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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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渔洋关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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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也凑巧,当田旻如的官船行经过余家溪、响水洞、大麻岭、庙滩子、夜泊聂家河时,却看见避让在旁边的一只客船窗口、有两个小姐正在探看热闹。田旻如细瞧,正是拜佛的那两位,知道她们也同行回家,顿时心中大喜。

船到渔洋关,田旻如弃船上岸。想到容美境内尽是山路崎岖,不便乘轿,他便入乡随俗,叫官轿随船返回,自己骑了一匹高头大白马踏踏而行。当日正值盛夏骄阳,把这一带关河山寨照得明晃晃的,田旻如更觉家山形势一派大好,心情格外豪爽。前有鸣锣开道,后有兵丁簇拥,他就潇潇洒洒进了关内。

当时这渔洋关里人户密集,俨如街市,沿路便有许多行人张望,但见新使君如此青壮,尽皆额手注目。行到一户人家屋前,却见围了一圈人正在看耍武艺,田旻如问是何人?随从便说这是山花子卖艺,并讲了些山花子的来历。

田旻如看那几个黑脸大汉虽是表演武舞,却并非花拳绣腿,而是冲阵搏杀的招数、手段着实厉害,暗自有些吃惊。他在皇宫里当过侍卫,自然晓得些各派武功的绝活,一时兴起,便勒住马头,翻身跳下马来,走进人群,对那几个山花子抱拳叫道:

“壮士们武艺不凡,可否切磋切磋?”

随从便吆喝道:“这是新到宣慰使大人,还不跪下?”

围观的山民都感到十分惊讶惶恐,但那几个山花子却并不在乎,其中一蜂腰鹤臂者昂然上前拱手道:

“我等山野之人,岂敢冒犯?”

田旻如笑道:“不妨不妨,切磋武艺嘛,你尽管放开手脚,我点到为止。”

那壮士也不多言,遂随意摆了个架势,等他来攻。田旻如取下顶戴、脱了补服,交予随从,也随意进入。他散漫转了半圈,却猛地一跌脚,大吼一声突然发起攻击。岂知那壮汉早有防备,不慌不忙,稳稳接招,二人便展开拳脚、你来我往,龙腾虎跃。

围观的人都看得呆了,立刻大声喝彩。二人打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田旻如见那壮汉目光犀利隐含仇恨,攻击凌厉直指要害,心中惊疑警惕,怕有闪失丢了面子,便虚晃一拳跳出圈外,笑问道:

“不错、不错,壮士贵姓,来自何方?”

那蜂腰鹤臂者回道:“山野乞丐,无可奉告。”说罢转身就走,其余的几个山花子也随他扬长而去。

你道这蜂腰鹤臂者是何人,田旻如若知根底便会从此睡不了安稳觉。他乃是和他们田家有杀父世仇的死对头。此人名叫唐开武,其父原本是水浕司洞主唐继勋手下的一个旗长。那年田舜年攻掠水浕司,拘押了唐继勋,便对其不肯归降的家族属下赶尽杀绝,将唐开武的父亲抓住砍了脑壳。当时唐开武年少,也差点俘虏为奴,他和堂兄唐凯逃离家乡到巴东讨米要饭,后来跟随向世杰,誓与田家容美不共戴天,逐渐成了巴方舞者中的一个头目。

近日,他随总头领向世杰带了一帮兄弟跟来此方活动,不料与冤家碰了个正着。当时他们也不想暴露身份,便及早撤走了。

田旻如当时并不知这些过节,也未追究,只是心下暗想,自己用了好几招皇家卫队秘搜绝技,他都应对有方,可见功底深厚。田旻如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巴土祖传的武艺,还老是寻思他师出何门、源于何宗。他想,容美境内竟有如此高手出没,今后不得不防。

沉思之际,他便回身上马,一路往行署馆舍走去。

019

渔洋关中设有土司行署,公堂食宿一应俱全,这时早已准备就绪。当地峒主迎讶进去,当日即大摆宴席接风。附近的都镇土司的都爷田坤如和许多头人也赶来拜见迎接,田旻如一一接见,抚慰有加。一时宴席开张,山珍美酒、巴女舞庭,又特别请了丝弦名角覃云山一班人来唱堂会。

那覃云山也真是个好角色,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但见他一袭青衫、头缠纶巾,先是背向而立;只待丝弦响起,他才转身亮相,高举简版一敲,果然好歌喉,四座立刻喝彩。

当时这南曲刚刚传入容美山区,由资丘人氏龚福让首先传唱、带徒搜艺,逐渐流行开来,成为文雅时尚。人们也不称南曲,只管叫它为丝弦,只因有三弦伴奏。那曲子其实源于元曲和明清俗调,与昆山腔和南词有些渊源。

覃云山是当地传授丝弦的祖师、资丘龚福让的高徒,他唱了一曲《风》,又献上一曲《渔》,词句都十分优雅。田旻如在京城听过昆曲,没想到家乡边远之地竟也有如此文雅的玩艺,感觉同样韵味,听来很是入耳,心底又惊喜又消受,不觉摇头晃脑、拍膝击节。

那都镇王爷田坤如本来听不出名堂,只觉得唱的是男人闲得无聊就整天钓鱼,女娃想日又找不到男人,就关在屋里瞎哼哼,心里便骂道:

“这骚货欠日!”。

抬头看田旻如快活,他也连忙跟着胡乱拍手跌脚。一时弦歌缭绕,吆喝不断,好不热闹。虽然天气闷热,宣慰使大人依然开怀畅饮,尽兴方散。

宴罢已是掌灯时分,田旻如入房歇息,却有些郁郁寡欢。那都镇土司王爷田坤如本是田家远房兄弟,就悄悄问二哥何事不爽?田旻如便道出心曲。

原来田旻如年青时,老家本给他完婚娶过妻子,还生有一子,却没有随他北上。田旻如发达后另择佳配,早把发妻忘到脑后。前年父亲死于武昌,他曾扶柩回乡安葬,那结发妻子百般殷勤,可田旻如看她人老珠黄,连一句话都不曾跟她言语,现在回乡也不想认她为正室。但北方妻妾毕竟不习土家生活习俗,侍候起来诸多不便,就想找几个本地小妾或侍女。前日在莲花庵遇见吴家小姐,这心思也就益发急切,他便对田坤如说:

“我在外多年,原来的侍女多是北方人,回到老家,想添几个本地侍女,据说这渔洋关吴家小姐不错,能否托媒相聘。”

田坤如一听,正是巴结好机会,连声说:“这好办好办!”

020

田坤如不敢怠慢,立刻行动。他退后立即和峒主商量,峒主问如何做媒如何聘法?田坤如冷笑道:

“甚么B的媒呀聘的,扯鸡巴淡,那是汉人的讲究,我们管他个屁!你尽管去拿来就是。”

那峒主就点头去照办。

当日上午还是骄阳如火,下午即乌云四合,闷热难耐,晚间便电闪雷鸣,暴风骤雨猛然袭来,俗称“跑暴”了。那峒主也不管风吹雨打,霹雳声中,就带领一队家丁如一道闪电一般赶到吴家,破门而入。

吴家老小当晚正关门闭户以避风雨,一家四口都坐在堂屋里,听外面狂风呼啸、雨打屋瓦、电闪雷鸣,两个女儿便有些害怕。老爷子便安慰道,你们刚去莲花庵拜过菩萨,会得到护佑的。老母也说,“白闪照妖精,红闪照人心”,为人只要积德行善,怕什么打雷?

刚说着,突地大门一轰而开,风雨呼啸扑进屋里,把桌上的菜油灯吹灭了。女儿们还以为是雷公菩萨轰进来了,立刻吓得惊叫起来。

俄而定神一看,却见一群土司家丁挟风带雨冲进门来,一家人更是惊惶不已。有家丁举起一盏油纸灯笼,照见那峒主凶神恶煞似的立在堂中,高声叫道:

“新任宣慰使看中你家女儿,要聘为妾,现在就过去相亲,若是满意,明日重礼花轿相娶!”

那吴家乃是迁徙来此的客家大户,父母二老被这阵侯吓得惊魂不定,后来听说原来是相亲,便觉荒唐至极,哪有如同抢犯一般于暴风雨夜闯入相亲的?便执意不允,两个女儿也拼死不从。那峒主便训斥道:

“土司大王爷相亲,别人巴结都来不及,你们还支吾个甚?”

家丁不由分说,将大女儿吴玉挟持就走。吴玉一路挣扎号哭,吴家二老追到门口呼天抢地,那一群人早已消失在风雨之中。

那峒主将吴玉拖到行署,他们平日抢掳民女野蛮粗鲁惯了,也不将她更衣,就这样如同落汤鸡一般推进田大人房间,还笑嘻嘻地报告:

“老爷,您要的玩艺儿弄来了!”

田旻如见一个浑身湿漉漉哭哭啼啼的女子被推了进来,先是一愣,待明白是怎么回事,顿时大为光火。

他万没想到下官办事如此造次,居然抢掳而来,成何体统?自己贵为朝臣疆吏,刚回故里上任,岂能失了身份?女家既然不识抬举,何必生拉硬扯?传出去乡人岂不耻笑?他又想到那僧人的告诫果然灵验,更后悔不该将此事叫他们去办。罢了罢了,他恼怒至极,挥手示意退下。

那峒主反倒被田旻如弄糊涂了,看不中就算了,发什么火呢?也不敢多言,只好怏怏地带吴玉出来。

谁知那都镇王爷田坤如惯于奸淫,打量这女娃子还是一黄花闺女,便说:“这么嫩生的东西,他不要我要。”当即把吴玉一把拖入自己房中,嘻嘻笑道:

“娃儿呀,这恶风恶暴的,你就别回家了,陪本王爷玩一宿吧!”

无论吴玉如何挣扎,那家伙兽性发作,三两下就把她摆弄得浑身软绵、神智昏迷,蹂躏一个通宵。

第二天早上,吴玉才苏醒过来,瞅了个空子,逃跑回家。半路上恰巧碰见相好的猎人张老大,她便一头栽到他怀中,哭诉了昨夜遭遇。张老大说:

“给王爷当小老婆,这么好一门亲事,你怎么不去呢?”

吴玉啐道:“我被整成这样,你还乘嘻?王爷是人吗?他们是畜生!”

张老大知道她心里只有自己,又见她痛苦不堪,裙裤都染红了,便心如刀绞,安慰道:“王爷害人不得好死,你这不要紧,自己长得好的。”

吴玉听他胡扯,哭笑不得,只催促:“你快送我回家!”

张老大说:“不是我要赚你,你回家是躲不过去的,得赶快跟我逃到山里藏起来”。

吴玉又有些害怕,遥望家屋,想要回家辞别父母。这时已有土司家丁追赶上来,不容犹豫,张老大便立刻背起她就跑,一口气翻过了两架山。

他们甩脱家丁,逃入深山老林,躲进了一个崖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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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那都镇王爷田坤如消受了一夜,还没玩够,却发现那女娃不见了,便找那峒主要人。

那峒主无奈,想必她是偷跑回家了,便依然带人抬了花轿去吴家娶亲。他到吴家一看,却寻不见大女儿,只有二女儿吴兰在家。峒主急于交差,管她老大老二,抓住吴兰就把她强拖入轿,绑在轿座上。

吴家两佬见他们昨夜抢走了大女儿,不见回音,今日又来抢二女儿,一时气急败坏,拼命阻拦。洞主正一肚子窝囊气没处发泄,就一阵拳打脚踢,家丁们吆吆喝喝抬起吴兰就跑。

吴兰在轿中一路大哭大叫,兵丁们只管抬着飞跑。抬到到半路一个山湾里,一伙人正要歇歇脚再走,忽然从树林里躜出一群黑大汉来,拦在路上厉声喝问:

“岂敢抢掳良家女子?”

那群汉子不是别人,乃是巴方舞者总头领向世杰亲率的一伙人。站在前头怒喝者,正是和田旻如比武的唐开武。昨日和新到任的容美宣慰使不期而遇后,他们本想离开渔洋关到天池河去,不料半路上又遇见土司兵丁作恶。当时向世杰大怒,即令兄弟们出手相救。

那峒主见居然有人阻拦,吃了一惊,也不问来头,当即拔刀指挥家丁上前打杀。可那群家丁哪里是巴方舞者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唐开武和兄弟们打得抱头鼠窜。那峒主见事不妙,也弃轿溜走了。

向世杰亲自走到轿前,见那女子仍在轿中哭泣,便道:

“你家在哪里?赶快回家去吧!”

吴兰开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得一阵打斗之后,家丁们都跑了,又有人来叫她回家,才知道是遇到救星,心里直呼“菩萨老爷保佑!”,便挣开绳索走下轿来,低眉说了声谢谢好人相救,慌忙往来路而去。可刚走了几步,她却又回转身来,朝向世杰哀哭道:

“我不能回家,他们还会来抓我的。”

向世杰听她如此说,便和唐开武面面相视,都觉得不知如何是好。吴兰悄悄瞧了向世杰一眼,见他面目堂正、英气逼人,料想绝非歹人,便曲身跪下求道:

“好汉救人救到底,求你们带我到别处躲避些时,我姐姐也是躲到外面去了。”

向世杰顿时有些犯难,婉言道:“我们都是些流浪汉,居无定所,如何安置你一个姑娘家?”

吴兰这时实在别无它法,就横下一条心说:“我情愿跟你们去讨米要饭!”

向世杰看了她一眼,见这女子年方二八,嫩若青葱,弱不禁风,终是犹豫。吴兰便一直跪着不肯起来。唐开武便在旁建言道:

“要不,派两个兄弟吧她送到老营去躲几天吧?”

向世杰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他便说;“这样吧,我带一个兄弟送她回老营,你们继续活动。”唐开武点头答应。吴兰听他们如此说,越发放心,就站起来千恩万谢。

于是,向世杰便带着吴兰去了老营。