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向历史学习(1)
我现在的想法和年轻时完全不同了,我认为应该高度重视经济史的研究,因为从历史中可以找到有助于推理和分析的原始素材。
——保罗·萨缪尔森
如果一个人不掌握历史,不具备适当的历史感和所谓的历史经验,就不可能指望他理解任何时代的经济现象。
——约瑟夫·熊彼特
回顾历史,我们可找出如下规律:历史总是在我们的生活里无数次地重演着,虽然每个时代的人们总认为自己解决了经济周期性波动的问题,总以为已将经济周期熨平。但事实却是,经济周期的历史并没有终结。
历史总在重演
2009年7月,具有传奇色彩的经济学家保罗·萨缪尔森接受了一个专访。这位一直将“通过复杂数理模型去表述各种经济现象”视为专业信仰的一代大师,在记者问道“你想对即将入校的经济学专业研究生说点什么”时,给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回答,他说,“我现在的想法和年轻时完全不同了,我认为应该高度重视经济史的研究,因为从历史中可以找到有助于推理和分析的原始素材”。爱道斯·赫胥黎(Aldous,Huxley)也说过“历史的魅力和神秘就在于,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对经济危机而言,唯一的不同是,有的只是发生在某个国家内部,有些却超越了国界,造成世界性的灾难。只是傲慢的人们总是自认为自己掌握到了真理,迈入了一个高度文明的时代,而将那些历史上的经济危机,视为低度文明时代的产物,人为地、刻意地选择了遗忘。
约翰·劳的货币实验
1.万能的银行券
法国18世纪的一场虚假繁荣的泡沫,是由一位叫约翰·劳的苏格兰金融天才引起的。
约翰·劳于1671年出生于苏格兰首都爱丁堡的一户富裕人家。他父亲既是一名金匠又是一位银行家,已预备让他子承父业,但劳待他父亲去世后,就耐不住苏格兰这个落后国家的寂寞而跑到了繁荣发达的邻国英格兰去了,但一起由桃色事件引发的血案让他不得不逃离了繁华的伦敦。劳在欧洲大陆游历了多年,并把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研究各国货币和金融业务上去。
几年后,他在自己29岁时返回了祖国苏格兰。原因是当时他的祖国正深陷泥潭而不能自拔,他认为自己可以拯救祖国。
在早前,伦敦东印度公司垄断了远东的贸易——对公司股东来说,那是相当丰厚的利益;但对于竞争者而言,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1695年,苏格兰议会批准成立了“非洲和东西印度群岛贸易公司”,期望以此打破东印度公司的垄断。
该公司一共筹集到了40万英镑——这相当于当时整个苏格兰的一半财产。计划运送1200名移民者到新大陆,开发出一条横穿大陆、直通太平洋的贸易路线。由于这些移民者着陆的地方当时被称作“达连”,因而这一历史事件被称为“达连殖民计划”。
这些移民者于1698年11月到达目的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苏格兰人的计划很快就受到来自老牌殖民者西班牙和英格兰人的围堵遏制,再加上痢疾、热病、内讧和叛逃,“达连殖民计划”彻底宣告失败。“非洲和东西印度群岛贸易公司”输了,一起输掉的还有整个国家一半的财富。
在爱丁堡,劳看到苏格兰经济低迷,他认为苏格兰经济低迷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缺乏货币。1705年他的一部题为《论货币和贸易:兼向国家供应货币的建议》的书出版了,在书中他强调:经济不景气与货币有关。他还提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说法——货币需求。劳试图向读者说明,由于货币供给量太少,货币的利率就高,解决的办法就是增加货币供给量。他声称,扩大货币供给量能够降低利率,而且只要国家以全部生产能力运行,就不会导致通货膨胀。
但是,这个提案在苏格兰并没有被采纳。为了谋求新的活动空间,他不得不又回到欧洲大陆。当时的法国处在路易十四死后奥尔良大公摄政的时代,由于路易十四的挥霍,法国的国库被彻底掏空,由此而经历着自17世纪以来最为严重的萧条。当时法国问题恶化到何种程度?我们可从以下这组从历史材料整理出的财政报告中得出答案:
1715年法国财政负债表
项目数额(里弗尔)
国家总负债20亿
年财政收入1.45亿
付息之前的年支出1.42亿
付息之前盈余300万
也就是说,其国家债务差不多达到每年财政收入的14倍。而这20亿里弗尔的债务中大部分是从大约40个私人银行家那里借来的。当时的情形实在是糟糕透了,因为每年需要支付的债务利息就高达9,000万里弗尔,相当于利率为4.5%。如果财政盈余在付息之前就只剩区区的300万里弗尔,那如何能支付高达9,000万里弗尔的债务利息呢?新的掌权者当时正在为货币不足与物价回落以及国家债务的膨胀而苦恼。
但对于劳而言,这正是实现其构想最好不过的环境了。劳这个拥有“纸币”奇想的赌徒,终于在他44岁那年得到了一场豪赌的机会,赌注也是有史以来最高的:创造货币。劳此前一直在酝酿却始终得不到施展的伟大计划,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1716年,也就是大公开始摄政的第二年,大公接见了劳并和他讨论了施政方略。踌躇满志的劳一见面就向摄政王指出可怕的金融危机已笼罩着法兰西。仅有金属货币而缺少纸币的辅助,庞大的货币需求量永远都会处于失衡状态,这根本不符合一个商业国家的标准。他还专门引述了其他国家的例子来说明纸币的好处和优越性。同时,他还提出了许多关于货币信用的实际数据,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重建法国的货币体制。
功夫不负有心人,1716,年他终于获得可以设立发行纸币的个人银行的授权。当时劳的银行资本是法国政府为其划拨的600万里弗尔。如果要购买其股份,需要用硬币支付其中的25%,其余75%用行政债券支付。这是非常聪明的一步棋,所谓的行政债券就是路易十四为支撑他奢靡生活而发行的政府债券,虽然发行时面值为100里弗尔,但后来在公开市场上的交易价却下跌到了21.5里弗尔。这也充分反映了投资者内心的恐惧,他们担心政府即将宣布破产。
当时摆在劳面前的最大难题是,如何让人们相信他的银行发行的纸币。在此之前,为应对财务危机,摄政王经常擅自减少金币含金量,搞得金币几乎变成了铜币。人们对货币乃至整个经济都信心不足。对此,劳做了几件漂亮而干净的事情:
第一件,劳规定纸币可以“见票即付”。也就是说,无论何时都可以将持有的纸币到该银行赎回足量的金属硬币。
第二件,他规定若是银行印刷出来的纸币超过金属硬币的支付能力,那他“受死”。
这些条规有效地建立起了金本位体系的原型。劳的这几项政策很快就产生了积极的效应,以黄金为后盾的纸币大受民众欢迎。投资者对“减轻的”金币丝毫没有信心,却对纸币信心十足,人们争先用面值100里弗尔的金币去换100里弗尔的纸币。纸币胜过了黄金!新的纸币作为硬通货已普遍被人们所接受。到1717年,也就不过短短一年时间,纸币的价格就涨到了115里弗尔金币。这种可靠交易手段的出现,很快就刺激了贸易的发展。商业出现好转,人们更坚定对纸币的信心,对纸币的需求也与日俱增。
2.密西西比计划
在这期间,摄政王也渐渐注意到纸币就如同万能药一般有效。劳的理论不只是实验——而是一场了不起的胜利。就像劳在10年前的文章中预测的那样,人们对纸币充当交换手段充满了信心。这种崭新的货币很快在市场上流通了,商业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大公之前还非常不情愿让政府直接涉足银行,如今他一改之前的勉强态度,将劳氏银行国有化,并将其改名为法兰西皇家银行(The,Royal,Bank,of,France),同时还授予皇家银行若干特许权,包括独家冶炼金银权,来进一步支持它。这也意味着法兰西皇家银行将以波旁王朝的信誉作保证发行纸币。
为了消除累积的国家债务,劳提出了更为大胆的想法,就是把银行、贸易公司与国家财政统合在一起。劳的计划是建立一家新的公司,这个公司将拥有与密西西比河广阔流域以及河西岸路易斯安那州做交易的专有权——据说新大陆上的这两个地方遍地都是黄金。
劳的设想是:一方面由特权贸易公司接收皇家银行发行的纸币,把它借给中央政府,而中央政府则用它来偿还债务和支付日常开支;另一方面特权贸易公司通过发行股票来回收流出的纸币。他建议在公司公开出售股权时,人们应该用行政债券来购买,如此一来,国家的债务就消失了。大公对此提议非常兴奋,臭名昭着的“密西西比计划”由此诞生了。
在提出建议后不久,劳就获得了为期25年的自由开发路易斯安那的特许权。随后执行该特许权的平台“西方公司”(
d’Occident,后改为密西西比公司)也就顺利成立,公司资本随即被划分为20万股,每股500里弗,这些股票可用行政债券抵付。
1719年初,密西西比公司与另一家特权公司塞内加尔合并,同年5月又全面接管了中国公司的全部财产,以及部分法国东印度公司的财产。随着法国东印度公司被控制,人们期望这个新的巨人能够挑战全能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而此时新公司更名为“印度公司”,它的特许权在奥尔良大公的授权下再予扩大,这些权限包括:
公司专有贸易权不仅包括密西西比河、路易斯安那州,还包括中国、东印度和南美等地区;
公司以5,000万里弗尔的转让价得到了一项长达9年的独家铸造法定硬币的权利;
为期9年的国家税负征收权;
烟草专卖权。
1719年,公司股票在证券交易所公开上市,立即引来集中性投机,股价以惊人的速度飞涨。几千里弗尔的投资,几周或几个月后,就达到了数百万里弗尔。股票销售获得的巨额资金,不是用于路易斯安那州的金矿开发,而是用于归还政府债务。也就是说,皇家银行发行的纸币被用于对政府的借贷,政府为了还债,将它们转给一般居民。取得纸币的居民,用它去购买公司的股票。公司股票的销售额再被政府用于支出和支付给债权者,获得纸币的债权者利用取得的纸币,购买更多的股票。正是由于这样的循环过程,泡沫才会不断膨胀。
3.虚幻的繁荣
当时获得财富的速度到底有多快,我们可以从下面这个真实的小故事中窥见一斑。一位投资者让仆人以开盘价8,000里弗尔卖出250股公司的股票,当仆人到达交易所时,股价已涨至10,000里弗尔了。于是这位颇为精明的仆人决定将那“升水”的50万放入了自己的腰包。仅几条街的距离、半个钟头的时间,这个仆人的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仆人跻身到富人之列。据说这位好运气的仆人,回到主人家,将200万里弗尔的现款交给主人后,立刻做了一个决定——辞职。他彻底地扬眉吐气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做了几件“大事”:从一位破落的商人那里买了一座府邸;买了一辆马车,还雇了一个车夫;逛戏院。
当然不只是资本市场运转得非常好,在股市所形成的巨大的财富效应下,当时整个国民经济体系似乎都运转得不错。通过偿还国家债务,纸币进入了流通领域,法国政府似乎也恢复了支付能力。更重要的是,那些大量流通起来的纸币就像“蜂蜜”一样,带着浓浓的粘性,它所到之处的价格都涨了起来。不久,不仅交易所牌价不断攀升,就连工资和房租也升至高位。
也许是因为钱来得太过容易,人们的消费观念也发生了改变,及时行乐成为当时的风尚。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奢侈品价格的飞涨。全国的织布机在不停地运转着,仍难以应付数不清的订单。尽管都在加班加点的生产,奢华的蕾丝花边、丝绸、宽幅细布以及天鹅绒等纺织品的需求量仍供不应求。
巴黎更从世界各地进口了大量的工艺品、家具和装饰品,消费者也不再仅仅由贵族构成,还包括新兴的中产阶层。那些购买了股票的人突然发现,区区几千里弗尔居然可以增长到100多万里弗尔。很快,法语中增加了一个新的词汇——百万富翁。
劳动者的工资报酬也大幅度上涨,以前每天赚15苏的工匠现在可以赚到60苏。随着人工工资的大幅上涨,食品价格也一路走高,面包、鲜肉和蔬菜的价格高得令人难以想象。那些赚到钱的人们想改善居住环境的要求也越来越强烈,随之而来的是,法国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城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四周扩张。繁华的景象充斥着整个国家,看得人目眩神迷。
尤其是巴黎,赚钱的机会遍地都是。来“淘金”的外省甚至外国人像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进了巴黎,他们不仅是来挣钱的,同时也是来此地消费的。据奥尔良大公夫人所掌握到的数据初步概算,在此期间,巴黎的总人口数首次突破了30万,达30.5万人之多。
总的来说,法国人——特别是巴黎人表现出来的致富速度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劳也因为他的这一伟大理论赢得了极高的威望。他手中那根充满魔法的魔棒,为这个曾经一度濒临破产的国家,制造出如此令人惊叹的奇观。作为他本人来说,自然是获益良多。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财神爷”劳的风头劲足,连波旁王朝最重要的大人物也要甘拜下风、自叹不如。更显尊荣的是,劳被任命为法国的财政大臣。请大家不要忽视了一个事实,当时法国是一个奉天主教的国家,在法国只有天主教徒才能获得最高级的官职,而劳却是来自反天主教的苏格兰。同时,他还被授予了“阿肯色公爵”的称号——他也成了“美洲第一位公爵”。
4.崩溃的法国
作为“印度公司”基础的路易斯安那州的金子并没有被挖掘出来,劳氏体系终究难逃崩溃的命运。根据麦凯的记述,崩溃的过程是这样的。
劳巨大的成功,刺激到了一位皇亲,那就是鼎鼎有名的贵族——路易·阿尔芒二世·德·波旁,路易十四的孙女路易斯·伊丽莎白的丈夫,他是劳财政改革计划的早期支持者,从中收敛了大量钱财。在劳大获成功后,他也想要插手公司的事务。然而,他的要求却遭到了劳的拒绝。劳的态度伤害了这位亲王的自尊,愤怒的他将手中的股票悉数抛给了仍在疯狂购买股票的投资者,以此来套现皇家银行发行的纸币。现在我们已无法确切地知道他当时到底提了多少钱,史书记载,他拉着三马车纸币去皇家银行要求兑换。“瞧,先生们!”据说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见票即付’的纸币。现在你们瞧见了吗?那好,把这些纸币给我换成硬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