霍比特人不欺骗耍诈,咕噜却从头到尾只想着诈骗,一味想方设法让可怜的比尔博放松警惕。我敢说,他提出这样一个游戏,是贼心窃喜:有可能让他最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收获一个受害者,就算输了,于他也是毫发无伤。 ”
“恐怕你说得太对了。”甘道夫说,“不过,我想这其中还有别的,你尚未意识到。即使是咕噜,也还没彻底堕落。事实证明,他作为一个霍比特人,顽强得连智者一员都始料未及。他内心仍有一个小角落是属于自己的。光明,那来自往昔的光明,仍能从中透入,就像透入黑暗中的一道裂罅。我想,再度听见一个亲切的声音,忆起风、树木、草地上的阳光这样一些早已遗忘的事物,他其实是很愉快的。
“不过,最后这当然只会使他那邪恶的一半愈发恼怒 ——除非能征服它,除非能治愈它。”甘道夫叹息,“唉!这在他恐怕希望渺茫,但不是全然无望 ——不是,尽管他拥有魔戒的时间那么久,久到他几乎记不得有多长。这是因为,他很久都没有频繁戴它,因为他在一片漆黑中很少需要它。
他显然从来不曾‘褪隐 ’,他形销骨立,但依旧顽强。但是当然,那东西吞噬着他的心灵,那种折磨已经变得几乎难以承受。
“大山底下所有‘巨大的秘密’,结果竟然只不过是空空如也的黑夜:再没有可探索的东西,也没有值得做的事,只是鬼鬼祟祟地吃着糟糕的食物,怨恨地回忆着过去。他全然是个可怜虫。他痛恨黑暗,但更痛恨光明:他痛恨一切,其中最恨之入骨的是这枚魔戒。 ”
“这话怎么说?”弗罗多问,“这枚魔戒肯定是他的宝贝,是他惟一在乎的东西,不是吗?而且,如果他痛恨它,为什么不扔掉它,或丢下它一走了之?”
“弗罗多,听了这一切后,你一定得开始理解这一点。”甘道夫说,“他对它爱恨交加,正如他对自己也爱恨交加。他没法扔掉它。这件事情已经由不得他做一点主了。
“弗罗多,力量之戒会照顾自己。它会背叛它的拥有者而滑脱,但它的拥有者永远不会抛弃它。他至多只会动念设想,要将它交给某人保管 ——而这也只是在获得戒指的初期,在它刚开始捕获人心的时候。就我所知,比尔博是有史以来惟一一个不仅动念,还真正做到的人;而他也需要我鼎力相助。即便如此,他本来也决不会就这么放弃它,或将它抛开不管。弗罗多,作决定的不是咕噜,而是魔戒本身。是魔戒离开了他。”
“什么?只为了及时遇见比尔博吗?”弗罗多说,“找个奥克岂不是更合适?”
“这事并不可笑,起码对你来说不是。”甘道夫说,“这是迄今为止,魔戒的全部历史里最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比尔博不早不晚刚好那时候到,在一片漆黑中凑巧摸到了它。
“弗罗多,这当中不止一种力量在运作。魔戒正设法回到它的主人那儿去。它曾背叛伊熙尔杜,从他手上滑脱;然后当机会来临,它逮住了可怜的狄戈,害他遭到谋杀;之后是咕噜,它吞噬了他。从他身上,它再也榨不出利用价值:他太渺小,太卑贱了;只要它跟他在一起,他就永远不会再离开地底深潭。因此,如今当它的主人再度苏醒,从黑森林中传出黑暗的思绪,它便抛弃了咕噜。未料它却被最不可思议的人给捡到了,那就是来自夏尔的比尔博!
“在这背后,还有某种力量在运作,凌驾于魔戒制造者的计划。我可以再明确不过地说,比尔博是命定要找到这枚魔戒,而且这不是魔戒制造者的意思。据此类推,你也是命定要得到它。而这或许是个令人鼓舞的想法。 ”
“才不呢!虽说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弗罗多说,“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有关魔戒,还有咕噜?你是真的都知道,还是仍然只在猜测?”
甘道夫看着弗罗多,双目炯炯有神。“我见多识广。”他回答道,“但是我不打算把我做的一切都跟你描述一遍。所有的智者都知道埃兰迪尔、伊熙尔杜以及至尊戒的历史。不需要其他任何证据,单单是那火焰文字,就证明你的戒指是那枚至尊戒。 ”
“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弗罗多插嘴问道。
“当然就是刚才,在这屋里。”巫师针锋相对,“但我预料会找到它。我走过黑暗的旅程,经过长期的搜索,如今归来,就是为了作这最后一项测试。这是最后的证据,现在一切都再清楚明白不过了。我颇花了一些脑筋,才挖出咕噜那一段,填补了历史的缺口。我起初或许是猜测了有关咕噜的事,但现在我不是在猜测,而是知道。我见过他。 ”
“你见过咕噜?”弗罗多惊叫道,大为讶异。
“是的。这是明摆着的事,当然,要做得到才行。我很久以前就尝试过,最后终于办到了。 ”
“那么,比尔博从他身边跑掉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不是特别清楚。我告诉你的,是咕噜愿意说的 ——当然,他可不是像我跟你转述的那样说的。咕噜是个骗子,你得筛选他说的话。比如,他称那戒指是他的‘生日礼物 ’,一口咬定就是这么回事。他说戒指是他祖母给的,他祖母有许多那类的漂亮东西。这就是个荒唐故事。我毫不怀疑斯密戈的祖母是位女族长,是个杰出独特的人物;但是说她拥有许多精灵戒指,肯定是无稽之谈,至于把精灵戒指拿来送人,根本就是谎言,不过这谎言里包含着一点点真相。
“谋杀狄戈一事始终折磨着咕噜,他为此编造了一套辩护之词,当他在黑暗中啃咬骨头时,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他的‘宝贝 ’诉说,直到他自己也几乎信以为真:那天就是他的生日;狄戈就该把戒指给他;它出现在那时候,显然就是要成为礼物;它就是他的生日礼物,等等,等等。
“我尽可能捺着性子听他胡说八道,但是真相至关重要,到最后我不得不动真格的。我用火威吓他,一点一滴从他口中挤出了真实的故事,同时也挤出了许多啜泣和咆哮。他认为自己遭到了误解,受到了亏待;然而,当他终于把自己的过去吐露给我,他说完了猜谜游戏和比尔博的逃脱,就再也不肯多说了,只是闪烁其辞。他怕的不只是我的威吓,还有别的 ——那更令他恐惧。他咕哝着说,他将要夺回自己的东西;大家走着瞧,看他会不会容忍被人践踏,被驱逐进洞,再被抢劫;咕噜现在有了好朋友,非常强大的好朋友;他们会帮他;巴金斯要付出代价 ——他主要的念头就是这个。他痛恨比尔博,诅咒他的名字。更有甚者,他知道比尔博来自何处。 ”
弗罗多问:“可是,他是怎么发现的?”
“哦,要说名字,那是比尔博自己告诉咕噜的,真是蠢到家;而咕噜知道了名字,一旦出到外界,就不难打探出比尔博的家乡。噢,对,他出来了。事实证明,他对魔戒的渴望战胜了对奥克,甚至对光明的恐惧。过了一两年后,他离开了群山。你瞧,尽管他仍被对戒指的渴望所束缚,它却已不再吞噬着他。他开始复苏,振奋了一点。他感觉自己老了,老得可怕,却不那么胆怯了,并且饿得要命。
“他仍然恐惧和痛恨光明,不管是太阳还是月亮的光,我想他永远都会这样。但是他很狡诈,他发现自己可以避开日光和月华,凭着苍白冰冷的双目,趁着死寂的黑夜轻巧飞快地赶路,捕食吓坏了或不留神的小东西。
新鲜食物和新鲜空气令他逐渐强壮大胆起来,不出所料,他设法进入了黑森林。 ”弗罗多问:“你就是在那里找到他的?”
“我在那里看见了他。”甘道夫回答,“不过,他在那之前跟着比尔博的踪迹,流浪到了很远的地方。要从他口中确切得知任何事都很困难,他说话经常夹带诅咒和威胁。‘它口袋里有什么?’他说,‘它不肯说,不肯,宝贝。小骗子。这问题不公平。是它先骗人,是它。它破坏了规矩。我们本该掐死它的,是的宝贝。而我们会的,宝贝!’
“他基本上就这么说话,我估计你也不想多听了。那些日子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但是他在咆哮间也说漏了线索,我从中归纳出,他轻手轻脚,最后去了埃斯加洛斯,乃至河谷城的大街小巷,到处窃听和偷窥。这下可好,那些重大事件的消息,在大荒野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听说过比尔博的名字,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而我们返回比尔博西边家园的归路也不是什么秘密。咕噜的耳朵很尖,很快就该获知他所要的讯息。 ”
“那他为什么不继续往下追踪比尔博?”弗罗多问,“他为什么不到夏尔来?”
“啊,”甘道夫说,“我们这就说到了。我想咕噜试过。他启程朝西往回走,一直走到了大河,但之后就改变了方向。我很确定,他不是因为路途遥远而心生退意。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把他引开了,我那些帮我猎捕他的朋友都这么认为。
“起初是森林精灵追踪他,那时他的足迹还很鲜明,这事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他们追踪那足迹穿过黑森林,又折返,却始终没有逮到他。整个森林充满关于他的传言,连鸟兽都在讲着可怕的故事。林中人类说,外面出现一种新的可怕东西,那是一种会吸血的鬼魂。它会上树找鸟巢,它会爬进洞穴寻小兽,它会悄悄潜进窗内找寻摇篮。
“但是,足迹在黑森林的西缘转向,朝南游荡而去,出了森林精灵的地盘,便消失了。接着,我犯了个大错 ——是的,弗罗多,这不是我第一次犯错,但恐怕事实会证明这是最糟糕的一次。我当时放任这事不管,我放过了他。因为那时我还有许多别的事要考虑,而且我仍对萨茹曼的学识深信不疑。
“唉,那是好几年前了。在那之后,我为这个错误付出了代价,度过了许多黑暗又危险的日子。等我重拾追踪,也就是比尔博离开袋底洞后,踪迹早就模糊难寻了。幸亏我得到了一位朋友 ——阿拉贡的帮助,他乃是当今世上最了不起的旅人和猎手,否则我的搜寻将是一场空。我们一同寻找咕噜,走遍了整个大荒野,毫无指望,一无所获。但是最后,就在我放弃追踪,转向他途时,咕噜被寻获了。我的朋友冒了极大的危险,将那悲惨的家伙带了回来。
“咕噜不肯说他到底都干了什么,只一个劲儿哭,骂我们残忍,喉咙里频繁发出咕噜声。当我们逼他说,他便哀号畏缩,绞扭着那双长手,不停舔着手指,仿佛指头很痛,仿佛忆起了某种旧时折磨。但恐怕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曾一步接一步、一哩又一哩地南下而去,缓慢又鬼祟,最后到了魔多之地。 ”
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弗罗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就连窗外的一切似乎也都静止了。山姆的大剪刀的声音,现在一点也听不见了。
“是的,就是魔多。”甘道夫说,“唉!魔多吸引一切邪恶之物,黑暗力量正集中全副心神,将他们召聚此地。而且,那枚大敌的魔戒也会留下自己的印记,使咕噜暴露在召唤面前,不能抗拒。还有,那时所有的种族都在窃窃私语,提到南方的新魔影,和它对西方的憎恨。他那些会帮他复仇的正派新朋友,就是这么来的!
“这个悲惨又可厌的傻瓜啊!在那片地方他会得到许多教训,多到他吃不消。他在边境偷偷摸摸刺探,迟早会被抓住,送去审讯。恐怕情况正是这样。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待在那地许久,且正在回程上,身负某种为祸的使命。但那如今也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干下为祸最深的事了。
“唉!没错 ——通过他,大敌得知至尊戒再度现世了。他知道伊熙尔杜死在何处;他知道咕噜的戒指是在哪里找到的;他知道那是一枚主魔戒,因为它使人长寿;他知道那不是三戒之一,因为三戒从未遗失,也不容忍邪恶;他还知道,那也不是七戒或九戒之一,因为它们的下落都已明确。他知道,那就是至尊戒。我想,他也终于听说了霍比特人和夏尔。
“夏尔 ——现在他若不是已经查出它位于何处,就可能是正在寻找。弗罗多,事实上我担心,他甚至可能觉得,巴金斯这个长久不受注意的名字,已经变得十分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