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孩子与豆味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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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笑里的争吵不是开心

“咳咳。”寸草干咳了两声,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地松开了窦泌的手,笑着明知故问:“醒啦?”

“嗯,饿啦,”他笑着说:“找点儿东西吃。”

寸草很是淡定地在小屋里走来串去,像是要刻意忽略掉窦泌的存在。不过是山洪总该要爆发的,我总觉得这个小屋而今死一般的寂静,只是狂风暴雨前的假象。

果然,就在我想拉着窦泌逃亡的时候,寸草指着空空的蒸笼问我:“阿哥,吃的呢?”

“哦,”我说:“吃了。”

我尽量平静着告诉他,但是我知道他不可能以同样的平静回应我,如果说一株火苗可以燃起一片火海,那么一片火海便足够唤起亿万万火苗的光。眼睛像是火球,一片通红,寸草像火光里的火心,一烧就着。

“吃啦!”他惊叹着,同时又像蒸笼那空空的肚子般,饥肠辘辘。

“你真以为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啊,我难道就是个死人吗?”寸草难过地抱怨:“你一个不留,让我喝西北风去呀你!”

火熄了,灶还在躁动。他用力地掀翻了蒸笼,地上便像是筛糠似的嘭嘭直响。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好像真的看到了天塌,紧跟着屋顶也被一阵风的巨浪掀翻,霎时间天崩地裂。

“寸草,”我低着头,冲着背对着我的他致歉:“对不起,是阿哥不好。”

“寸金哥哥,”窦泌伸手堵住我的嘴:“别说了,一直以来,都是你给我背黑锅,这次,你让我诚实一回吧。”

“寸草,”窦泌走过去,很郑重地向寸草欠了欠身:“对不起,馒头是我吃的,葱油饼也是我吃的,让你跟寸金哥哥饿肚子,我真的很抱歉。”

我忽然间惊觉,窦泌已不是那个任性的孩子,她有考量,感情也在时间的酝酿中逐渐殷实,我知道,她在蜕变,到破茧而出的那一刻,她会变成蝴蝶,笃定了方向,就天南地北地飞。我该成全吗?可是天知道,我是那么地舍不得,如果爱只是一种放手,那靠爱生存的我,该是多么悲哀。

我害怕天亮,害怕光,很怕有那么一天,地平面上,会没了我的影子,怕那明晃晃的光晕,会暴露了时光中一泻千里的泪海。我不要天亮,不要光,请赐我黑夜,哪怕是施舍也好,还我原有的宁静吧,一片枯叶足已。每每沉寂,你不言,我不语,思绪升上高空,风吹过,无声,云走过,无声。只看得见,败节草手舞足蹈的比哑语,只看得到风信子手脚并用的打哑谜,一个接一个猜不透的迷惑,均止步于一句深不可测的“不可说”。有人说,爱是成全,不是占有,所以我放了手,我相信,这不是一个坏的决定,毕竟,你没了束缚,我没了自缚。飞吧,去哪儿都好,只是,别再回来了,我的天空飘满了枷锁,这儿,没有你想要的自由。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怕光》

窗户被风打得吱呀呀地响,我的心揪得忐忑。屋子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地僵持着,谁也不愿意对着彼此先开口,好比谁也不愿意在死亡的契约上,多刻一个字。

“咳咳,好啦,”我用手抵着嘴,微微咳嗽了两声:“这样大眼瞪小眼地有意思吗?”

沉默像一个尘封得不是很严实的罐头,被我叨叨的絮语打破。

半响,寸草转过身来,用指责的口气埋怨窦泌:“你为什么要搞得我们家弹尽粮绝?”

“我……”窦泌被他这一番犀利,悲壮而夸张至极的责备搞得一时间搭不上话儿。

“还有,吃光了干粮就算了,”寸草走到茶几旁,提起空空的水壶指着窦泌:“连口水都不留,你要不要这么绝?”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儿渴。”窦泌低着头,委屈地这么说着。

“真的对不起。”

她跟他道歉。我从未见过她这么谦卑过,以往地话,她会昂起高贵的头颅,不可一世地睨视寸草说:“你能怎样?”可是今天,她真平静,平静地乖巧,甚至还能说出对不起,那是她人生字典里从未有过的词,她竟然肯用。

寸草今天也很反常,以往他吵吵够了,就会消停,因为他知道见好就收,可是今天,他不依不饶,把窦泌身上的毛病都挑了个遍——

“渴是借口吗?你是属水牛的吗?”

“二十多个馒头,外加三大张葱油饼一口下肚,你是属猪的吗?”

“你是故意的吧,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承认了吧。”

“蜜豆,你是来找茬儿的吧,趁家里头没大人,你就吃光我们家粮食,好把我们两兄弟给饿死,对吧?”……

自始至终,窦泌都沉默地掰着小手,未回他一句话,他还越说越来劲儿,像一个长时间缺人唠嗑的老人,念叨起来没完没了。

“寸草,”我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够了吧,几个馒头而已,可以别老这么刻意找她麻烦吗?”

“找她麻烦?”寸草指着窦泌,忿忿告诉我:“我早跟你说过了,她本身就是个麻烦。”

“蜜豆,”他看着她,挑衅地羞辱:“你是上天抛给我们的诅咒吧,让我们不幸,你特开心是不是?”

天像是涌动的悲痛,黑压压地压了下来,一如窦泌对着天的,阴沉的脸。我知道,寸草的话,像刀子,割到了她心底最痛的痛处,她最怕的诅咒,就这么被寸草以一个最没所谓的玩笑,从坟墓里刨了出来,带着可怖的死气赫然重生。

“哈哈哈哈哈!”她哭着笑出了声:“是啊,我开心,开心得要死了,可以了吧!”

她流着泪跑远了,甚至没有回头多看我和寸草一眼。那一刻,我的心也跟她掩面的呜咽一样,泣不成声。要是有可能地话,我想长对翅膀跟着她从僵硬地时间里飞走,哪怕屋外会突然传出一声枪响把我打死,我也要先她一步做那只出头的孤鸟,毅然决然地飞走。

生命真正的结束,不是停止呼吸,而是心停止跳动。如果活着只是为了遍体鳞伤,那还不如作一缕夕烟,在平静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