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却无法恨你
阿蒙是在为老疯子哭泣,为父亲哭泣,为都克镇哭泣,他已经知道了灾难的消息,并在大地之瞳存留的信息中得到了确认。尼采死了、父亲死了、达斯提镇长也死了,都克镇在洪水中没有人幸存!
当听见滚雷声传来、看见东边的乌云低垂的时候,阿蒙就清楚那里下起了暴雨。在他短短十四年的人生经历中,从没见过都克镇夏天下雨,也从未见过连续这么多天的大雨。当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云层翻滚着堆积的越来越厚,阿蒙也意识到了会发生什么。
他想返回都克镇做任何事情都来不及了,因为高原的低处也在下雨,山洪暴发溢满了谷地,激流冲击着形成危险的漩涡,早就没有了道路,难怪老疯子会让他往高处走。
阿蒙站在高坡上眺望远方,低处除了厚厚的云层和肆虐的闪电什么都看不见,那是都克镇的方向,他的眼中一直含着泪光。老疯子曾说过大地之瞳中的下一条信息会在灾难到来之后出现,可是阿蒙一直无法“读取”。
当雷声响起的两天之后,阿蒙隐约听见了一声特别震撼的霹雳,心里就像莫名被抽紧了,突然感应到怀中的大地之瞳仿佛在召唤他。他立即回到村落进入最安静的大山洞,吩咐所有人不得来打扰,然后取出了大地之瞳。用冥想的力量再一次尝试着催动其中的信息,然后他听见也看见了老疯子的留言。
老疯子的头发与胡须仍然是乱糟糟的,就像是站在眼前说话——
“孩子,当你看到这信息神术留下的内容时,我刚刚告别此生。你没有听错,我已经死了,你的父亲也不在了。我死于神灵的愤怒,因为我要飞向天空见到神灵的真容,发出平生最强的一击。我一生都想解开神灵的秘密,却从未见过神灵,自然不会放弃这最后的机会。
不必问我为什么,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早就活腻了!你也可以认为我是真的疯了,我今年已经有一百五十岁了,神术让我变得很强大,仿佛充满了力量,但这些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我知道你心中有疑问,现在可以对你解释。
你是否想问我为什么不等待你解开神灵的秘密,甚至有可能让我自己成为神灵?其实我已经时日无多,就算能活着等到那一天,对我而言已经是不可能,我从第一步就走错了道路,贝尔已经告诉我这一切。
你唤醒了一体两面的力量,通过了一体两面的欲望考验,成为一级魔法师与武士之后,又通过了身体的纯净这一道考验,成为了二级魔法师与武士。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的,可你并不清楚,我本人已经无法重复这条道路,也许你觉得不可思议。
长年没有锻炼体术,寿命远超常人,看上去仍然健壮,但我血脉中的力量已经日渐衰竭。这一百多年来我受过无数次的伤,也有过常人难以想像的病痛,如果按照这条道路重新开始,就连身体的纯净这一道考验也无法通过。觉得可笑吗,一位八级大魔法师,竟然连你都不如!
如果从最初就走错了道路,走的越远、成就越高,可能回头就越艰难。所以这是我要叮嘱你的,也是我让你去寻找贝尔下落的原因,据我所知,贝尔可能已经找到成为高阶魔法师与高阶武士之前所有正确的道路。至于他还没有证明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你可能会问我是如何预言这场灾难的,就把它当作一个永远的秘密吧,我已经告诉了你所有的事情,这是最终的保留。至于都克镇,它的覆灭也许是活该,人们咎由自取,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我的死是为所有人付出的代价。”
留言说到这里,阿蒙也接受到一条信息,与歌烈在神殿当中看到的信息差不多但是更详细,关于都克镇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一连串悲剧,也包括了这些悲剧的起源。阿蒙情不自禁在心中呼喊:“老疯子,你明知道灾难会降临,为什么不救救大家?我的父亲也死了,他是无辜的!”
老疯子似是早料到阿蒙会有这样的疑问,留下的信息在哈哈大笑:“阿蒙,你是否想问我为什么不救你的父亲?为什么不救所有的人?……孩子,我已经救了你,并指引了一条成为神灵的道路,难道你不感激我反而要怨恨我吗?……我一生已经历过很多这样的质问,我想神灵更是如此!”
这话问的阿蒙一时无语,然后他就像孩子般的放声痛哭,不,应该说他本就是个孩子。
老疯子与父亲分别结束了疯疯癫癫与醉醺醺的一生,为整个都克镇陪葬,阿蒙怎能不哀伤?小小年纪就要面对生离死别的苦难,都克镇的覆灭意味着他再没有了家乡与亲人,阿蒙有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感觉。
阿蒙不是歌烈,他没有亲眼看到尼采冲向天空的那一幕,也不清楚这场大洪水是怎样发生的?只知道老疯子早有预言。老疯子有些话阿蒙听不懂,比如他自称死于神灵的愤怒,他为什么要冲上天空对神灵发出最强的一击、面对的又是哪一位神灵?老疯子都没有对阿蒙解释。
也许对于阿蒙来说,解释也没用,他还没有到达能理解这一切的境地。懵懂的少年悲痛之中也无暇将这一切想明白,阿蒙被巨大的哀伤包围,已经无法再凝聚心神保持专注的冥想状态,读取神术信息的过程被打断了。
当他哭够了也哭累了,这才擦了擦眼泪,想起老疯子留下的信息刚才似乎还没有看完,于是尽量收摄心神,重新激发大地之瞳,却出了一点意外。
老疯子并非全知全能的神,他也没想到在灾难到来之时,阿蒙已经通过了“信念的坚定”这一道考验,成为一名三级魔法师。阿蒙读取上一条信息时中途打断,再使用大地之瞳便自然激发了下一条神术信息,于是老疯子的上一条留言便消失了,不知道还有几句话是阿蒙没有听见的。
接下来阿蒙读取的是各种中阶神术秘诀,并不是全部,而是三级成就可能学习的部分。当看见这些内容时,阿蒙只得暂时不去想任何事,专心的去接受信息,因为这些信息只会出现一遍便将消失。只有通过了“信念的坚定”这一道考验,能够进入一种灵魂安定不被杂念干扰的专注状态,才能一次记住这么多复杂深奥的内容。
三级神术师擅长的神术各不相同,使用各种神术的能力差异也相当大,但基础冥想达到的成就标准是一样的。
在这条信息的最后,老疯子又有一段留言——
“孩子,当你读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拥有三级成就,我不清楚你是否已经找到贝尔的下落,接下来的一切,只能靠自己了。你已经一无所有也就没有后顾之忧,整个天枢大陆都在等待你去闯荡。
我把我的信物交给了你,就是那块铭刻着徽记的牌子。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也曾将它交给贝尔,贝尔就是在那块牌子中封印了信息让薛定谔带给我的,它也曾经是贝尔的信物。
我在大陆各地游历百年,有很多人曾受过我的恩惠,并发誓要报答我或我的后人。贝尔曾经也是埃居帝国神术议会的元老,并指点过很多贵族与祭司们的神术修炼,一样曾有人发誓要感谢与报答他。
你在大陆游历遇到苦难时,或许可以找他们寻求帮助,这是我留给你最后的礼物。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誓言是否还有人记住、记住了是否真的会遵守,人心莫测难以断言。你要小心保护自己,一位小魔法师的身份在天枢大陆是危险的,与人打交道的考验也许比神术的考验更难。
这条信息的最后,出现了一连串的名字或家族的介绍,第一个人就是叙亚神殿的首席祭司歌烈。老疯子特意叮嘱阿蒙,将来如果成为一位大魔法师,一定要去找歌烈一趟。信息中也出现了梅丹佐家族的介绍,并解释了当年的背景。老疯子却不清楚阿蒙已经见过梅丹佐了,而且还教了他神术。
……
黄昏的时候,阿蒙才从山洞里走出来,眼圈还是红的微微有些肿,神色中带着深深的倦意,小小年纪竟莫名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仿佛一天之间就长大了许多。
阿蒙这几天一直沉默寡言,今天在山洞中放声大哭,穴居野人们都感到有些害怕与莫名的恐惧不安,有人甚至在猜测——那山下的大雨是灵神的眼泪吗?看见阿蒙好端端的从山洞里走出来,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令林克感到意外的是,阿蒙竟然第一次主动问他要酒。林克立刻去取酒,并用阿蒙送的那个精美铜瓶装着,送到阿蒙住的大草屋中。
阿蒙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喝酒,也许是因为怀念酒鬼父亲。然而这天夜里他没喝几口就不想再喝了,手握酒瓶定定的坐在那里沉思。老疯子说整个天枢大陆正等待着他去闯荡,但阿蒙却感觉自己已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未来是一片混沌,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他如果不想在这个穴居野人部落里永远做一位“伪神”,那么只有按照老疯子的希望成为一位魔法师并解开神灵的秘密,哪怕找不到贝尔的下落,也可以重复贝尔当年所做的一切。人活在世上总要做些什么,阿蒙此时想不到别的选择。
他起身来哀叹道:“老疯子,你早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吗?你这样做太狠了,而我却无法恨你!”
既然不想再喝酒,阿蒙从不浪费东西,这已经是无意识的习惯,他将剩下的大半瓶酒都放进了薛定谔的草窝里。薛定谔刚才一直蹲在草窝里看着他呢,见阿蒙将酒拿了过来,一翻身按住那根骨头打起瞌睡了,似是对这穴居野人部落的酒不感兴趣。
这段日子以来,阿蒙一直对这只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知不觉中薛定谔却越来越瘦,身形变得纤细健美,毛色也润滑漂亮,完全不再是都克镇上那只又肥又脏的懒猫模样了。它发生的变化是缓渐的不引人注意,但阿蒙此刻看着薛定谔,忽然意识到这只猫已经改变了太多。
改变的何止一只猫?整个都克镇都被洪水彻底抹去了,而阿蒙也不再是几个月前的少年!
薛定谔今天一直跟着阿蒙、盯着他看,难道是怕他想不开会出事吗,它也会关心他吗?无论如何,这只猫已经是阿蒙曾在都克镇的唯一少年同伴,而且还将继续伴随他前行。也不知哪来的情绪,阿蒙一伸手将薛定谔抱进了怀里,抚摸着它的脊背柔声道:“都克镇没有了,所有人都不在了,如今只剩下了你和我。”
薛定谔被阿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它好似很不情愿被阿蒙这样抱着抚摸,锋利的爪子从趾尖的肉垫中伸了出来,抬爪想抓阿蒙的手臂,听见他的话却没真的挠下去,只是扭来扭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阿蒙见这只猫被自己抱的很不舒服,喟叹一声又把它放下了,然后坐在屋中开始练习神术冥想。只有让身心沉静在安定无扰的状态下,他才能暂时忘却世上的哀伤。
阿蒙已经可以修炼某些中阶神术了,除了元素神术之外,他在一直最感兴趣的是空间神术与信息神术,这些都与老疯子留下的特殊神石有关。但是一位三级魔法师还修炼不了这两种神术,所以他今夜修炼的是侦测神术。
这两种神术的基础都是侦测神术,特别是信息神术,它本身就是侦测神术修炼到高阶的一个分支。阿蒙此前对侦测神术已经有所体悟,修炼最基础的“傀眼感应”入手很轻松。
不用去看、不用去听,黑暗中周围的一切都感应的那么清晰。然而阿蒙就像受到了什么惊扰,突然睁开眼睛站了起来,打断了刚掌握的神术。“傀眼感应”比平常所见所闻要清晰得多,这对于任何神术师而言都是一种常识。
但是阿蒙刚才却惊讶的发现屋子里“少了”两样东西,草窝里的薛定谔与那根奇异的骨头,在他的傀眼感应中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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