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婚誓 一 《中篇小说》
沟底有一条弯弯的小河,小河两边散布着形状不一的农田,一条小路顺着沟底延伸,转过几道沟弯,川道突兀变宽,在一处形似簸箕的沟掌,住着十几户人家。
村里人大都来自五湖四海,老一辈人肩挑全部家当,来这里落脚,顺沟掌的地方打两孔土窑,盖几间茅屋,这里便成了他们的家。他们开垦土地、繁衍子孙,缕缕青烟顺着烟囱升腾,一阵风刮过,山沟里弥漫着氤氲之气。
村里以地形命名,叫做《簸箕掌》。簸箕掌人杰地灵,上世纪六十年代也出过两个秀才,一个叫做成士杰、一个叫做施秀莲,一九六六年,成士杰高中毕业,施秀莲初中毕业,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两个年轻人被迫辍学,回到簸箕掌,面朝黄土背朝天,广阔天地练红心。
日子在不经意间走过,今天跟昨天一样,今年跟去年变化不大,人们遵循着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打发着枯燥无味的时光。突然有一天,老队长从公社开会回来,兴致勃勃地宣布:“上头(中央)决定,要在工农兵中选拔推荐心红志坚的年轻人去上大学。咱村里也分配了一个上大学的名额!”
这可是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村子里从来没有人在外边干事,大家对穿四个兜(中山装)的干部有一种莫名的敬仰,上大学等于中了皇榜,人们自然而然把目光盯在成士杰的身上,成士杰是村子里唯一的正牌高中生,而且还是生产队里的会计,公社已经把成士杰当做党员苗子培养,几乎没有人跟成士杰竞争,村里几个年纪大的老人甚至赖在成士杰的家里不走,向成士杰的老爹讨酒喝。
七岁那年,成士杰殁了娘,是老爹爹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儿子在县城上学那些年,老爹爹每星期都要去一趟县城,为儿子送去干粮。所谓的干粮就是一袋子玉米馍或者糜子馍,还有一小罐咸菜,每天早晨学校的食堂为农村的学生娃免费把馍溜热,学生们就着咸菜喝着白开水吃着杂粮馍充饥。来回一百六十里山路,老爹爹感觉不来辛苦,为了儿子能够有所出息,成老汉从儿子考上初中那一年起,数年如一日,无数次用双脚把那条山路丈量,老人家对儿子寄托了全部希望。
成士杰回家这几年,父子俩苦吃累做,把挣来的毛票一张张捋平、积攒,成老汉幻想着有一天为儿子娶回媳妇,然后生一堆孙子,享受含饴弄孙的老年时光。
日子苦也罢累也罢,总得有个盼头有个想往。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说媒,成士杰不知心里咋想,一个也没有看上。其实小伙子心里恋着施秀莲,这一点成老汉心里明白。可是施秀莲自从初中毕业后很少回村里居住,据听说在县城给她姨看娃。施秀莲的父母就施秀莲一个独女,父母亲盼望着施秀莲找一个在外边干事的女婿,老两口还指望施秀莲养老送终。成老汉曾经托人到施家说媒,施秀莲的爹娘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搪塞,娃的婚事由不得大人。就这样一拖再拖,一直拖了几年。前一段日子施秀莲的父母亲到城里边住了几天,回村后红光满面地宣布,他们的女儿订婚了,女婿在县城工作。
施秀莲的老爹爹幼年时患小儿麻痹,落下了一条腿发育不健全的残疾,走路时高一只脚低一只脚,村里人给起了个绰号,叫做“跛狼”。跑胡宗南那年(一九四七年)村里来了个讨饭的陕北女人,跛狼给女人管了一顿饭,于是两个人就住在一起,一年后土窑洞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施秀莲出生了。
解放后施秀莲的妈妈托人打听,终于在县城找到了失散的妹妹,妹妹嫁了一个吃公家饭的干部,施秀莲在县城念书时就住在姨姨家里。
说良心话,施秀莲对成士杰有意。小伙子长得不赖,上学的路上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做伴,那年月男孩和女孩没有现在开放,总是成士杰在前边走着,施秀莲远远地跟在后边,虽然从心里互相恋着对方,却一次也没有表白。可是施秀莲的妈妈从陕北逃荒而来,姐妹俩由于婚姻选择不同,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人生命运。妹妹嫁了个干部住在城里吃商品粮,而姐姐却嫁了个跛狼一辈子困在山沟吃苦受累。妈妈认为自己唯一的独女一定要活出个人样,再不能让女儿重蹈妈妈的覆辙!为了防止女儿跟成士杰混在一起,妈妈故意让施秀莲住在城里,妈妈托妹夫在城里为女儿找个女婿。
听到施秀莲订婚的消息,成士杰把自己关进屋子闷了一天,终于释然。这好像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凤凰攀高枝,施秀莲不会跟着成士杰土里刨食。成士杰想通了,心也不累。那一年成士杰二十六岁了,同龄的小伙子有人已经当了爸爸。成士杰听从了老爹的劝告,决定娶一个农村姑娘成家。
就在这时喜从天降,村里的社员们一致推荐成士杰去上大学,成士杰的命运从此可以改变。公社的通讯员骑着崭新的飞鸽自行车,亲自把上大学的政审表送到成士杰的手上,成士杰的老爹杀了一只老公鸡,特意请了生产队长和村里几个老哥。成士杰上大学看来已经铁定,没有人跟小伙子竞争。
那年月村里还没有通电,山村的夜晚显得宁静。老爹爹已经在隔壁窑洞里睡着了,发出浑厚而富有节奏感的鼾声。成士杰居住的窑洞内放着一把木椅一张三斗桌子,支着一张单人床,小伙子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把那张政审表细细端详。不知道怎么搞的小伙子心事重重,脸上看不到高兴的表情,正在这时一个人影在窗下一闪,成士杰知道谁来了,开门迎了出去。
当年推荐上大学不分高初中毕业,只要符合政审条件就行。施秀莲住在县城,消息来源比较灵通,听到推荐选拔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消息,姑娘的心里不能不为之所动。虽然施秀莲已经订婚,可是姑娘对那桩婚姻并不满意,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二婚男人,况且还有一个孩子,施秀莲一进屋就要当后妈,对于刚刚二十岁的姑娘来说,感觉别扭和委屈。可是爹娘收了男方的聘礼,一条无形的绳索已经把姑娘牢牢捆绑。
施秀莲知道,她没有办法跟成士杰竞争,老爹爹在村里名声不太好,加之这多年跟村里人没有什么交往,村里人对那个女孩子影响不大。可是上大学的诱惑让姑娘心热,在公社推荐选拔的那些日子,施秀莲回到村里。爹妈却把施秀莲关进屋子不让出门,爹妈不同意施秀莲远走高飞,打算立刻为女儿结婚。
施秀莲回村的消息传到成士杰的耳朵,小伙子知道姑娘为什么回来,心里荡起一阵涟漪,爱是一种自私的行为,小伙子也隐约听说,姑娘对爹妈为她选择的婚姻并不满意。为了施秀莲成士杰等了几年,农村小伙子对爱非常专一,在人生转折的十字路口,成士杰有些犹豫。
月光如洗,风掠过山脊,听得见树叶在悄悄私语。好像早有约定,两个年轻人很自然地在一起相拥,然后手拉着手,走进村子旁边的树林……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明白。只是第二天成士杰去公社送推荐上大学的政审表,表格上,施秀莲的名字赫然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