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才华显·清华园里沉淀的梦(1)
决定一生的抉择
大学时光是美好的,各种各样的活动,让生活更加充实而丰富多彩。很快,一年的时光过去了。学校开始让他们选专业了。杨绛的老师认为她有条件读理科,尽管不是每门功课都一百分,却不偏科,每一科的成绩都很平均。
对于自己专业的选择,杨绛踌躇不定。选择,对于一个人一生的命运来说是多么重要啊!有时候,选择甚至比努力更重要,只有选择了正确的方向,努力才能得到效果。很多人都经历过文理科的选择,对于学文还是学理总是要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有时候还要经过和家里的"抗争"。
杨绛从小是在优裕的环境中长大的,对于文理科的选择上尽管有些没主意,但她知道,这是决定一生的重要事情,决不能马虎。她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该学什么,而她所考虑的"该"学的内容,"指最有益于人,而我自己就不是白活了一辈子。我知道这个"该"是很夸大的,所以羞于解释。"
绝大多数人在选择专业的时候都要和家长商量一番,杨绛也不例外。她问父亲:"我该学什么?"
她的父亲杨荫杭回答说:"没什么该不该,最喜欢什么,就学什么。"
很多家长在孩子的专业选择上常常是强制性的,直接像发布命令一样告诉孩子"读理科吧"、"学文科吧",即便不是直接为子女做出选择,一般也会先提出建议,"理科好一些,以后找工作容易一些";"文科不错,以后可以考个公务员"。
他们的建议往往在孩子心中留下了第一印象,这种第一印象会像一层细沙一般蒙住孩子本来所喜欢的专业,直到时间的风吹去这一层细沙,人生的格局已然定格,恍然大悟的时候却已经晚了。而能够像杨荫杭这样教育孩子的,告诉孩子喜欢什么就学什么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相信杨荫杭一定和其他父母一样,在他心中为女儿选择了一个专业,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让女儿自己选择。而父亲这样的教诲,成为了杨绛一生的财富。
东吴大学有两个专业是很出名的,一个是医学预科,另一个是法学预科。两个专业都是为更深一步学习做准备,前者毕业可以直接进入北京协和医学院,后者则可以进入上海东吴大学法科,都是很好的方向。
因为被南丁格尔的故事深深感动,杨绛有过学护士的想法。但是父亲给她的建议是,学护士不如学医来得更实用,又跟她讲了学医大致的内容,了解了情况的杨绛有些退缩了。
她从小性格温良,之前做生物实验的时候,趁着螃蟹还活着的时候就去了壳,观察它的心。同学们都顺利地去了蟹壳,她却下不去手,腿都有些软了,手也不听使唤。一个大学同学的父亲是名医生,她还偷偷地跟着看过一台手术,同学还笑她说:"假如你晕倒,我抱你出去。"一台手术看下来,杨绛倒是没有晕倒,但是事后的两周她都没吃过一口肉,这要是真的做了医生,估计这辈子都要吃斋了,所以最后她放弃了学医这个想法。
又因为从小看父亲工作,她也想做个女律师,像父亲一样为民做事。但是父亲知道这个想法后,还是劝她学一些自己心中真正喜欢的东西,但是她心中最真实想学的是什么呢?
面对父亲的回答,杨绛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她继续问道:"只问自己的喜爱对吗?我喜欢文学,就学文学?爱读小说,就学小说?"
"喜欢的就是性之所近,就是自己最相宜的。"杨荫杭继续开导她。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告诉女儿自己希望她学什么。他要让女儿做出自己的选择,按照自己所喜欢的方式去生活。
杨绛一直有个文学梦,她喜欢写东西,用笔表达自己心中所想。无奈东吴当时并没有文学系,只能作罢,后来选择了政治系,提不起兴趣的她把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图书馆,在文字的海洋中徜徉,阅读各种文学著作。
在东吴图书馆的日子,杨绛沉醉其中。对文学如饥似渴的她来说,那里像是宝藏的集中地。图书馆藏书数量十分庞大,中外名著应有尽有。在那里,杨绛如饥似渴地读着每一本书,尤其喜欢外国小说。那时候她渐渐明白,原来最喜欢的学科其实就是最容易的。她还记得中学时代背熟的古文"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但是既不能当医生治病救人,又不能当政治家治国安民,可见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即便强行灌输到脑子里,最后也是用不着的。
东吴大学非常重视外语,图书馆里有很多书籍都是原版的英文书。在看了大量的原版政法书和文学书后,她的外语水平越来越高了。这为她以后做翻译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而在她大学期间,就翻译了不少英文的政治学论文。
就这样,看书成了杨绛的一大嗜好。有一次,她的父亲问她:"阿季,三天不让你看书,你怎么样?"
杨绛毫不迟疑地答道:"不好过。"
"一星期不让你看书呢?"
"一星期都白过了。"
听了女儿的回答,杨荫杭笑着说:"我也这样。"
父亲对杨绛有着很深的影响。他们是父女,也是知己好友,父亲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烙刻在杨绛的心中。父亲爱书成癖,女儿嗜书如命。每一次杨荫杭买到了好版的旧书,总要认真地把卷曲或皮损的书角粘补好,然后杨绛用白色线双线重订。杨绛知道父亲喜欢整齐,所以订书的时候只用平行的线,绝不交叉,结子绝不能外露。
有时候杨荫杭会非常忙,状子太多书记("书"指书信,"记"指笺记,旧时的说法)没时间抄,杨绛就帮着父亲抄写。有时候,她的三姑母杨荫榆也会来找她帮忙。杨荫榆在一所中学教英语和数学,每当杨绛假期回家的时候,杨荫榆便来抓着杨绛帮她改大沓的考卷。看到杨绛做得快,总要说上一句"到底年轻人做事快"。她嫌理发店里不干净,又常常抓着杨绛帮她理发。所以每次看到杨荫榆来,杨荫杭总要和女儿说:"你的好买卖来了。"
杨绛是不太喜欢这位三姑母的。杨荫杭很了解女儿,所以每次她来找杨绛帮忙,杨荫杭总是袒护着她。杨绛对父亲不仅有着一份深刻的父女情,更有着一份铭心的知己情。即便多年后想起,那份深刻的温暖依然在心中潺湲着。
学习的生活单纯又美好,快乐总是让人觉得时间过得似乎更快。在东吴上学的第三个年头,之前振华女校的校长季玉为她申请到了美国韦尔斯利女子大学的奖学金。这是一个出国深造的好机会,父母把决定权交给了杨绛,让她去决定自己的未来。
最后杨绛的决定是放弃这个机会,一则是因为奖学金只能负担学费,出国留学还需要一笔不小的花费用来负担路费和生活费,她不想增加家中的负担,毕竟一大家子的开销都压在父亲一个人的肩上,她不忍让父亲负担更多。另一则原因是她心中对未来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她是要继续学习的,但不是去美国,而是清华大学研究院,去读她最爱的文学专业。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杨绛坚信自己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她的大弟弟因为生病在一九三〇年也去世了,这对父母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父母已经到了一定的年龄,已经接受不了如此大的打击,母亲甚至哭坏了眼睛。
在北京求学回来的第一个暑假,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父亲玩笑似的跟杨绛提起一件事:"阿季,爸爸新近闹了个笑话。"那是一次开庭的过程中,全场安静等待他发言,但是过了半天,他依然开不了口,一直安静,后来只好推迟开庭。
事实上,那个时候杨荫杭是得了"小小的中风"。过去那个顶天立地的父亲不知在什么时候老了,杨绛心痛得要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滴,父亲还一直安慰她,说自己已经好了。
从那次之后,父亲就不再接案子了,结束了自己半生的律师生涯。他是那样不舍,但是岁月不饶人的无奈,只有迟暮之年才能体会。当时手中有个案子还没有了结,需要写个状子,之前杨绛好多次都想帮父亲写个状子,但是父亲总担心她出错,不让她弄,就算她写了,父亲还是不放心地检查一遍,稍有不对就会严厉指责,说杨绛不用心。
但这次,父亲让杨绛来写,自己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个大概,然后杨绛执笔写出来,她怕父亲看了会不满意,心里已经做了挨训的准备,可是父亲只是改了几个字,一句话都没说,就交上去了。
杨绛心里既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自己终于帮到了父亲,心酸的是这可能是父亲的最后一个案子了。杨荫杭的这个最后一个案子,在杨绛的帮助下了结了,还得到了三百元钱的酬劳,后来做了小弟读上海交通大学的学费,杨绛很高兴。
回到北京后,经过她不断的努力,学习文学的梦想又靠近了一步,一年后,她成功地考进了清华大学的研究院外文系,成为父母的骄傲。
假如收脚印,像捡鞋底那样
对清华大学的向往是杨绛素来就有的,那里有她文学梦的停靠站,像是灯塔为她指明方向,她才可以放心地扬帆起航。
当时的清华大学研究院外国语文学部和外文系的老师是共同的,只是叫作两个系名区分开,当时的教授有十多人,都是出名的学者:王文显、吴宓、朱传霖、陈福田、黄中定、黄学勤、张杰民、楼光来等人都在其中。
其中不能不提的就是王文显先生,他是著名的戏剧家,也是很出色的老师。他曾长时间地生活在英国,接受过英国式的教育,还获得了伦敦大学的学士。在清华大学任外文系的教授兼系主任,在他的影响下,清华大学涌现了很多话剧创作和话剧表演的人才,如洪深、石华父、李健吾、曹禺等,也包括杨绛。
还有另外一位老师--吴宓先生,吴宓也毕业于清华大学,后留学至弗吉尼亚大学、哈佛大学,后任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钱钟书在上学的时候就经常受吴宓先生的教诲,杨绛也选修过吴宓的《中西诗文比较》、《翻译术》等课程,这些对后来杨绛的翻译工作有着很大的帮助。
受父亲的影响,杨绛小时候就读了很多的书,门类繁多,她倒也不偏门,什么都爱读一些。父亲午觉的时候,她就很高兴地留在书房里看书,也不愿意出去玩。
她考入了清华大学,一入学,她便赢得了梁宗岱先生的赞赏,那时候,梁先生教法语,第一堂课是听写,梁宗岱看到她的答案十分吃惊。他问她,她的法语是怎么学的,她说:"自学的。"
杨绛依靠自身的文学素养和不懈努力,最终考进了清华大学研究院的外文系,而且还选修了朱自清的散文习作课,那时的朱自清已经是中文系的教授了,他的文章让人为之动容,虽然没有精彩的剧情,却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悟,这就是散文的力量。
在当时,能上朱自清教授的课是很幸运的,大家都希望能够在老师的帮助下领悟到散文和写作的精髓,都期待着老师有什么窍门或是技巧。但是在朱老师的第一节课上,他让大家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自我介绍,也不是打开课本,而是留了一个作业,写一篇名为"收脚印"的文章。
关于这个"收脚印"的词,在江南有一种解释,大概的意思就是:人死之前,都会沿着这一生走过的路再走一次,这就是收脚印了。可能是临去之前的总结和回顾之意吧。可是人都要故去了,总结出来又与谁分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