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孩子与豆味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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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要把她的头发还给她

他把脸别过去,大声地回我一句:“不假。”

“竺寸草!”我扬起巴掌,但终究没能狠得下心落下去。我不想伤他,于是那巴掌像是变天时的风,掉转方向,狠狠地扇到了我的脸上。

“哟,孩子,是他犯错误,你干嘛自虐啊你!”

阿爸大声地叫起来,我歪头看向寸草,他有些吃惊地望着我。

“你真事儿啊你。”我走过去,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然后大步地走出了门。

“阿哥!”没一会儿,他跟着冲了出来,手上提着一双鞋。“给,”他把鞋平平地放到我手上说:“地上湿。”

“你……”

“别再跟我讲诸如‘不要找她麻烦’的嘱咐,”他冲我摆摆手:“我腻味了,不想听。”

我笑,看着他光光的脚丫,有些不忍地问:“你鞋呢。”

“有人追着我打,”他挠挠鼻子,有些尴尬地说:“跑路的时候,跑掉了。”

“真成!”

我把他给我的毛鞋套到了脚上,向后退后,然后挥手跟他说:“走了啊。”

“去十里坡脚的牛棚找她。”

就在我走出没几步的时候,他喊住了我,我回头,看到他嬉笑的脸。

耳边的风蹦跶得像蚂蚱。约莫是踟蹰,又像是斟酌,他安静地站着,但脚下步子摇摆不定。良久,时间再次流动,然后我听到他不再迟疑地说:要是有可能的话,别忘了把我的鞋顺路捡回来!

良人未归,山水迢迢,只见桥畔几经风雨,孤影婆娑。

可怜秋去,残日斜倚,只把梧桐,降了那日落西头。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溅花泪》

十里坡脚,荒废了的牛棚,里头很安静,安静得只听到风声。窦泌也是那么安静,我推开棚外头的毛芥,就看了安静的她:头发短短地趴在她的脖子上,一定是痒痒的,而她却盘腿坐到了地上,静静的,仿佛不存在。

地上的,是长长的,断了的头发,接口处齐齐的,看得出来,是用宰牛刀割的。我一路踩着走过去,有种踩在了草垛上的厚实感,约莫是这摩挲的声响惊了她,窦泌缓缓地抬起了低垂的头,像是一个丧气的氢气球,发出干瘪而哽咽地哭腔。

“窦泌!”我心疼地抱住她,真怕她会泄气地飞走,就此一去不回。

“寸金哥哥,”她趴在我怀里哭诉:“你怎么才来呀!我怕,真的好怕!”

“不哭了,”我虽然晓得原委,但还是忍不住习惯性地去问她:“告诉我,你怎么了?”

她不说话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天抢地的哭声。我知道,她该是难受了,养了三年的头发,就这么让人给割了,这对只有7岁大的窦泌而言,太残忍了。

“说出来,”拍着她的背,我鼓励她:“把你的委屈说出来。”

她微微抬头,泪眼婆娑地看我,在她眼里的,是一片无光的暗淡,我好像看到了海,有好大的漩涡,就在她的眼眶里打转,那是一种跌宕的波动,惊涛,骇浪,仿佛没有边,仿佛一眼望不到头,恍惚间,好像还涨潮了,那滚滚的水浪似乎很快就会漫出来,吞没她的世界。

“我,”她最终咬住了衣袖,像千千万万只受伤的绵羊一样,可怜着告诉我:“我掉头发了,寸草拔了我的毛,我没有头发了。”

“胡说。”我跟她说:“头发没了还可以再长,再说了,”我摸了摸她脑后碎碎的‘小尾巴’,安慰她:“这不还有头发么,等过些日子就变长了。”

“我不要!”她伸手把碎发抓得乱乱的:“那要等到猴年马月,现在头发短短的好丑。”

“我们窦泌才不丑呢,”我搂着她,笑着说:“我们窦泌很可爱啊。”

“我不要可爱,”她一把推开我:“寸金哥哥又骗小孩子,可爱才不等于漂亮呢。”

“不是啊,好窦泌,寸金哥哥说的是真的,你在我心里是最美的,你……”

“呜呜呜呜!”

天又开始下雨了,她又哭了,这是一场风暴,我始料未及,她没个消停。我从口袋里掏出白兰豆给她,她不要,以往这个时候,她该笑了,可是今天,她就跟窗外这场没完没了的雨一样,哭得天昏地暗。不知过了有多久,她哭累了,棚外的风吹雨打唱起催眠的曲儿,她冰凉的小手紧紧握着我的,甜甜睡去了。

“睡吧。”我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做个好梦。”

她枕着我的肩,我靠着她,依偎了好久,久到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我脑海里闪过一个片段:两根针,一团毛线,这是在我很小的时候,阿妈抱我在怀里,打冬帽。一线,又一线,她锲而不舍地穿针引线,最终把一根线的狭长,织成冬帽上成片的宽广。哦,我为什么不能用编织的方法,用头发,来织一顶小帽呢?这真是个大胆的好办法,不是么。

我扯下披在身上的外套铺到地上,小心地把窦泌的小脑袋枕上去,最后蹑手蹑脚地跑到棚子里没有被雨水打湿的干地上生了一把火,明亮的光火能让我更好得辨清方位,我坐到背风的位置上,拿起地上的长发就开始了我的计划。

天疲惫地暗了下来,而我却很有精神,我想象着我在给我的窦泌编头发,我要让这断了的发丝活起来,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样活起来,怀着这种轻松地想法,我很快就编成了小帽。

我不得不说,手工是差了一些,但大体上我还是很满意的:乌黑得发亮的帽身,乌黑得发亮的帽檐,我乌黑的发亮的小帽像是黑夜里眨巴的眼,亮得很有神采。

“哦,真棒!”我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完美!”

“寸金哥哥,你这一惊一乍地,干嘛呢!”

窦泌醒了,醒得真是时候,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我:“到底在干嘛呢?”

我不得不说,她问的也真是时候,我兴奋地把她拉到火堆旁,把小帽高高地举过她的头顶:“你看,这是什么?”

“头发,我的头发,”她抢过去,更为兴奋地跳了起来:“它又重新长到一起了,寸金哥哥你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